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半緣修道半緣君

第二十五回半緣修道半緣君

高肅所說的理由漏洞百出,可張好好卻不禁想到前些日子,李昂在甘露殿同皇太后所說的話。她明白他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方才故作冷漠,可終究仍是忍不住覺著刺心。

高肅伸手去接張好好身上的行裝,卻無意中瞧見她紅腫粗糙的雙手,他忿忿地冷著臉,「是誰?到底是誰這樣大的膽子,竟將你折磨成這般模樣!」

張好好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衣袖,斂眸道,「郎君不必擔憂,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左右不過皮肉小傷。」

高肅沉着一張臉,暗怪張好好不懂照顧自己,且恨她太過慈善被人欺凌。

出得掖庭,張好好便被引上了軟轎。素來寡言的高肅卻時不時同她閑話一番,還盡揀些可有可無的話題。

張好好見高肅東拉一句西扯一句,終是忍不住道,「高郎君,倘若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高肅握馬韁的手不禁頓了頓,片刻后,一件指腹大小的物什自轎簾處飛了進來。張好好俯身撿起,見是一張摺疊成團的紙箋,便將其展開,「我可以將天下人瞞得滴水不漏,卻唯獨難以欺你分毫。奈何皇命難違!無論隨後聽到什麼響動,望你皆可不去深究。」

時至此刻,張好好方才明白,原來種種異樣不過是為了瞞她一樁人盡皆知的事情。

張好好不禁動容,片刻后壓低聲音道,「謝謝你,高郎君。時值今日,於我而言已沒有什麼是不可承受的了。」

高肅聽得心中澀然,久久方扯了扯唇角,「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好好,我保證今日過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如此委屈了。」

聽着軟轎外來來往往地腳步聲以及遠遠可聞的歌舞奏樂,張好好一瞬不瞬地盯着搖搖擺擺的轎簾。

晨風習習,錦簾輕揚,縫隙中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喜慶的艷色。

張好好正自恍惚間,隱隱聽到一陣壓低了聲的對話,「你聽說前個兒含涼殿的那場歌舞了嗎?」

「聽倒是聽說了,只是不比妹妹你親自在旁伺候知曉得楚。」

「那女子當真是傾國傾城呀!除了從前甘露殿裏的那位張娘子,怕是無人能出其右吧。當時含涼殿中皆是皇上親信之臣,無不為之驚嘆,李宰相更是贊她『當世舞神』。」

「這樣的女子,也難怪……」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出了皇宮,張好好方才下了軟轎,換了身男裝,而後翻身上了高肅提前置備好的馬匹。兩人起駕並驅,高肅瞧著張好好沉冷的神色,不禁調笑道,「好好如此模樣,當真叫天下男子汗顏。」

張好好抬眸掃了一眼道路兩側駐足觀望的女子,間或有幾個大膽的甚至拋來隨身手帕。她皆恍若未見,馬蹄踩在飄落的帕子上,不知碎了多少女子芳心。然而,她冷峻如鋒地神色卻是引得更多女子圍而觀之,只是唯獨不敢再有過多動作。

出得朱雀門,張好好直奔臨仙閣,「高郎君,此行離開怕是要去上許久,我想去同故人道一聲別。諸位也勞累半日了,不如便在此處歇息片刻。」

高肅瞧了瞧身後的隨從,微頷了頷首,「如此也好。這麼多人跟着終究不便,爾等便在此茶肆稍加歇息,我與張娘子去去便回。」

張好好轉眸瞧了瞧高肅,正欲說些什麼,卻見他一橫身側之人,吩咐道,「都愣著作甚?還不進茶肆歇著?」

高肅一夾馬腹,便朝臨仙閣馳去,張好好阻止不及只得隨於其後。

張好好出宮的消息一傳出,便見一抹青蔥地身影若如燕投懷般飛撲過來,緊緊擁着她,「娘子,你可回來了。叫婢子好生擔憂呀……」

張好好撫了撫蘭月的發頂,溫和笑道,「傻丫頭,幾日不見,你是越發孩氣了。」

蘭月不管不顧緊緊摟住張好好的腰不肯鬆手,她暗自好笑,卻也不由暗生欣慰。自打趙炎來了以後,蘭月便有生氣多了,再也不復昔日的行屍走肉。那歲月里蘭月當真是背負了太多太多,她能有如今的喜樂,張好好無疑是欣慰的。

「阿月,我離……

張好好尚未將話說完,便猛覺腰上皺緊,隨着蘭月擁着她的雙臂勁力后帶,二人齊齊向右側仰倒。好在高肅眼疾手快拉住了張好好,兩人方才倖免一難。

蘭月轉頭瞪着一旁無辜兮兮地趙炎,「你想幹嘛?皮又癢了不成?」

趙炎鼓著腮幫子,眨巴著水潤的大眼睛,「蘭姐姐這麼凶幹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再說……」

蘭月揚了揚眉,「再說什麼?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個兒起你便睡走廊吧。」

趙炎焦急地拽住蘭月的衣袖,「蘭姐姐,不要啊!人家、人家只是見不得蘭姐姐抱着別的男子。」

一聽此話,蘭月不禁柳眉倒豎,抬手便拍了趙炎一巴掌,「你這傢伙,竟管起我的事兒來!」

張好好瞧得眉開眼笑,「阿炎,看來你在這臨仙閣中當真是如魚得水。」

趙炎尋聲看去,瞧著瞧著不禁睜大了眼睛,「娘、娘子……你回來了?」

張好好頷了頷首,繼而笑嘆,「是呀!我回來了,不過這次我是想來看看你們,順便同你們辭行。」

蘭月面色登時冷凝起來,顰眉道,「辭行?娘子是要去哪裏?」

張好好唇角微勾,「此次我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宣州一趟,阿月不必擔憂,若是進展順利想必月余便回。」

蘭月可沒有那麼好糊弄,「娘子,前幾年便聽聞沈……皇上派遣娘子去宣州,究竟是何公幹?」

張好好拂了拂蘭月肩上的褶皺,「阿月,我不再是三年前的張歌人了,前塵已斷恩怨已了。無論是洪州,還是宣州,我們終究不過是過客。如今媽媽尚在臨仙閣,你二人留在此處,也算是彼此有個照應。」

「娘子,我想同你一道兒去宣州。」

張好好並不作答,轉而道,「進宮許久,引我去看看張媽媽吧。」

張媽媽見着張好好清瘦了許多,不禁心疼地撫了撫她的臉頰,「好好,可是在宮裏受了什麼委屈?」

張好好笑着搖了搖頭,回握住張媽媽骨節分明的手,「媽媽,我甚好。只是今次皇上派我去別的州城走一遭,怕是要有些日子不能在媽媽跟兒前盡孝了。」

張媽媽「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傻孩子!我手腳健全身體硬朗,哪裏就需要人照料了?你只管忙正事,不必掛心我。」

張好好隨高肅離開臨仙閣時,卻並未見着蘭月與趙炎的身影,問及此事時,高肅不禁啞然失笑,「好好,真沒想到這般恪守禮儀之人竟會調教出如此靈性純善的丫鬟。」

張好好不禁挑眉勾唇,「高郎君若是瞧上了,妾不妨做一回紅娘,為高郎君引線搭橋。」

高肅面上的笑容盡失,冷冷哼了一聲,「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丫鬟脾氣大,當主子的架子大。」

寥寥數語,本不過戲言,張好好百思難明高肅何以轉瞬便換了神色,「高郎君此話何意?」

高肅的容色沉冷,「張歌人,你倒是說說我長安高肅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麼?」

張好好也冷了臉色,反問道,「那麼高郎君呢?妾在高郎君眼中又算什麼?」

高肅怔了怔,沉默良久卻吶吶說不出半句話來,「在妾看來,這世間許多事是沒有必要糾那麼清楚的。或許,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高肅定定瞧著張好好,「倘若我一定要弄個明白呢?」

張好好也不吝嗇,她朱唇微啟,隨着清泠悅耳地聲音吐出兩個字——「友人」。

高肅不死心地又問一句,「那麼皇上呢?皇上在你心中究竟佔據着什麼地位?」

「知己。」

張好好如此乾脆利落的回答,倒是令高肅訝然片刻,「好好,這些當真都是你的心裏話?」

張好好斂眸轉身,牽着馬韁翻身而上,「高郎君,軟轎遮得住妾的雙眼,卻遮不住妾的雙耳。妾這樣的年紀,早已不相信『以後』這個字眼。」

高肅瞧著絕塵而去的張好好,忙翻身上馬緊隨其後。兩刻后二人回到茶肆與侍從匯合,稍事歇息不久,一行人便啟了程。

折騰了這一番,待出了長安城已是將近黃昏了。城門外百十騎整齊列隊,最前方棗紅色踏雪寶馬上坐著名俊逸修長的身影,其兩側一左一右立着一男一女。

待瞧清二人面容,張好好不知當哭當笑。左側黑馬背上身形纖細、眼睛滴溜溜兒轉個不停的少年,不是趙炎又是誰?至於,右側白馬背上的青碧色身影,自是不言而喻了。

沈述師打馬上前,迎上張好好的目光便是溫和一笑,「你們可算來了,阿炎阿月以及一眾侍從都等了焦急了。」

張好好並不接沈述師的話,「沈二郎君,我不管阿月是怎麼同你說的,此次宣州之行究竟有多危險,你不是不知道。無論如何,我是絕不會同意阿月阿炎隨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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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名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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