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終不悔

第30章 終不悔

這紫禁城要說大,有時候卻又小得如同鳥籠。上一刻才在這個角落發生的事,下一刻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大概也是應了那句俗話吧,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

不過不管是好事還是惡事,都同他們這些奴才沒多大關係。他們頂多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一番,再可憐可憐那些跟錯了主子的人,便又扔到陳年往事堆里去了。

可說句不太中聽的話,得虧了這事,皇后和瑜盈恰好都不在宮裏,而別的姑姑又管束得沒那般嚴,於是死氣沉沉了好幾日的坤寧宮終於又熱鬧了起來,大家說起話來也是口無遮攔。

這不,剛得了消息的劉貫就興沖沖地跑了回來,大肆宣揚著,生怕有人聽漏了。

「誒誒誒,聽說了么,永和宮的惠妃這回真遭殃了!」

比起之前死得悄無聲息的寧妃,這一次永和宮的事可算得上陣仗頗大。畢竟事關皇上,還驚動了太后,想要隱瞞都不太可能。

可惜的是,他的話向來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教人分辨不清。離這最近的一次謊話還說惠妃懷了龍種,從今以後更要被皇上寵到天上去了。

結果呢,轉眼又說這樣大相徑庭的話,次數多了,還讓人怎麼信他呢。

「劉貫,你就可勁兒胡編亂造吧,這回再信你,我們就真是傻子了。」浣靜把手裏的掃帚扔到他的跟前,酸了他幾句,「成天不幹活,凈蹲牆角聽小道消息去了。你要真有出息,有本事把這話當着瑜盈姑姑的面兒說啊!」

「我……我懶得同你爭!」劉貫回回都被她堵得沒話說,覺得她不相信便算了,也不強求她什麼,轉而說給相信他的人聽,「這回我說的可都是真話,要是再騙你們,我就遭天打雷劈!」

上當沒上怕的當然也大有人在,見他連毒誓都發了,確實像是真的,便沒忍住好奇心,問道:「那你這回又是聽誰說的?」

「我可不會出賣人啊,你別想套我話。」見有人上了鈎,劉貫倒不急着說了,背着雙手,仰著腦袋,端著架子一點一點地放料,「但永和宮的人都看見了,惠妃被拖出來的時候,嘖,那模樣才叫可憐,渾身全是血。反正再過幾日你們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到時候可別再求着我給你們說。」

「……」這話聽上去還真不像假的,去聽一聽也不會掉塊肉,於是原本裝作漠不關心的人全都湊了上去,把他圍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提問。

劉貫享受着這眾星拱月般的擁戴,耐心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描繪得巨細無遺,神乎其神,彷彿當時親眼目睹了似的,聽得人都忘了眨眼睛,感嘆萬千。

這宮裏面的人或事啊,用「風雲莫測」來形容都不為過。

不過感嘆之餘,自然也有覺得惋惜的。

「可這皇上的病真和惠妃有關么?那也太沒腦子了吧。」

此話一出,立馬有人附和道:「說得也對。誰會這麼傻,自斷後路啊。莫不是被陷害的吧?」

「這些你們管這麼多作甚。反正咱皇後娘娘終於除掉了惠妃,這以後啊,再不會拿我們撒氣了。」劉貫打斷了他們的議論,繼續說道,「而且啊,我還聽說郭貴人也是惠妃害死的。唉,她還真是作惡多端啊。」

這話又是平地一聲驚雷,人群里又炸開了鍋。

錦一站在最外圈,也伸長了脖子,努力地聽最裏面的人在講些什麼。聽到這裏,突然想起了之前蕭丞說的未到時候。

難道他指的恰當的時候就是這一刻么,好全栽贓到惠妃的身上?可光是謀害君主的罪名都已經夠要她的命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不過蕭丞一向自有安排,她在這兒瞎揣測也沒什麼用,反正毓麗宮一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錦一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采月,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用手肘撞了撞她,「害死郭貴人的人都已經找到了,你那同鄉也應當沒事了吧?」

「嗯?」采月還沒回過神來,雙眼無神地望了錦一,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牽強地笑了笑,「嗯……嗯,應該無礙了,等風頭過去了,我再去毓麗宮瞧瞧她。」

瞅着她哭喪著臉,錦一又疑狐道:「既然都沒事了,那你怎麼還一臉的不高興。」

采月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我哪有不高興。這不是因為好消息來得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么。」

「哦……」錦一將信將疑,正想接着聽里圈的還在講些什麼,就聽見一道不太想面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娘娘不在,你們就要造反了么?」瑜盈繞過影壁,見所有人都圍在一起,不知道在幹什麼名堂,便大聲呵斥道,「今晚上你們誰也別想吃飯了!」

一聽這聲音,每個人都如臨大難,立馬散開來,站成一排,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小聲哀求道:「姑姑……」

「是不是連明早上的飯也不想吃了?」瑜盈絲毫沒有心軟,黑著臉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可怕,「還不快去幹活!」

「……是。」眾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然後都各自去做該做的事了,卻止不住在心底抱怨。

哪個妃子得寵又或者哪個妃子失寵,其實他們並不是太在意的。不過要是哪一天,這瑜盈姑姑能離開坤寧宮,那才是真的最好不過了。

本來錦一也打算繼續幹活的,可沒想到瑜盈又指了指他們幾個還沒來得及走掉的人,吩咐道:「夜裏娘娘要在永和宮照顧皇上,不回坤寧宮了,你們隨我走一趟,把娘娘需要的東西給送過去。」

「……是。」

被點到的人反應不一,但興喜的還是佔多數。畢竟剛才才聽了劉貫的話,這會兒又能夠親自去永和宮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肯定還是會覺得這一趟不會白跑。

至於的剩下的,估計也就是覺得沒什麼區別的錦一以及……看不出來情緒的采月了吧。

去永和宮的路上,天色已晚,而宮燈又還未掛上。在這光和暗相交之際,什麼都看不太真切,反倒顯得迷濛且美好。

或許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有瑜盈在的緣故,一路上大家都只管埋頭走路,誰都沒敢開口多說一句話。

一路上無言,竟讓走路的速度變快了,行了沒一會兒工夫便到了永和宮。只是還沒跨進那道門,就已經感受到了與往日不同的氛圍,連人影都看不到幾個。

曾幾何時,這裏還是後宮所有妃子最歆羨的地方,彷彿熱鬧只屬於這一處,可一眨眼就已物是人非,如今竟成了最冷清的地兒。

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

當他們踏進正殿的時候,能明顯察覺到皇後娘娘的確同前幾日判若兩人。儘管在她的臉上並沒表現得有什麼不同,但就是能很微妙地感覺到她是喜悅的。

既然皇后都已經一掃之前的陰霾,那惠妃的事也應該差不多可以坐實了吧。

但這些話他們當然只敢自己默默在心底想一想便好,面上還是和平時無異,沒什麼過多的表情,目不斜視地把手裏的東西按瑜盈的話安放好,然後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吩咐。

然而這一次開口的換作了皇后。

她端起面前的茶盅輕啜了一口,緩緩道:「錦一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去領賞吧。」

「……」皇后的反常令他們咋舌。

所以說,她的心情得有多好,才會讓他們連送個東西都還能領賞。

他們心裏雖疑惑,但嘴上還是不忘說一句「多謝娘娘賞賜」,謝了恩后便往外走。

出去之前,采月抬頭看了錦一一眼,而後也同旁人一起退下了。

屋子裏又只剩下錦一和皇后兩人了。至於把她單獨留下來的原因,錦一當然清楚了,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旁邊,低着頭說道:「恭喜娘娘,終於如願以償了。」

皇后淡淡一笑,放下手裏的茶盅,還是一副高不可攀的語氣,說的話卻是親和許多,問道:「這件事你立了功,有什麼想要的么?」

「奴才從來都不是為了得到什麼才這麼做的。」錦一的腦袋又埋低了幾分,誠惶誠恐道,「能為娘娘效力是奴才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只要能一直服侍娘娘,奴才便心滿意足了,豈敢再求別的東西。」

「你瞧你這人,這麼大驚小怪做甚,本宮說你什麼了么。」皇后笑罵道,「你要站便好好站着,看你那脖子,彎得都快斷了似的。」

「……」皇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人了?

錦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埋得確實有些累了,於是默默直起了腦袋,等她的下文。

「太醫說,再等個兩三日,皇上就能醒來了,可他們開的藥方子管用么?」

「管用的。」她趕忙應道,又從衣服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放到了皇后的面前,「若娘娘不放心,奴才還帶了月支香來,您只需放進香爐里焚燒便可,功效是一樣的。」

皇後點了點頭,卻突然不說話了。錦一見她正望着那盒子出神,似乎還在擔心什麼,又出聲撫慰著,「娘娘如此悉心照顧皇上,皇上醒來后,定會感動不已的。」

說來說去,能讓皇后擔心的無非也就兩樣。一是小皇子,二是皇上。

而今惠妃已經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了,皇上這一邊也暫時不用過多費心,可誰可以肯定以後不會再有第二個惠妃出現呢。

不管她在嘴上說得如何不在乎,可其實也打從心眼兒希望能夠再重新得到皇帝的寵愛吧,畢竟這才是在宮中站穩腳的不二法門。

「就你這張嘴巴會說話。」皇后又恢復了神色,將桌上的小盒子收好,揮了揮手,「好了,這兒也沒你什麼事了,退下吧。」

「是。」錦一行了禮,剛從正殿裏退出來,就又撞見了瑜盈。

她似乎是一直守在門口,見錦一出來后,便走向前,板著一張臉說道:「娘娘命我替你騰一間屋子出來,今後你便單獨住在東邊那間屋,知道么?」

「……」原本還以為對她的態度會有所好轉,怎麼還是兇巴巴的。

可好在終於不用同那麼多人擠在一起了,樂大於愁,所以錦一還是笑吟吟地道了謝,「真是有勞姑姑了。」

瑜盈單單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別的什麼,掉頭離開了。

還好錦一早就被她無視慣了,並不是太在意,長舒了一口氣,晃着手大步朝前走着,只覺得心裏一陣暢快。

雖然往後的日子就像是這夜晚一樣長,甚至是同樣的黑暗,但總歸是完成了一件事,自己也不算是一事無成了。

出了永和門,又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永巷。她忘了提燈,萬幸的是長街上的燈樓已經被點亮了,杳杳燈火將會一直亮到拂曉。

可走了沒幾步,就看見前面站着一個人,背對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是蕭丞。

北風吹荒了夜色,燈獨熒熒。懸在天邊一角的上弦月細瘦,彷彿輕輕一用力,就能把它掰成兩截似的。

他站在這空寂茫茫之中,風骨清逸,唯有影子與他為伴,竟讓人生出一種寂寞入骨的錯覺來,覺得他孤獨到連影子都長滿了青苔。

錦一看着看着,覺得時光彷彿又交錯了。

以前她最喜歡趁蕭丞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從後面跳到他的背上去。當然,十次中,有九次都是以她撲到地上收場,還有一次呢,則是被他提着衣領,扔到屋頂上罰站。

然而饒是如此,這個壞毛病好像還是沒有被他治好。要不然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有一種想要跳上去的衝動。

可是只怕現在的下場會被當年慘上無數倍吧。興許是被他從屋頂上直接扔下來?又或者是被倒著綁在樹枝上?再不然就是……

想了一半,錦一突然反應了過來。她沒事想這些作甚,難道還想等着他一一來實現不成。

待她重新回過神,再望向蕭丞時,他已經轉過身來了,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過去。

「……」咦,這是專程來找她的?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么?

於是錦一小跑着到了他的身旁,可剛剛站穩,蕭丞就又開始朝前走了,似乎沒有要同她說話的打算。

「……」她愣了一下,又瞬間明白了過來。

大概她就是被當成了一個「陪走」的角色罷了。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應當是不需要所謂的陪伴才對啊。

錦一嘆了嘆氣,思緒萬千,最後還是二話不說,跟在了他的身後,又覺得自己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夜晚的路顯得格外的長,加之蕭丞又不說話,她走得有些無聊了,便踩着他的腳印走。

但是他的步子大,一步抵得上她的一步半,所以她走的時候都快變成一字馬了,一個不穩就會栽下去。她卻樂此不疲,倒真像是一個無聊之人才會做的事。

誰知走着走着,前面人的腳印居然突然消失不見了。錦一連忙抬頭一看,可哪裏還有蕭丞的身影,心一下子慌了。

還真是奇了怪了,這人難道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既然前方看不見人,錦一又轉身四處張望。還好剛一回頭,就看見了熟悉的面孔。正想鬆一口氣,一隻冰涼的手卻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從來都是暖的,現在卻冷得駭人。

她望着蕭丞,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這溫度凍得凝固了,卻又不是因為他想要了她的命,而是他明明正掐着她的脖子,可她想的竟是他到底在風中等了多久,等得手都這樣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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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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