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夢方破

第28章 夢方破

皇帝突然染疾,卧床不起是正月初六的時候。

得了消息后,皇后立馬起駕前往永和宮,下了步輦正好遇上了太后,瞬時又變得淚眼婆娑,哽咽地說道:「母后……」

萬太後面容微腴,如今雖年近四旬,卻保養得法,又或是被歲月寬待,在她的身上竟尋不到一絲光陰的痕迹,依舊是雍容精緻,風韻秀徹,不減當年。

可見皇后這副模樣,太后不禁皺了皺眉頭。

雖然她平日裏待皇后是極好的,可到底是在這皇宮中生活了數十載的人,毫無用處的稜稜角角早就被磨得光滑平整,鍛造成了最適應這裏的模樣,清楚地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

而今時不同往日,皇帝本就卧病不起,若皇后還哭個不停,傳出去像什麼話?

所以未容她將話說完,萬太后便厲聲呵斥道:「哭哭啼啼的作甚?別把這不吉祥的東西帶到皇上身邊。」

皇後頭一次見她如此嚴厲,不免一時反應不過來,甚至忘了說話。若不是一旁的瑜盈提醒,不知還要發愣多久。

她趕緊將眼淚擦乾淨,附和道:「母后……母后教訓的是。皇上有佛祖保佑,定會平安無事的,是臣妾太過擔心,自亂陣腳了。」

見她受了驚,太后心裏也不是滋味,知道自己話說重了。這時過了那陣氣頭,情緒也平穩了些,便把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手心裏,語重心長地勸慰著。

「這世上最無用的便是哭。你貴為大明的皇后,這種時候要做的應當是安穩人心,而不是哭。你越是軟弱,那些人越是會騎到你的頭上。難道之前的教訓還不夠么?」

「是……」皇后一臉的順服,乖巧地回答道,「臣妾省的了。」

「嗯,知道便好。」萬太后看她聽勸,稍感欣慰,由她攙著進了永和門。

前院正殿即永和宮,面闊五間,前接抱廈三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檐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踩斗栱,繪龍鳳和璽彩畫。

明明看上去富麗堂皇,光輝燦爛,在此時卻顯得分外蕭條,一如院中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的雪太大,前些日子還開得正盛的梅花已沒了蹤跡,只餘下光禿禿的枝椏在風中顫抖,一切繁華熱鬧都歸於沉寂。

而殿內,太醫們還在為了皇帝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商討著最後的結果。

惠妃也沒比這些太醫清閑到哪裏去,已經派了好幾人進去探探情況,卻都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於是在一旁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這皇帝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怎麼可能說病就病呢,實在是太蹊蹺了。

而最讓她頭疼的是,皇帝又恰好是在她的寢宮中出了事。就算她敢摸著胸口發誓,自己從未做過任何加害於皇帝的事,可誰會信呢。皇后也定會趁機往她的身上潑髒水,把罪名扣在她的頭上。

她能依靠的本來就只有皇帝一人,如今他也病倒了。若事態真發展到了那一步,那她可真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而眼下還能幫她的,恐怕只剩下一人了。

惠妃看了看四下,支開了多餘的人,而後向候在殿內另一角的蕭丞走去。

角落裏燭光微弱,忽明忽暗,寒風時而從半掩著的窗牖灌進來,沖淡了悶人的暖氣,他那玄色的衣袍便在這烈風中翻飛,像是在雪裏洇開的一滴墨。

大抵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蕭丞朝後方瞥了一眼,見是惠妃,便轉過身來,臉色平靜,問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都這時候了還裝聾作啞,難道她有什麼吩咐他還不清楚么。惠妃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卻又不願在這個關頭與他為敵,面帶笑意說道:「蕭廠臣,你我明人不說暗話,本宮只是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丞右手撥弄著佛珠,眉頭微蹙,似有片刻的沉凝,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問題,反問道:「娘娘不是應該比臣更清楚么?」

惠妃臉上的笑容瞬時僵住,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娘娘哪個字沒明白,臣解釋給您聽。」他依然心平氣和,甚至連多費唇舌為她解釋一遍都毫不在意。

解釋?呵,有什麼可解釋的,解釋他之前說過要幫她的話是如何餵了狗么?

「蕭廠臣,你現在這是要翻臉不認人了?」

見他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惠妃不禁一惱,伸手去抓他的衣服,想要好好質問一番,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還差點摔在地上。

「娘娘恐怕是有所誤會了。」蕭丞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身子往旁邊一側,避開了她的碰觸,語氣卻沒多少變化,沉着得就像是一個局外人,「這弒君之罪,可不是臣想幫便幫得了的。」

弒君之罪……惠妃被這四個字砸得腦仁發懵,連腳跟都有些站不住了。

他這顛倒黑白是非的能力果真不容小覷,莫須有的事竟然也能說得跟真的似的,看樣子是鐵了心要藉此機會徹底毀了她。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蕭丞奸詐多變,所以那日他在寺廟裏說的話她並非全然相信,也沒有期望他會真心真意地幫她什麼。可更沒讓她想到的是,他竟然這麼快就設了局,將她引了進來,讓人還來不及防躲就已被逼上了懸崖。

「不如蕭廠臣同本宮說說,連太醫都還未下定論的事,你又是如何這麼肯定的?」她穩了穩欲倒的身子,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刺進掌心,疼得讓人不得不清醒過來,「蕭廠臣莫不會才是這幕後主使吧。」

這話惠妃說得有七成的把握。畢竟當年蕭丞為了奪|權,甚至不惜將一手扶攜他的趙德祥殺害。如此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而剩下的三成,她只是想不明白,拿當今聖上的性命當賭注,若只是為了扳倒她,這麼做未免有些太大費周章了吧。況且,僅憑他一人,只怕是不敢輕易動皇帝的,這背後必定還有權勢更大的人參與其中。

至於那人到底是誰,於惠妃而言並不重要,畢竟眼前最要緊的是,她要如何度過這關,保住性命。

對於她這一番推論,蕭丞沒有否認,也不說話,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見他不搭腔,惠妃心底更加篤定了,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就算是被說中了心思,也不會表露出來,所以只當他的沉默是在拖延時間想對策。

「皇上一直都對本宮言聽計從。你說,如果等他醒來以後,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覺得會怎麼樣?」有了之前的認知,她也沒那麼畏懼了,道,「本宮雖不知你想做什麼,但也絕不會阻撓你,只要你這回能幫我,日後本宮定不會……」

惠妃還一心一意地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他的要害,說起話來也比剛才有了底氣,彷彿很是肯定他會點頭答應。

只不過,她好像忘了,這一切都不過是她一個人的假設罷了。

「承蒙娘娘抬愛。」蕭丞像在看跳樑小丑般,終於還是失了耐心,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冷漠刺骨,「只是臣向來貪生怕死,可能威脅到臣的,臣一概不會留。」

這話中的意思恐怕是再清楚不過了。

他要她死,不留餘地。

「你……你說什麼?」惠妃以為自己聽錯了,臉上血色盡失,難以相信地看着蕭丞,沒想到自己已經讓步至此,他卻依然絲毫不留情面,「你真要做到這種地步么?」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抱有僥倖心理。得罪過他的人,最後都會被加倍討回來,從來都沒有誰能落得一個好下場的。

然而她還未等到回答,邵生就正好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打斷了這次談話。

他匆匆瞥了惠妃一眼,見她像丟了魂似的,在心底啐了句自作孽不可活,而後徑直走到了蕭丞的身邊,稟報道:「督主,太后同皇后已經在永和門外了。」

蕭丞微微頷首,不再多看她一眼,提步往外走去,邵生緊隨其後。

「那薛錦一呢?」見他要走,惠妃慌了神,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拋了出來,不管有沒有用,總要試一試的,「她的死活你也可以不管不顧么?」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兩人都停下了腳步。

外面的風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從敞開的門拚命地往裏涌,燭火被吹得一邊倒,一室之內,只有迅疾的風聲是清晰的。

邵生站在風口處,被吹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忍不住回頭瞪了惠妃一眼,不知道她這算是放手一搏還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怎麼總是碰一些不該碰的東西。

可蕭丞沒有回頭,定定地望着前方虛空,一聽她這話,唇畔含笑,道:「娘娘請便。」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請便……這兩個字恍若千斤重,壓得惠妃頹然地垂下頭,彷彿死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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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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