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螻蟻
灰袍男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推開木門。
裡頭,老頭兒端坐在石台上,對他伸出右手,那枯瘦的胳膊直愣愣地伸著,皮膚鬆弛地附在上面的滿是皺褶。
不是妖怪,卻比妖怪更讓人心驚膽戰。
灰袍男人的走近兩步,跪到地上。
「徒兒,你靠近些。」老頭道。
男人挪動著膝蓋向前。
乾枯的老頭貪婪地吸了一口氣:「你再靠近些。」
男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印象中的師傅丰神俊朗,舉手投足皆是風華無雙,跟眼前這鬼怪一般的老頭兒完全判若兩人。
「徒兒,你再靠近些。」老頭兒見男人遲遲不肯靠過來,皺緊了眉頭,似是有些不滿。
他本就看起來可怖,這一皺眉頭臉上皺巴巴的皮膚糾結在一起,更如索命厲鬼一般。
男人喉嚨里咯咯兩聲,艱難地叫道:「師、師傅……」
「乖徒兒。」那隻因為乾枯而看起來長得嚇人手指摸索著男人的臉,老頭兒臉上露出一個看起來極度猙獰的笑容。
「為師也是不得已啊——」老頭兒正說著。
男人卻似受到了極大地驚嚇一般,尖叫著後退數步想要逃跑。
下一刻,他被老頭撲倒在地。
老頭兒的身體竟伸出無數個頭無數只手來,拉扯著男人的身體,將他撕成碎片。
那凄厲的慘叫聲讓禁地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是師傅!」有學徒急吼吼地就想往裡跑。
「你莫不是瘋了!」張宇急急拉住他,「師傅吩咐過任何時候不得入禁地,你忘了!」
「可是師傅——」學徒奮力想要甩開張宇的手,「師傅定是出事了,咱們就這麼等著?」
張宇遲疑了一會。
學徒忙道:「咱們這是關心師傅定不會受罰的,師兄你就讓我進去吧。」
張宇皺眉道:「咱們再等上一刻鐘,再去不遲。」
「等上一刻鐘?」學徒看自家師兄的眼神簡直像在看怪獸,「師傅也許命在旦夕你讓我等上一刻鐘?」
「師弟——」兩人正撕扯著。
「你放手!」學徒很是氣憤一邊掙扎一邊罵道,「你個膽小無情的懦夫!」
「你二人何故喧嘩?」清亮的聲音自林間傳來。
兩人齊齊看去,好一個丰神俊朗的美男子,發如墨玉,眸若星辰,如果忽略他那一身破爛的衣服,看起來真似哪一家偷溜出來的富貴公子。
「你是何人——」學徒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自家師兄一腳踹倒在地。
學徒被他踹了個臉朝地,心下惱火,正想要爬起來踹回去,卻見自家師兄在這男人面前跪了個五體投地。
「請師祖贖罪,」張宇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弟子不知師祖出關,未曾安排——」
男人擺了擺手:「你起來吧,帶我去看小金。」
張宇磕磕絆絆道:「可小、小金公子已經……」
「不妨事,帶我去看看吧。」男人道。
張宇只得領命。
「師祖……」張宇偷眼瞧著旁邊這男子,不覺有些緊張。
這小金公子已經死了兩日多。師傅不許他們將小金公子下葬。
他們這些做徒弟的也沒辦法,只好讓屍體在這擺著。
此時屍體已經發臭了,整個房間都瀰漫著一股子詭異的氣味。
「你出去吧。」師祖道。
男人瞥了一眼張宇慌亂地背影,將視線重新放回眼前的屍體。
他空手畫了個符貼在那爛得七七八八的屍體上。
屍體的手指動了動,利落地爬起來,在男人面前轉著圈。
男人看了一會,皺緊了眉頭,都爛成這樣了,就算他有本事召回魂靈,這人也是救不活的。
他想著,打了個響指。
啪嗒一聲,屍體落回地上。
男人看都不看那屍體一眼,轉身就走。
徒留那爛得七七八八的屍體垃圾一般落在地上。
他那小徒弟一片想為他療傷,他便笑納了,至於救人?他可從未跟他那小徒弟說過自己有那個本事能救活死人。
依他所學之術,這人就是救活了,那活過來的也不是人了。
那等景象也絕不是他那小徒弟樂意見的。
另一頭張宇如獲大赦,急急往外走,腦中紛紛亂亂地想著:師祖手上那枚扳指分明是師傅的,再聯繫之前那聲慘叫……
張宇思及至此,更是冷汗直流,再不敢多留一步。
「師兄!」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張宇渾身一顫,膽戰心驚地回過頭去。
「師兄,」來人笑道,「你這怎麼跟白日見鬼似的。」
張宇長出一口氣,恨不能拍死眼前這小子。
「師兄,可是出什麼事了?」來人笑道。
張宇瞪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師兄師兄,」來人急急拉住他的袖子,「師兄,你來給我看看我最近做的傀儡如何。」
這邊兩人正拉扯著,忽然有人慌忙來報:「二位師兄,不好了,猴房裡的猴子都叫人放跑了!」
張宇面色一冷,一把揪住這人的衣領,厲聲道:「是什麼人乾的?」
「是個穿著衣服的猴子——」
「穿衣服的猴子?」聽得這種荒謬的答覆,張宇的臉都扭曲了,他正欲說些什麼,突然大批的猴子涌了進來,一個個齜牙咧嘴好不猙獰。
這群猴子里還當真有個穿衣服的。
……
…………
「來來來,都來瞧一瞧啊,這這猴兒聰明伶俐得很,能跳圈,能翻筋斗,還能敲鑼打鼓——」
遠遠聽這一聲吆喝,我就只覺要壞事。
果然旁邊猴子立馬惱了,扛著金箍棒就上去跟人「講道理」了。
我攔他不住,也不好攔,只好急急追上去。
十幾個猴兒頸間被纏著鎖鏈,正對悟空嘰嘰喳喳地叫喚。
旁邊圍觀的人被嚇走了不少。
耍猴人抖抖索索地窩在牆角,恨不能給猴子跪下了:「爺爺,猴精爺爺,小的這也是生計所迫,不得已為之,爺爺饒命,饒命啊!」
那猴子嘻嘻冷笑一聲:「你欺辱我孩兒,這麼三言兩語便想將前程往事一筆勾銷?」說罷提起棒子就要打。
我急急上前攔他。
怎料這猴子勁大得嚇人,
我不過從後方抓著他的胳膊,竟是被他帶得骨折了。
那耍猴人見此情形,急急跑了。
「師傅。」那猴子扶我坐下,給我正骨。
「師傅你也這把年紀了,做事怎這般不著調。」這猴子反倒抱怨起我來。
我瞪他一眼:「我怎麼不著調了?」
「師傅要攔著我殺人,開口說便是,何必伸手來攔,萬一老孫這棒重,傷著了師傅可怎麼好?」這猴子絮絮叨叨,話里話外倒滿滿都是我的錯。
我聽得不爽:「怎麼?你要殺人反倒是我的錯了?」
「嘿嘿,」猴子滿臉堆笑,「我的錯我的錯。」他湊過來給我擦汗:「但怎麼著師傅你也不能直接動手攔啊。」
我瞥他一眼:「我若不攔,你會收手?」
那猴子嘿嘿直笑。
正此時,一隻小猴子跑了回來,跟悟空嘰嘰喳喳說著什麼。
悟空一句交代也沒有提著金箍棒就跑了。
我在原地愣了一會,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我跟著他跑了一路,眼瞅著他跳進了人家的院子。
我抱頭在院子外面糾結了好一會,沒辦法也只能跟進去了。
結果一進院門,就見裡面猴子四處飛躥,翻箱倒櫃,推桌挪椅,拿壺丟盞,整個場面亂得不成樣子。
還有幾隻猴兒抱著骸骨正哭。
我皺眉,往裡走。
房間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鐵箱子,這些箱子都被打開了,但是從牆壁上的斑斑血跡,落了一地的猴皮和黏在鐵箱子上的猴毛上不難看出此地是幹什麼的。
不少猴兒正將這些鐵箱子抓著往外丟,動作著滿是泄憤的意味。
我看得心下寒涼,急急抽身去找那猴子。
一路走過,滿眼都是猴子,病怏怏的,乾瘦的,斷尾的,略微有些精神的。
間或看到兩三個人都被猴子圍了個嚴嚴實實。
我甚至見到一人身上攀了四五隻猴子。那些猴子在他身上抓來撓去,抓得他滿頭滿臉的血。
那人尖聲叫著,凄厲無比。
我見此情景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將這些猴子都看做人,殺人償命,這些干下此等惡事的人自然是罪有應得,再如何凄慘的下場都不為過……
但是……
突然一聲清脆的鈴鐺聲在我耳畔響起,那鈴鐺聲起初是一聲一聲的,很快連成一片,在人腦袋裡響個不停。
我不自覺地順著鈴鐺里的信息往東方望去。
一個青年男人含笑看著我,這個人生得很是漂亮,丰神俊朗,風華無雙。
在這一片混亂的場景中,唯有這個人是靜止的,唯有這個人是值得注意的,唯有這個人的命令是值得關注的。
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竟好似不知身在何處。
他又搖了一下鈴鐺。
我不自覺地抬起手來,冰蠶絲瞬間包圍了整個院子。
男人笑得越發得意起來。
他手上的鈴鐺越搖越急,在我腦海中響成一片。這些嘈雜的響聲最終凝結成了一個念頭,一個無比強大的念頭——殺!
我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整個人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
是啊,這才是我一直在追尋的。
不可殺人?不不不,那是對凡人的約束。
以殺入道,以殺成神。
我雙手伸展開來,無數冰藍色的絲線向四周蔓延開來。
我的身體緩緩升上高空。
站在雲端,我俯視著這可笑的塵世,這些人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掙脫塵世的束縛,但他們在我等眼裡,亦不過螻蟻。
我的目光緩緩凝聚到那個手持控魂鈴的人身上。
「你想要我做什麼?」我問道。
那人身形晃了晃,額上冷汗直流,像是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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