66 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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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柳曼出門去尋小崽子算賬,孰料半道上就撞見家裡那個冤家。王原貴才在隔壁村莊輸光銀子回來,嘴裡銜著根干稻穀,垂頭喪氣的跟頭喪家犬一般,正滿心煩躁陰鬱。

妹子既說少東家來了,那廚房裡必會做些好的,往家走的腳一時頓住,吐掉稻草根子,打了轉兒便朝莊上佔地最大的一座宅子走去。正行到拐角處,誰想迎面就撞來一坨圓肉,正中心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陣后,揚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甩下一耳光。

揪起對方的衣領,怒罵:「哪家的兔崽子,走路沒長眼一邊兒去。」

柳曼出現時,正撞上那冤家把東家小爺扔麻袋一樣推搡到地上

她驚地趕緊四下張望一回,下一刻便上前將那嚇傻似的小爺扶起來。王原貴見媳婦兒突然現身,心裡煩躁頓時就跑沒了影兒,滿眼都是自個媳婦的肥臀與豐胸,眼睛里隱隱泛著光,手掌自然而然的挨上她的細腰。

「曼曼,自家裡來的吃過午飯沒」

柳曼一把拍下他的狼爪,冶艷的臉龐微微發沉:「你給我清醒一點兒,這是東家小爺。」

王原貴臉色微變,摸了摸腦殼兒,不信:「當真」見媳婦點頭,王原貴心下止不住一跳,隨後將目光移到腫起半張豬臉的小崽子身上,心頭便是一凜。這東家小爺往日從未來過,他今日失手打他,實在怨不得他。

柳曼本還存著收拾這小崽子的心,可讓她那冤家這般一攪合,又怕惹出事來。只有安撫的摸摸小崽子的腦袋:「疼不跟我家去煮幾個蛋給你敷敷,保管讓人瞧不出來。」

鍾仁哪裡能肯,反應過來就要扯嗓子叫嚷時,嘴巴便被她拿手及時給捂住。

他又蹬又踢死命掙扎,柳曼挨他好幾腳,臉色剛難看起來,她家裡那口子便怒地一掌劈下去,那方才還胡蹬亂踢的小崽子,登時就蔫了菜了,死物一般的靠在她身上。

柳曼氣地肝疼:「王阿貴你個蠢貨還嫌麻煩不夠,到時就不怕少東家尋你算賬」

王原貴臭著臉接過扛上,握住她的肩頭就走:「趕緊的,我這不是怕他叫嚷起來引人過來嗎,現下就帶回家去好好給他敷敷臉消消腫,萬不可讓少東家發現。」

柳曼打下他的手,氣歸氣,邊往家走還是不忘邊四下張望可有人看見:「你這個短命要死的,今日可是又去賭錢了,你若再敢去一回,別怪我不跟你過了」

王原貴肩上扛著一隻小肥崽子,本就吃力,聞言更是惱火,難得吼她一句:「你他媽再給老子說一遍」

柳曼知他是個渾人,該服軟的時候還是要服軟,當下便沒再搭理他,扭著腰臀快步往前走。弄得王原貴本還惱怒的心,登時又自責起來。

今日少東家一來,家裡便沒剩下幾個人,只剩一個帶娃的二嫂在家。王二嫂是個老實人,她自個的孩子都能撒丫子滿地亂跑了,懷裡抱的這個才不到周歲的卻不是自個的,而是三弟與三弟媳家的。

這福哥兒他娘柳曼,不是個安分守己的性子,更加當不了賢妻良母。這娃生下來就跟下了個蛋兒似的,除了餵奶之外就沒再管過他,幾個月來都是王二嫂與婆婆陳氏在帶。

早前她是念著對方坐月子,便幫著帶帶,未想這一帶就甩不掉了。

出了月子還整日的往她手上送,她心裡就是不樂意,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她那悶不吭聲的丈夫與她一樣,同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在家亦不得寵,不但如此還是個愚孝,婆婆都拿三弟媳沒了法子,她與丈夫又有何法。只有無奈的幫著帶了。

因有了這一層的關係在,此刻便是瞧見柳曼兩口子回來了,王二嫂也沒主動將娃送上去。柳曼一進院子便瞧見抱著娃的王二嫂,破天荒的走過去將兒子抱過來:「二嫂可給他弄了米糊吃」

王二嫂趕緊道:「剛吃過,才睡下。」

柳曼點點頭:「二嫂若不忙就去灶房裡煮幾顆蛋來,我一會兒要用。」

說完,也不管她回答沒回答,逗著兒子便往自個房裡走。

留下王二嫂在後頭一臉不樂,暗想她倒是好,成日將她當做奶媽子使喚給她帶娃便還罷了。如今倒好,什麼事兒都吩咐她去做,她倒不像是這王家的兒媳婦,反而像是她柳曼跟前的丫頭

王二嫂心裡雖不滿且氣憤,但到底沒那個膽子去拒絕,只有忍住氣去了。只是邊往灶房去她邊想起來,方才她見三弟一閃而過,肩上好似扛了東西,只到底扛的個甚,卻未瞧清楚。

這廂柳曼抱著兒子進了房,就見丈夫將那小崽子擺到了炕上,正古怪的坐在炕邊打量對方。心下狐疑,便湊上去:「知道怕了還是想想一會兒的說辭,少東家可不是省油的燈,便是敷了蛋也沒法一下就消下去,仔細一瞧不難發現是叫人打過。」

王原貴卻答非所問:「曼曼你瞧,這小崽子長得可像我」

柳曼的心猛跳一下,將這二人來回比較好幾回,突地就是一聲怒喝:「王阿貴你個王八羔子你告訴我你可是在外頭找了野女人娃都這樣大了看我不」說著突然一頓,意識到這小崽子是少東家帶來的,便閉了嘴。

只是這二人長得也太像了怪道不久前在膳廳里時她就覺著面善,一直記不起在哪處見過。方才讓那冤家一攪合便忘了,這會子經他一問,又令她想起來。對比之後,二人少說有八分相似,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王原貴愣了一愣,站起身道:「曼曼,你說我與他可是存在血緣關係這小崽子瞧著有八、九歲大小,你說是我兒子那絕不可能,我如今到二十歲還差半年,難不成我十歲就能生娃你說他可會是我兄弟」

柳曼讓他說得一震:「這不可能,他是少東家的親弟弟,而你王阿貴只是莊上大管事的兒子,你二人怎麼可能是兄弟」

王原貴亦認同,頹喪的坐回椅上:「可我總覺著不對,你想想大哥與二哥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像爹。月娥長得像娘年輕時的模樣,唯有我哪個都不像,今日好不容易遇上個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崽子,竟不是我的親人而是東家的親兒子」

柳曼沉思許久,才道:「你等著,我去去就來。」出門后將兒子送回王二嫂手上,她自個去灶房拿了只乾淨的陶瓷碗,裝了半碗的水進去后,再回到房裡,「快,滴點血進來。」說著,自發間拔出根簪子,遞到他手上。

王原貴先是不明所以,片刻后一下反應過來,也未遲疑,直接將尖頭用力扎進指腹,滴了幾滴血進碗里。柳曼蹙著眉,催他:「再給他扎幾滴血進來。」

王原貴點頭,面色沉重,扎破他的手指擠出血滴入水中后,二人不由都屏住了呼氣,一時心如擂鼓,萬分緊張。片刻后,等到見那兩滴血慢慢融在一起時,二人不由一齊震住。

柳曼首先開了口,呼吸急促:「王阿貴,你們當真有血緣關係」她驚得瞪大雙眼,艷麗的五官因為震驚而顯得扭曲,「他是你弟弟那你就是他哥哥」她驚叫出聲,「你也是東家的兒子」

王原貴被震得靠回椅上,身子微抖,然而一雙眼睛卻是精亮異常,熠熠生輝。

柳曼捂住嘴巴,片刻后又驚道:「不也許你不是東家的兒子,而是東家太太的兒子是東家太太跟旁人生的兒子」

王原貴的臉色驀地一變:「怎麼可能」

她蹙眉想了一瞬,再次搖頭:「不這小崽與東家長得極像,像東家太太的地方卻不多。我方才說差了,你不是東家太太與旁的野漢子生的兒子,你是這小崽子的親哥哥,你是東家的親生兒子你們爺仨兒長得太像了錯不了」

王原貴這才轉怒為喜:「對」他猛地點頭,嘴角禁不住咧大,「我是東家的兒子,你就是東家的兒媳婦,咱們的兒子就是東家的嫡孫子曼曼」他站起身,猛地抱住她豐腴飽滿的身子,「原來咱們也是有身份的人,日後」

「日後怎樣」柳曼推開他,忽然冷酷的打斷他的話,「你就不想想自己好端端一個東家的兒子,為何就成了管事的兒子東家既能將你扔在莊上,可見就是不想認你。他承認過你是他的兒子」

「曼曼」王原貴一時懵了,不知該如何作答,「那該如何是好裝作不知道」忽地又憤怒起來,「絕不可能此事我一定要弄清楚」

柳曼心裡鄙視著他,然而面上卻冷靜地道:「此事暫不要走漏風聲,多查一查,等到咱們證據充足,弄清楚東家為何將你扔在莊上不認后,再考慮如何回到鍾宅,如何奪回屬於你的東西」

王原貴最是一個傻大個,遇事除了發怒動粗外,再沒別的出息。聞言,只有點頭的份:「就依曼曼所言,等咱們弄清楚弄明白后再想其他不遲」

柳曼點頭,沉吟半晌后看著他低喃:「王原貴王原貴,不怪要取這樣一個名兒,原貴原來尊貴。」說著,不由眯起眼睛來,「錯不了,絕對是如此。」

王原貴鄭重而嚴肅的點頭。

靜立許久,柳曼忽地轉身:「事不宜遲,快些給他臉上消腫。」說著,坐上炕邊,剝出兩顆蛋不停在他高高腫起的臉頰上滾動。面上雖平靜,然而心裡卻澎湃不已。

王原貴比她還要不如,靜下來便一副呆傻樣,似還處在震驚之中。

不久,便落起雨來。

陳氏一把灶房收拾乾淨,便拉著閨女尋丈夫去了。王管事正準備去陪陪少東家,哪料半道上就讓自個婆娘截住,陳氏皺眉道:「當家的就甭去攪合了,我有一事要問你。」

外頭雨勢不小,各自撐著傘卻還是被濺濕不少,王管事示意她先到一旁檐下避雨,后便忙問她:「何事」

陳氏便把閨女拉過來,示意她自己來說。

等到王月娥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一道出來,王管事先是凝眉疑惑一陣,片刻后總算靈光一閃,苦惱道:「准少夫人姓姜,閨名中好似也有一個娥,想是如此。」又看向閨女,「月娥日後先改叫阿月,等爹爹想著了好名兒再說。」

王月娥立馬撅起嘴來,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眼看寶貝閨女就快哭出來,陳氏亦惱火:「這哪成天底下同名的人不知有多少,就這樣忌諱」

「愚婦」王管事瞪著眼睛低罵,「做奴才的哪敢與主子同名,這事未發現就罷了,一旦發現還假作不知那就是蠢」

陳氏讓他罵的沒了脾氣,可想一想又為閨女委屈:「這不是不知道少東家會娶個名兒裡帶娥字的嗎,不知者無罪,我看少東家在時咱們就改改口,等到人一走了,怎樣叫還不都由著咱們自己」

這話說的有些道理,王管事想一想便也點頭:「就這麼著罷,閨女大了總要嫁人,等進了女婿家去,叫甚都不成問題。」

陳氏便嗔他一句:「這閨女還在邊兒上,當家的就不能說些正經事。」

王管事便沒再開口,帶著婆娘與閨女家去了。

柳曼料到公婆快回來了,瞧著那小崽子臉上消下去許多,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心裡才放鬆一點。趁著公婆還未回來,她便伸手推一把此刻手枕著腦袋仰躺在榻,望著帳頂正做白日夢的丈夫,沒了好氣地道:「臆想甚呢還不趕緊將他弄醒」

王原貴如夢初醒一般,騰的一下自榻上跳起來,轉而來至炕邊觀察那小子的臉,笑:「曼曼果然有法子,這不跟變戲法兒似的,紅腫一下便沒了。」

柳曼斜斜眼睛,抬腳便往他小腿肚上踹上一腳:「趕緊的,再拖下去一會兒你爹你娘就該家來了。」

王原貴點頭,立刻就將那沉得死豬一樣的小子抱起來,心道這既是他的弟弟,那他就不能喊他小崽子,暫時便以小子來稱呼吧。他道:「這小子鬧騰的很,等咱們離家遠些了再弄醒他。」

柳曼點頭,二人快速離開,走的是另一條小路,為的是避免與公婆撞上。

夫妻兩個再是想瞞住,可總也堵不住鍾仁小霸王的嘴。他一醒來便拚命掙扎,又踢又咬,又哭又叫,因有了方才滴血認親那一出,二人都不自覺的待他好些,不願傷到他。這恰給了鍾仁機會,他逮著柳曼纏過來的手便是狠狠一咬。

柳曼疼的差點大叫,奈何為了避免引人過來,她便死命咬牙忍住,手上卻是一把擒住他的下巴,使他疼的登時就張開嘴巴吸氣,她趁機抽回讓他咬傷的手。

王原貴純粹是個二愣子,見此便忙握住柳曼的手腕子,他道:「曼曼,別弄傷了他。」

柳曼氣的肝疼,鬆開小崽子,轉身就是一巴掌呼他臉上:「王阿貴你個王八羔子你媳婦兒手都讓他咬出了血,你不知心疼我就罷了,竟還一味的向著他你這有了弟弟便忘了媳婦兒的王八羔子」

王原貴摸著臉,一臉怒意。只他這人雖渾,到底不會做出動手打媳婦兒的事。正準備怒吼她兩句,一旁的小王八羔子就奇怪的叫道:「誰是他弟弟」鍾仁瞪著眼睛。

兩口子一齊愣住,片刻后還是柳曼先道:「你比他小,可不就是他弟弟」

鍾仁嗤地一聲,滿目鄙夷的看向王原貴:「本小爺只有一個大哥鍾遠,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破管事的兒子罷了,還真把自個當爺了,竟敢與小爺我稱兄道弟」

王原貴怒地恨不得打人,一張晒成古銅色的臉漲得通紅,拳頭被攥得咯咯作響:「臭小子你有種再說一遍」

鍾仁心裡發憷,然而面上卻朝著他扮個鬼臉:「說就說你個狗奴才敢說本小爺是你弟弟,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一面說,一面趁他不備拚命往大宅子方向跑,「狗奴才狗奴才哈哈哈你個狗奴才」

「老子打死你」王原貴忍無可忍,就差咬碎銀牙,掄起拳頭正準備追上去時。柳曼便急急將他攔住,她皺著眉,「讓他去吧,時間久了少東家總要覺出不對出來尋他。眼下咱們還是好好想想對策,那小崽子必會向少東家告狀,得想一想如何應對。」

王原貴這才壓下怒火,陰著臉點點頭。

再說鍾仁一路跑回大宅子,剛跨進宅子大門兒,便一癟嘴巴,嚎啕大哭起來:「大哥大哥鍾葭我讓人打了有人打我嗚嗚臉上腫得老高了,疼死我了」

這座宅子本就冷清空曠,除了幾個守門兒的下人外,根本無人居住。

守門的住也只住在門邊的倒座房裡,往裡頭的二進三進的后宅平日里除了掃地除塵外根本不會多待。無人住的地方自然會顯得陰森空曠一些,因此這鐘仁扯著嗓子剛嚎了一嗓,整座宅子一時間便都處在餘音環繞當中,那聲音可謂是既尖銳又刺耳。

屋內,鍾遠正摟著心上人親昵,不想鍾仁那臭小子就來攪合搗蛋。

他眉頭頓時一皺,放在她纖腰上的手慢慢收緊。姜小娥抿著唇,她才自榻上歇過午覺,這會子剛醒來就讓他抱到臨窗的炕上。她將臉靠在他的懷裡,輕輕說道:「表哥,好似是仁表弟的聲音」

鍾遠低聲道:「由他,不必管他。」說著,捏起她柔白的小手,親吻她泛著紅暈的頰、嬌艷欲滴的唇。姜小娥紅著臉,抬起小手輕輕推著他,「表哥,都親過好多回了」

「好多回算什麼」貼近她白嫩敏感的耳邊,他嗓音低沉的道,「表哥可還想著日日親、時時親。便是將嫃兒全身上下都親個無數遍,也不知疲倦。」

「你你別說了」她臉上羞得通紅,急急抬手捂住他的嘴。水汪汪的眸子對上他清雋深邃的眉眼,羞惱的咬唇,「不許表哥再說那些」

「哪些」語帶笑意,薄唇就快貼上她紅潤飽滿的雙唇時,怎料耳邊就傳來一陣聒噪的拍門聲。鍾遠頓時眉峰一擰,遵從心愿輕啄了啄她的香唇,指腹撫弄幾下她的小臉,心滿意足后才鬆開她,起身打開房門。

鍾仁猝不及防,險些摔跟頭,他抬起胖臉看向大哥,抹一把眼淚道:「大哥,有人打我」

「怎麼回事」雖一向討嫌他頑劣調皮,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一聽有人打他,鍾遠眉頭便擰得更深。示意他跟著自己進屋,坐下后,方靜聽他道。

鍾仁站在大哥跟前,抽抽搭搭的道:「就是那個騷狐狸,騷狐狸的男人打的」家裡麗姨娘與玫姨娘都長那樣,時常聽娘暗罵是騷狐狸,是以他就以為那柳曼也是個騷狐狸。

鍾遠嚴厲的道:「什麼騷狐狸說清楚」

鍾仁肥胖的身子打了個抖,臉上的肉都在顫動:「大、大哥,就是午膳時在旁上菜的那個,艷紅裙子,唇上塗得血紅的那個。就是她男人打的我,我聽見了,那男人一會兒喊她曼曼一會兒又喊她媳婦兒,錯不了」

鍾遠凝著眉,片刻后著人去喊了王管事進來。王管事一路上都在問一個負責守門的小子:「滔子,可知道少東家為何事傳我」

滔子便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曉得東家小爺是哭著跑回來,嘴上還嚷是讓人打了。王叔稍後謹慎點就是。」王管事只好閉口沒再多問,然面上卻是止不住的冒起冷汗來。

進屋行過禮后,王管事恭敬地道:「少東家傳奴才來,是有何吩咐」

對方是父親的奶兄弟,鍾遠便敬重他兩分,示意他坐下后,才將目光轉向鍾仁:「阿仁,將方才之言對著王伯再說一遍。」

鍾仁便添油加醋的再陳述一遍。

王管事本就挨著椅子邊角坐下,聞得東家小爺一番話后,就差自椅上摔下來。站起身不安的道:「少東家,奴才家裡確實有個不學無術的孽子,奴才這就著人將他押來,倘若真如小爺說的這般,奴才一定嚴懲,絕不姑息」

說完,便派人去將他那孽子逮來

鍾遠未出聲,顯然是等待他來的意思。王管事越等越心驚,按那孽障的性子,極有可能真對東家小爺動過手。只一想八成就是,他這心裡就又是擔憂又是憤怒,坐立難安。

不多時,王原貴便一搖一擺的走過來,除他外,身旁還跟著一個柳曼。不等兒子開口,王管事便先發制人,首先一聲怒斥:「王原貴你可是動手打過東家小爺」王管事滿面的恨鐵不成鋼。

王原貴一向性子渾的很,自詡男子漢頂天立地,當不得縮頭烏龜,聞言正準備承認時,卻讓她媳婦兒給搶先一步開了口。柳曼暗裡一掐大腿,下一刻便微紅著眼眶:「少東家、公爹,這事兒怨我的不對,與阿貴關係不大,少東家要打要罰只管沖著我來就是。」

王原貴一時懵住,不知接下來該怎樣應對她。柳曼氣的肝疼,借著掏帕子抹眼淚的功夫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只管傻站著別說話就是。王原貴便會意的點頭。

王管事看一眼少東家平靜毫無波瀾的臉色,半側過身子狠狠罵她:「到底怎麼回事還不趕快如實道來」

柳曼拉起袖子,便露出一個滿是血印子的手背給他二人看,尤其在少東家跟前停留的更久。

她狀似幽怨的低下頭:「公爹又不是頭一回知道,阿貴這人是個暴躁性子,稍有不和就能動手打人。不久前媳婦就只勸他幾句別再敗家,他就惱火的動手要打人,恰巧當時東家小爺打那經過,媳婦躲閃之間,便不幸讓他挨下一掌。阿貴也是無意,他本是想扇兒媳,誰想」

說完便一下跪在地上:「還請少東家看在阿貴不是故意的份兒上,饒恕一回吧。」

王原貴心疼媳婦兒,走上前就要將她拉起來時,卻讓她一記警告的眼神給阻止住。他心裡本就存著事,此刻不單自己,便是連他最寶貝的媳婦兒亦如此低三下四,心中惱火極了,看著那安然坐於椅上的鐘遠,更是憤恨不已。

王管事糊塗了,不說他自個一家老小,便是整個村莊包括周邊幾個隔壁村莊,就無人不知她的潑辣厲害。今日竟自她的嘴裡聽見兒子動手要打她,簡直胡說八道原貴把她寶貝的似個什麼,怎麼會動手打她定是扯謊

只是她為何要扯謊王管事人雖老實,卻也不傻,自然明白她這是在為兒子降低過錯。一時,也就順話道下去:「讓少東家瞧笑話了,這孽障確實如此,還望少東家能饒恕過這一回。」說著,就把兒子拉過來,「原貴,還不給少東家磕個頭認錯。」

王原貴只覺著自個受到了侮辱,死活不肯跪下認錯。王管事臉色一僵,背在他身後的手狠狠捶他一記,低聲說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時候,還不趕緊跪下磕頭。」

鍾遠仍未開口,更加沒有阻止王管事的意思,而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他幾人在堂前,姜小娥與鍾葭則躲在堂屋的帷幔后,悄悄看著。她見他不說話,心裡便有些著急:「那王管事的兒子既然不是有意的,何不就算了」她輕聲說。

鍾葭卻橫她一眼:「敢情那不是你弟弟你就不心疼了,依我看那王三混賬的很,不打他個二十大板實在不能解氣」

聞言,姜小娥便垂了垂眼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他日後要恨上表哥,你看他那個面相,一看就知道是個瑕疵必報、心胸狹窄之人。」說完,她擔憂的蹙眉。

鍾葭卻是不屑:「那又如何,不過一個奴才,還能威脅主子不成」說著,又忍不住打擊她,「你就是軟弱可欺,也是你命好,倘若不是我大哥相中了你,你若嫁給其他男子,我看你這輩子也就完了,定要被婆家欺負死。」

「埋汰我就是你的樂趣」姜小娥讓她說得心裡不舒服起來,「我先進去了。」

「別走」鍾葭連忙拉住她,「再瞧瞧」

姜小娥輕輕推開她的手,臉色平淡:「不瞧了。」

鍾葭見她進去后,到底沒忍住輕撇了撇嘴。

再說鍾遠盯著王原貴那張酷似父親與弟弟的臉瞧了片刻,在腦中思索許久后,他回神過來。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妨就問問家弟的意思,挨打的人是他,做決定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這個結果出乎眾人意料,呆了片刻后,王管事唯有笑應:「是是是,少東家怎樣說那就怎樣辦。」

鍾遠便示意鍾仁開口說話,有了大哥撐腰,鍾仁整個人更加神氣起來,拿手指著臉色不好看的王原貴就道:「你打本小爺一巴掌,本小爺也不算你利息,你就自我胯下鑽一回,咱倆就扯平」

王原貴臉色一瞬間黑如鍋底,想也不想就怒叫:「休想」鑽人胯下簡直是奇恥大辱說什麼他都不會同意

王管事亦滿臉為難,對著鍾遠求情道:「少東家,您看這」

鍾遠便道:「阿仁,不可過於刁難人家。」

鍾仁不情願的點頭,后又道:「不鑽胯也成,但你得讓本小爺拿鞋底打十耳光,當作是你還我的。」

王原貴怒地又要拒絕時,柳曼卻趕在他開口前說道:「成,只要東家小爺氣消便成。」說完,便頻頻用眼神警告他,王原貴一向聽她的話,胸腔里梗著的一口怒氣,只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勉強點頭答應。

王管事心裡發苦,然而面上卻道:「少東家與小爺宅心仁厚,奴才在此謝過。」隨後就命人拿了只乾淨鞋底來,交到東家小爺手上,口是心非的道,「小爺只管出氣,這孽障就是欠打。」

鍾仁哼哼兩聲接過,對著王原貴道:「跪下,本小爺就要開打了」

王原貴臉色鐵青,死活不肯下跪,王管事都快愁哭了。

鍾遠見此,到底不忍心王管事為難,便道:「阿仁站在椅上就成。」

鍾仁便只好打消讓他下跪的念頭,一下站到椅上,握住鞋底狠狠的扇了他十個耳光。啪啪的打耳光聲傳進柳曼與王管事耳中,令二人心下都不太好受。

「阿仁,停下」鍾遠喝止住那還準備抬起鞋底扇人的弟弟,「此事就此作罷,他打過你,你也打過他,彼此扯平。家去后也莫要與父親母親說,此事已經過去,你可明白」

王管事感激的點頭。一面又示意兒媳婦趕緊帶著臉頰暗紅的兒子下去,一面道:「少東家,便讓這孽障退下罷,省得在此污了您的眼。」

鍾遠點頭,此事暫告一段落。

雨雖漸停,但天色已暗,再有青江橋被淹一事,今日是如何也回不去了。

是夜,萬籟俱寂,家家戶戶都熄燈睡下。姜小娥自然與鍾葭同屋同榻,她們便睡在堂屋邊上的西屋裡,表哥與仁表弟則宿在堂屋另一邊的東屋裡,中間就是穿堂,可貫穿進出。

因她膽子向來就小,便睡在了榻裡邊,阿葭則睡在榻外邊。

屋裡一燈如豆,又是因她怕黑,所以專門留下的一盞燈。姜小娥輕輕翻過身子,看著一沾枕頭就睡沉了的阿葭,滿心的羨慕。她不單膽小又怕黑,還認榻,這會兒就是因著認榻而失眠。

昏黃的光線下,她輕輕嘆一口氣,隨後再次緊緊閉上雙眸強迫自己入眠。意料之中的,還是徒勞。她慢慢爬起來,坐在床頭抱著繡花枕頭,心中壓抑的很,明明十分睏倦,但卻怎樣也入不了眠。

片刻后,她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榻,來到桌邊倒了杯水喝。喝著喝著,她就覺著背上發寒起來。此處到底是陌生之所,平日里人煙稀少,房屋裡就總缺著股子人氣。她輕輕放下杯盞,腦袋不受控制的開始胡思亂想。

甚個弔頸鬼,甚個無臉鬼各樣往日不小心聽來的鬼怪雜談都在耳畔迴響。

嚇得她一刻都不敢多待在地上,白著臉正準備跑回榻上時,不想越怕越亂,腳上一絆差點摔倒,慌亂中她趕緊抱住圓桌。剛要喘一口氣時,沒想她的手又不注意打翻了桌上的油燈,砰地一聲,油燈就滾到了地上,砸成粉碎。

屋裡一瞬間暗下來,漆黑一片。姜小娥嚇得小臉發白,狠狠顫抖一下身子,驚恐的就快哭出來。她縮到圓桌底下坐了片刻,到底沒敢再呆坐下去,小手正在黑暗裡摸索著,誰知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駭得趕緊縮回手,躲在桌子底下就快蜷縮成一團,驚恐欲絕。

借著窗外透進的一絲暗光,鍾遠很快發現縮在圓桌底下的小人兒。他心裡無奈且心疼,走近前蹲下身子,道:「出來,是我。」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她整個人一瞬間自地獄來到了天堂,她嗚咽一聲便撲進他溫暖寬闊的懷裡,低低泣道:「表哥,我好害怕」

「別怕。」鍾遠摸著她的頭髮,無聲安撫著她。

「嗯。」帶著濃濃的鼻音,她依賴的往他懷裡鑽得更深,雙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依賴的叫著他,「表哥」

「嗯。」他答,聲音低沉。吻了吻她的發頂后,便將她攔腰抱起來,一步步往自個睡的房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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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家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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