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妙姐兒

第2章 妙姐兒

?臨到洗三當日,一家三口早早便起了身。

陶氏的嫡親妹子陶姨母,亦在縣城上住著。她嫁的是個商賈,家底殷實富足,於本縣上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富戶人家。昨兒傍晚才差人傳話過來,命岩兒莫要急著雇車,左右她也是要去,一家人一道也好省些財力。

陶氏剛答應下來,未想今日大清早的就有人來叩門,打開一看才知又是妹子家中的下人。一聽是家裡臨時來了貴客,想是要推到晌午才動得了身,傳話讓她們先去,待到了安家再聚一起。

妹婿買賣做的大,在縣上是富甲一方的存在,認識不少有身份的人物,她那妹子又是個活泛善交際的性子,在那商賈人家的女眷圈內很有些人緣,家中來了客,於情於理必是走不開。陶氏一時也不疑有他,打發走鍾家下人,便折身進了屋。

姜小娥仍坐在鏡前等著她娘回來了給她梳頭,這個時間一聞見動靜,便扭頭看過去:「娘,可是姨母她們來了?」

「來什麼來,你姨母家中有事,要晚些時候才走得。」陶氏接過梳篦細緻地給閨女梳好頭,梳的是時下未出室少女中較為流行的髮髻之一——垂鬟分肖髻。

先是將髮絲按上多下少的分量分作上下兩股,分妥后再將上頭一股細分成兩猩,隨後又將這兩猩結成一大一小兩個鬟兒固定於發頂,不用托拄,使其自然微垂,再插戴上兩三朵鮮妍好看的珠花加以點綴裝飾。

至於腦後餘下來未盤上去的一部分散發,則用以一根彩色髮帶束緊后,使其自然隨意地斜垂於左肩,極顯女兒家的俏麗與柔順。

陶氏自個也生得不賴,只因幾年前昌一場,身體上差一些不說,便是容顏上亦是跟著褪下幾分顏色,到底不比年輕時光鮮亮麗了。

為閨女梳好了頭,她又是打開衣櫥給她尋出門要穿的衣裳。閨女的衣裳並不多,一是因她還正處在長身子的階段,做多了只怕是要糟蹋了布料。二則姜家並不富裕,也沒那樣多的料子拿給她敗。

因此她現今每季也就幾身衣裳可換洗,多的再沒有。

姜小娥聽聞姨母不跟著她們一道去鄉下了,亦無甚好奇心去打聽為何。見她娘仍在衣櫥邊猶豫不決,便繞纏著小辮子湊近前道上一句:「娘,隨意挑一身穿吧,左右去的是鄉下,沒人會笑話。」

「你知道個甚?」陶氏聞言,便沒再猶豫,直接翻出一身顏色較之另外幾身稍微嶄新些的拿出來,遞過去命她自個去換上。待見閨女換了衣裳回來,陶氏方又點她道,「甭看是去的鄉下,可不乏有那嘴碎的人,但凡咱們穿的光鮮一點,你姐姐面上也就有光一些。」

陶氏話未道完,姜小娥便已經懂了。她點點頭,抬頭看著她娘道:「年後娘過生時,哥哥可不就為娘打了一支金簪子,娘也一併插上吧,好讓安家人多看看,曉得咱們家並非一貧如洗。」

陶氏未忍住笑了出來,嗔她道:「娘都這把年紀了,早沒了愛炫耀顯擺的勁頭。」略替閨女理了理衣裙,方才又道,「便是仍有那勁頭,只怕到時一炫耀,回頭就要惹那眼紅的上門打秋風了。不妥不妥。」

陶氏面上搖著頭,實則心裡卻在道,金打的簪子可是個媳物兒,一旦戴出去了,只怕就不能再戴著回來。她那老娘的脾性她是一萬個清楚,最是喜歡貪便宜摳油水,旁的東西給了她倒也不如何,但這兒子送的生辰之禮一旦沒了,卻是有些肉疼不舍。

她也不管閨女聽懂沒聽懂,眼見天色已經大亮,再耽擱下去只怕日頭就要升起來了,去鄉下少說要有一個多時辰的腳程,要趕在正午之前日頭尚不熾烈的時候抵達才是。

將閨女打扮妥后,陶氏自個又動作極快地換上一身裝束。淺藍綉折枝梅花暗紋上衫,銀紅細布刺繡裙,面上雖有了歲月的痕迹,身段亦比不得做姑娘時的窈窕纖瘦,但勝在她膚色氣質一向不錯,便是如今身段豐腴不少,只要妝扮一番也還看得。

母女兩個出得屋來,陶氏見兒子只是簡單拾掇一番,便要顯得比尋常時候更英俊兩分。他人生得英俊不說,塊頭也不知似誰的,既高大且健壯,等閑人往他身邊一站,高下立顯。

丈夫可沒這般魁梧的,陶氏心內喜歡且自豪,近了前道:「你姨母既家中有客,咱們便先走不等了,早飯在外頭隨意吃些,趕早上路才是正事。」一會子還需見人,自不好再在灶前燒火,髒了頭臉不說,一身光鮮的衣物也要弄髒,因此陶氏便出此一言。

姜岩自答應下來。引著娘與妹妹下過館子,便在館子門前就近雇了一輛車,談妥價錢后三人便坐了上去。

安大是個心細的,曉得岳母一家就快到了,他便早一步出門來迎:「一路定是累乏,岳母大人快進屋歇歇。」扶著岳母下來后,又是對著妻弟笑道,「好些時日不見,岩弟似又長個了。」

安大是個普通長相,寬額高鼻頂多算得上模樣周正,身量不算矮,可站在姜岩面前,竟才將將及過他的肩膀。甭看他年紀比妻弟大,實則心裡卻是十分敬佩於他,當年那樣年小就能養家糊口,而今再看看他身旁的母妹,也是他一手照料的好,才能這般光鮮亮麗。

姜岩本就是個寡言的性子,面上常年不帶笑,偏他現下膚色又極黑,塊頭又高又壯,若換作生人見了,冷不豆要叫他唬住。安大卻深知他的性子,也不見氣,又堆起笑臉去同小姨子套近乎。

姜小娥自是懂禮之人,喊了聲姐夫后,幾人方進了院子。安家倒也是個三進的宅子,按理他一個出身農戶的不該建得起這樣寬敞的宅院。只因安家不僅是個農戶,還是個有手藝的人家。

安老頭是個老木匠,早些年在鋪子里做過學徒,後頭學精了手藝就自個攢足銀錢開了一間。只興許他運道不好,鋪子開了未過幾久,一次房屋走水就將裡頭傢具燒了個精光,賠了不少錢財不說,日後更是不敢輕易再開鋪子。

因有手藝,回到鄉下整日里也未閑著,先是本村的村民請他做傢具,后漸漸名聲起來了,隔村鄰村的人也肯上門開工錢來請他。時至今日已過去幾十年光景,村鄰們一旦有了傢具要做,仍還是要請了安老頭來打。

此時時辰尚早,賓客們大多都還在趕來的路上,因此安家裡還算清靜。

安婆子聞見親家往堂屋來了,這才起了身略近門邊去迎:「親家來了,有失遠迎還望莫怪。」又假意笑著作勢要去托她,「一路上可疲乏了?趕緊坐下歇歇喝口茶。」轉頭又是使喚二兒媳下去沏茶倒水。

「親家姐姐說的哪裡話。」陶氏也慣會說些場面話,跟著她坐下來后就又笑道,「多日未見姐姐,姐姐倒又似年輕不少,想是剛得了千金,給歡喜成這樣的。」

安婆子嘴角抽了一抽,她可不似陶氏那般風韻猶存,光自安大身上就能看出,年輕時也不曾俊俏過,鄉下婆子粗活糙活做慣了,皮子面容哪裡敢與待在縣城裡的陶氏作比較?

現今眼皮子耷拉下來不說,面上亦是要比陶氏多出許多褶子紋路,她聞言只覺得諷刺,素來刻薄的嘴也沒讓陶氏好過,撇撇嘴就道:「丫頭片子,弱兮兮的,與那貓兒崽子相差不多。」

陶氏素知她脾性,並不為此變臉,反將須女拉過來含笑道:「我家嫃兒當日也是弱小,這不,養大了孝順貼心不說,更曉得愛護幼.嫩。嵐嵐未生產前就替她那小外甥細細做了兩件貼身小兜兒,現下來了正好送過去試試。」

陶氏探女心切,實際要不是為了顧全禮節,她根本不願與安婆子多話,當下禮數既已帶到,斷沒有再與她多言的道理。安婆子亦很不願與她多待一秒,起身送至門邊看著她幾人往大兒媳房裡去了,才背過身來作咬牙切齒狀。

因姐姐尚在月子期間,哥哥便不便入房去看她,姜小娥知道這一層避諱,便央了姐姐要將小外甥女兒抱出去給哥哥瞧一眼。

姜嵐長相多肖其父,不比妹妹遺傳娘的優點生得婉柔嬌小,因此臉盤雖也生得不俗,但眉眼間又是帶著一股子淡淡的英氣。大眼睛,烏濃眉毛,平日若是不修剪成細眉,便會叫人覺得過於凌厲。

想她又多似其外祖母,身量高挑勻稱,生性好強肯干。

也幸在是個強勢的性子,但凡要弱上一點,恐怕她那刻薄的婆婆早也將她乒致死。姜嵐並不是個喜歡遇事就怨天尤人的人,年少時只曉得是喜歡那個人,二人又是青梅竹馬感情頗厚,這才頂住娘的反對,再三勸說她同意下來。

嫁進安家五六年了,一路上不乏有與婆婆暗地裡針鋒相對的時候,但皆勝在自己不甘示弱,狠讓安婆子吃了幾回悶虧,她也就漸漸曉得收斂一些。又念在自個婚後多年不孕,丈夫待自己卻仍舊如初,夾在婆媳當中必定作難,也就順勢退了兩步,自此二人別管背地裡如何,明面上還是過得去。

她比妹妹大了近一輪,說一句二人關係仿若母女都不為過,聞言自是點頭笑道:「讓弟弟在外間瞧兩眼,你外甥女兒還小,不宜受風。」

姜小娥欣喜不已,一連點著頭小心翼翼地將外甥女兒抱出了內間,留下陶氏與長女方便說私房話。外間不止姜岩一人,安大亦在。他見小姨子抱了閨女出來,便笑:「岩弟素有學問,你這小外甥女兒尚未取名,給看看撒何名才好。」

姜小娥已經將又軟又小,抱在懷中不敢做大動作的小外甥送至哥哥手上,聞言卻是搶著話道:「姐夫怎地不問問我,我也認得幾個字。」

觀她模樣認真,倒不像是在說笑,安大不免正色道:「妹子有好名兒拒說來,姐夫定要好好參考參考。」

姜小娥聞言才露出笑意,不等哥哥開口,就又急著回道:「我在路上早也想好了,當時想著姐夫若是讓了名兒,我這個便用來作小名兒,現下我道出來你看看,能作大名兒也就別屈了它來作小名兒。」

她故意賣關子半天不講,惹得安大笑了不說,便是方才還板著面的姜岩,這時候亦是輕輕翹起唇角,看著妹妹的眼神寵溺且柔和。安大見此,也不足為奇,這兄妹二人感情篤深他是早也知曉,尤其小舅子待眼前這位小姨子更不是一般的疼愛。

姜小娥見兩人都十分期待地看著她,心裡便更是受用,表現的*愈強,面上卻狀似沉得住氣地緩緩道:「妙也,美與好,奇巧、神奇之意,姐夫又是姓安,連起來便更是一個妙名兒,安妙是也。」

「安妙?」安大略讀過兩年書,自也識得些許字,思量一會兒,當下就點頭,對著小舅子大讚其愛妹來,「娥妹這名兒取得好,岩弟教導的不錯,年紀不大就滿肚學問,他日定會有個好造化。」

姜小娥到底人小麵皮兒薄,方才不過也是一時興起,她路上想是想好了,但原本只想著暗地裡對著姐姐說。不想方才為著顯擺就直接沖姐夫道了,這時候經他這般一誇讚,玉白的面上亦不覺跟著粉了起來。

姜岩見她垂著頭面頰發紅有些不自在的模樣,心中憐愛,便好哥哥的替她消解尷尬。淡聲道:「姐夫此言過獎了,若與姐姐相比,嫃兒還是差得太遠。」

妻子的本事能力他是看在眼裡,服在心間,當下自然點頭道是,之後又道:「一會兒再去問問你姐姐的意思,若是同意了,日後你小外甥女兒便用了這名兒!」安大朗聲笑道,很一副寬和模樣。

經哥哥好意解圍,她也不似方才那般犯羞了,又聽姐夫這話,心下便篤定姐姐定會喜歡,想到自個替外甥女兒取了名兒,心裡便歡喜的了不得。

又自哥哥手上將她抱起來,禮尚往來地誇讚回去:「妙姐兒長得似父,生得這般玉質可愛。」還未問過姐姐,她就自個先確定下來了。

哪裡似父?明明還是個紅皺皺眼睛都睜不大的酗子,安大心裡好笑,面上也承她這句誇讚。點點頭:「萬不要似我,多像你姐姐幾分,日後才生得更好看。」

姜小娥不說話了,抿著嘴兒偷偷笑起來。

「妙姐兒還小,抱進去給姐姐吧。」怕妹妹愛起來就沒了顧忌,姜岩便道。

姜小娥亦曉得分寸,應聲就要抱進去時,餘光卻瞥見有個面生的女子步了進來,手上端著茶。她腳下頓住,不明所以地正眼看過去,就見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標誌姑娘,頭髮未全盤上去,顯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她兄妹二人一齊不解,安大方笑著介紹起來:「這是我遠房表妹,昨日來的,家逢變故,暫要在此居贅日。」說著又是向那女子介紹起小舅子與小姨子,之後各倒了茶水。

姜岩已經面顯慍色,姜小娥與哥哥一般,方才的笑臉兒亦是沒了,折身就入了內間,想要自姐姐口裡再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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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家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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