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第2章 二

她的聲音清亮在巷子里回蕩,三個人下意識地回過頭,就見那個一頭亂蓬蓬紅髮,穿著髒兮兮男裝的姑娘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對他們彬彬有禮地說道,「可以請你們放開我的朋友嗎?」

大概是她詢問的語氣表情和此刻的情景太不相符,對方愣了幾秒,互相對視一眼,然後猛然爆發一陣大笑,揪住年輕人衣領的地痞鬆開手,上下打量微笑的少女,眼中露出不懷好意,裂開嘴唇,牙齒黑黃斑駁,聲音嘶啞,「嘿嘿,瞧瞧我們看到了什麼,打抱不平的……一個小姑娘?」

諾拉挑了挑眉梢,完全沒露出他們預料中膽怯的表情,只是撇了撇嘴,似乎很不耐,「我說,要不你們一起上,我很餓,沒時間精力和你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這種輕蔑的態度惹怒了那群混混,他們露出惱怒的神情,看上去像是頭頭的人使了個眼色,他身後身材矮胖的人立刻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伸出手就要揪住她的衣領。

諾拉表情不變,在對面沾著不明灰漬乾裂粗糙的手指觸到她之前,忽然一腳就踢了出去,正中男人某個難言的部位,在對方痛得跳腳之前立掌成刀劈向他的脖子,一下就將男人擊倒在地,捂著褲襠痛得涕泗橫流,唉唉□□。

她動作完全是不符合年齡的迅速敏捷,原本正要出口阻止的年輕人立刻愣住了,滿臉不可思議。剩下的兩人交換了眼色,然後一起沖了上來。

「早這樣多好,浪費時間。」諾拉喃喃了一句,側身非常靈活地躲過地痞頭子伸來捉她脖子的手指,屈肘借用他出手的空隙用力往旁一擊,正中男人脆弱的腰間穴位,把一個接近一米九的高壯男性當場打到彎腰呼痛,幾乎喪失了戰鬥力。她趁熱打鐵屈食指往前一帶撞到地痞太陽穴上,對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立刻捂著腰倒了下去,滿臉痛苦。

本來要接著衝上來的人立刻頓在原地,驚慌地看著同伴接連踢到鐵板倒下,他不知所措地退後一步,恐懼地望向正抬眼看過來的少女。

諾拉十指交握,指尖發出噼噼啪啪骨節響動的聲音,眼眸一彎,露出最初那個彬彬有禮的微笑,「還要再來嗎?」

地痞咽了咽口水,明智地選擇了逃跑,完全不管地上□□的同伴,轉身沿著巷子就跑得無影無蹤。

諾拉失落地嘆氣,然後抬頭,對上年輕人呆愣的臉,非常友好熱情地揮手打招呼,「嗨,華生先生。」

「你怎麼知道我的……」華生下意識地問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他想說的不是這個,立刻站了嘴,上下打量她,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惚,「上帝啊……一個輕易打倒兩個男人的淑女……」

諾拉聳聳肩,不以為意,「既然您安然無恙,那麼我也應該告別了,希望下次見到您的時候會在更正式的場合。再見了,華生先生。」

她轉身就走,卻被身後的年輕人喊住了,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年輕人露出一個溫和安撫的微笑,「沒想到是一位女士為我解圍,這倒是讓我又感激又羞愧。」

諾拉哦了一聲,在原地等了幾秒,發現對方只是面露猶豫地看著她不說話,沒什麼耐性地又問了一次,「還有事嗎?」

華生猶豫的神色更明顯,他上前一步,卻正好踩到昏迷地痞的手指,對方適時地發出一聲慘叫。他面色通紅地收回腳,對上諾拉似笑非笑的翠綠眼眸,只覺得那雙瞳孔明亮到如同火燒般,他愈發覺得尷尬,但還是發揮紳士風度地,語氣不穩地問了一句,「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諾拉。」她回答的很乾脆,饒有興趣地看著年輕人試圖撫平皺褶的衣領,最後頹然放棄,她欣賞半晌對方尷尬有趣的神態,最後輕快地開口,「你到底想說什麼?先生,雖然我是流浪漢,可是我也需要吃飯,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態度直接爽快,對方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了什麼,沒什麼心機地問了一句,「流浪?你,你沒有住的地方?」

諾拉有些不耐煩了,依她的性格根本無需理會這樣的麻煩,只不過看在她偷了他母親懷錶的份上才伸出援手,不過僅限這一次而已。她挑了挑眉梢,露出一個「你明知故問」的嗤笑表情。

年輕人尷尬地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猶猶豫豫,頓了幾秒后,最終還是選擇問出了口,「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幫得上忙……」

諾拉愣了愣,眼裡的興味更明顯了,她乾脆半邊身體依靠在冰冷冷的牆壁上,眼眸閃亮得如同貓眼石,語氣輕快,「哦?」

「我的朋友剛剛為我介紹了一個合租的住處,」華生的話總是流暢了些,他眼神清澈目光溫和,雖然表情還是有些不自在,「聽說那裡還有一間空出來的房間,我和房東說些好話,也許能讓你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幫我找房子?」諾拉慢條斯理地重複,似笑非笑。華生愣了一瞬間,立刻反應過來她低下來聲音里的意思,連忙解釋,「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是一個女孩子,不應該還這麼小就在外面流浪……」

諾拉直起身體,眼睛在他流露出真摯憐惜和歉意的眸子里頓了頓,沉默幾秒,漫不經心地微笑,「好啊,在哪兒?」

華生被她更爽快利落的態度弄得一怔,他回過神,溫和地笑了笑,臉色輕鬆起來,甚至還有空開起玩笑,「你不怕我騙你嗎?」

諾拉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你覺得呢?」目光飄到了地上兩個面色慘白的地痞上。

華生摸了摸鼻子,好脾氣地接話,「你是一位勇敢並且身手靈活的姑娘。」

諾拉的手探到懷裡那塊硌人的鍍金懷錶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對方的讚揚。

華生帶著她一路向西走去。他是一位看上去就善良親切的青年,出乎意料也很健談,他介紹自己的名字叫約翰,他談到自己澳大利亞的童年,曾經去過印度,並且參加過阿富汗的戰爭。也許是因為諾拉將他從地痞手中救出的緣故,他待她多了一份真摯,幾乎對諾拉偶爾問出口的問題有求必應。

這讓諾拉對他的印象好了一些——畢竟很少見到如此熱誠慷慨的年輕人,雖然他自我標明現在已經有29歲了,而他的外貌則比他的年齡看上去更加年輕一些。

「你是軍醫?」在華生談到對印度的回憶時,諾拉突然問了一句。

華生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好奇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你的髮型,你的站立姿勢,說明你是一個軍人——當然你提過你去過阿富汗。」諾拉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然後一路向下,「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腹有薄繭,中指左側也是,其餘的手指卻很正常,說明了什麼?你經常會握刀。一個常常接觸到刀的軍人?除了軍醫我想不到其他的。」

諾拉笑了笑,繼續道,「髮型不變,但是卻長了很多,而且我觀察到你的肩膀似乎受過傷——沒有冒犯的意思。我猜測你大概是因為肩膀周圍的傷口才會退役回到英國,之前在醫院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你的內襯有還沒洗乾淨的葯漬,我聞到了一股過氧化氫的味道……」

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華生驚異的眼神,她頓了頓,然後收住嘴,挑眉,「先生?」

「印象深刻。」華生驚嘆,對她的過往更加好奇了,「你是怎麼會……我是說,你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位落魄的……女士。」他用詞很委婉。

「我父親是一位……恩,醫生。」她若有其事地點點頭,「後來他死了,我的母親不會經營……診所,於是我們破產了。後來她也死了,因為債務我賣掉了房子,無家可歸。」

她的謊言編的十分流暢,表情鎮定自若,華生完全沒懷疑這其中的真實性,只是充滿憐憫地點點頭,「噢,可憐的諾拉,你還這麼年輕卻已經遭遇了這麼多的苦難,我……」

「這沒什麼。」她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靜,「總是能活下去的,不管用什麼方法——」說到這裡,她語氣忽然一變,單純又熱情地露出一個燦爛笑容,「看,我遇到了您,善良的華生先生,不是嗎?」

華生對這直接露骨的誇讚有些不好意思,他低頭笑了笑,目光愈發溫和憐惜,似乎在他眼中諾拉就是一位家世不幸但敏銳開朗並且身手不俗的小姑娘。

他對她的幫助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不忍心如此年紀輕的女孩在寒風裡無辜受凍挨餓,即使他並不富裕,但上帝讓他們一天內相遇兩次,她還幫過他,那麼他應該對她伸出援手,不是嗎?

諾拉保持微笑地聽著華生平穩柔和地說著他的故事,直到路過地鐵站,他走到了貝克街的一家門緊閉的紅磚房屋前,看了看上面標識的「221」,說了一聲「到了,就是這裡。」

他看上去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顯得有些拘束,但是在一位女士面前他並不能露出猶豫的表情。華生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敲了敲緊閉的木門,然後退後一步,屏息等待門后的聲響。

兩分鐘后,諾拉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華生似乎也有些詫異,猜想是否房東此刻離家出門,正準備上前再試一次,門卻忽然被拉開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從門后顯露出來。

這個人長得很有辨識性,而且非常棘手——出於某種職業習慣,諾拉立刻就對此人下了判斷。

大概有六英尺高,因為非常消瘦而顯得身材愈發頎長。一雙透露不出任何情緒的灰色眼睛,此刻冷靜理智地審視著他們兩位不速之客,因為過於鎮定而看上去冷冰冰的。他的鼻子比一般的英國人更加高挺,下顎微微突出,讓他整張臉龐都令人覺得機警,敏銳並且孤傲。他穿著一件駝黑色的條格毛料大衣,裡面一件舊白色襯衣,領口處有一個非常寬的活絡領結。下身的褲子因為主人的瘦削而略有皺褶,但是站立的姿勢筆直警惕,似乎並不歡迎他們的到訪。

對方並沒有完全拉開門,半邊臉都被陰影擋住,看上去有些陰森森的,不過他很快打破了這種印象——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二人半刻,用一種略居高臨下,起始懶洋洋,但是收尾又非常乾脆利落的語氣開了口,「我以為,只有一位租客。」

他的聲音略帶有含糊的鼻音,是非常典型的倫敦腔,聲音低沉磁性,如果不看他那種略顯孤僻的臉,諾拉應該會對他的好嗓音十分有好感。

不過她很快發現她為何會對這位男士喜歡不起來——因為對方很明顯不喜歡她,說具體些,應該是對方似乎不歡迎女士,他投向她的那一撇冷漠而且毫無喜愛意味。

和華生的熱情體貼形成極大反差。

很顯然華生也有些驚訝,他低低說了一句「我記得房東似乎是位女士」后猛然反應過來,試探性地問道,「你是福爾摩斯?」

恩?諾拉耳尖地似乎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福爾摩斯?

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對方的臉上停留兩秒,然後移開——應該是巧合,世界上姓福爾摩斯的也不少,特別是在英國,她不能因此而隨意判斷他的身份。

不過……

諾拉忽然抬眼看向門牌上的「221b」——約翰·華生,福爾摩斯,還有十九世紀的英國……

她的面色忽然古怪起來。

華生並未注意到同伴的情緒,他恍然大悟,友好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華生,約翰·華生,這位是諾拉小姐。我是來……」

「你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是什麼?」對方忽然打斷他的話,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華生詫異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你說什麼?」

福爾摩斯微微眯起眼,似乎感覺到昏昏欲睡,那雙灰色的眸子黯淡無光,聲音卻是完全相反的清晰流暢,「善良的華生先生,在你把一個小偷帶回家裡之前,先檢查一下自己是否丟了一些貴重物品——出於謹慎考慮。」

諾拉眼睛瞬間犀利起來,她盯了對方一眼,福爾摩斯看上去毫無所覺,他打了個哈欠,似乎覺得只一眼就輕易揭穿她的身份這件事非常無聊而且乏味。

「小偷?」出乎意料,華生並沒有手忙腳亂地搜尋自己身上攜帶的東西,而是提高聲音反駁了對方的結論,「我想你可能誤會了,諾拉不可能是小偷,她甚至幫了我的忙——」

「是嗎?」相對唯一一位女士的沉默無言,福爾摩斯只是用他那雙灰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華生的臉,大概因為長相的緣故,他看起來十分孤僻且不近人情,「瘦弱,蒼白,離家不久,身無分文,搭順風船來到倫敦,卻和一個同樣不久到達這裡的紳士走在一起……我都要迫不及待地猜測這位年輕女士的目的——讓我想想看她幫了你什麼忙……也許是將一位受過槍傷的善良男士從滿地泥濘的小道里解救出來?」

華生幾乎都要目瞪口呆,「你、你怎麼會……」

「這種問題簡單到連猜測都是侮辱我的智力。」對方咄咄逼人說話毫不留情,但是他似乎並不以冒犯了女士而沾沾自喜,只是純粹地分析後作出結論。為了讓他的話語更有真實性,他甚至自以為多此一舉,但是實際上證據十足地補上一句,「我猜猜,這位聰明而又身手靈活的可愛的諾拉小姐,『不小心』在街上撞到了你?」

這一刻在他的口中似乎「聰明」,「身手靈活」,以及「可愛」都成為了某種諷刺的貶義詞。

諾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對所有的近乎事實的猜測都保持了可貴的沉默。

華生驚愣在原地,反應過來之後為難地看了諾拉一眼,他面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但是眼裡卻分明對福爾摩斯的話九成信服。也許是顧及她的面子,他並沒有當面作出搜尋的舉動,只是抱著最後一絲僥倖輕聲問道,「這不是真的,您路過那個巷子的時候只是巧合,對嗎?」

「當然。」諾拉極快地回答道,「那的確是巧合。」

這一句話反而從某方面證實了福爾摩斯猜測的正確性。華生看著她,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失望,但是還沒等他找到借口安慰自己以及諾拉,她已經先一步開了口——

「我的確偷過你的懷錶,因此我才會知道你叫華生。」諾拉面色不動,完全沒有被抓包之後的羞愧不安,一雙翠綠色的眼眸平靜明亮,甚至語氣都極為真誠,「但是我了解到您是一位善良並且熱心的好人,真正的紳士,我無法對您這樣的人下手,所以我又把您的東西放了回去。」頓了頓,她嘴唇微抿,終於有些愧疚的意味,「……我很抱歉。」

華生探入口袋裡,果然摸到了那塊母親的遺物,他有些複雜地看著諾拉,最後還是嘆息一聲,低低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受到了您的幫助,即使諾拉作出了一些並不屬於淑女的舉動,但我相信那只是出於生計——如福爾摩斯所言,身無分文。」

這回她真的有些吃驚了,果然是傳說中的老好人華生么,連她偷竊他母親懷錶的行為都能夠輕易原諒,還為她開脫——

見慣了自私冷漠的她也微微動容。

這是個真正的善良的人——諾拉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謝謝你,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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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貝克街的包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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