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第10章 十

第二天一大早諾拉就起床,疊好被子下樓,不過七點的光景,其他租客都沒有從倫敦陰沉沉的天氣里蘇醒,郝德森太太已經開始打掃屋子。爐子上煮著紅茶,一股醇厚的香氣飄滿了整個房間。

聽到樓梯吱呀的響動,房東太太回過頭,然後立刻驚在原地。

「噢上帝。」郝德森手裡的掃帚啪一聲掉落在地,「諾拉!」

站在客廳門口的人無辜地聳了聳肩,露出早晨里第一個如露珠般的清淡微笑。

二十歲的年輕女士,卻穿著時下最普通的男裝——布料略粗糙的長袖白襯衣與黑色長褲,腳下蹬著一雙自利物浦帶來的高筒靴,皮質略硬但擦得十分光亮。她長而微卷的酒紅色頭髮平日里如油畫一樣亮麗,此刻卻被主人高高束起,露出飛揚的眉毛和閃亮的翠綠色眼睛,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幹練極了——當然這是對於她來說,這身二十一世紀完全稱得上是中性潮流的裝扮,在郝德森太太的眼裡無疑是晴天霹靂。

房東太太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即使是工作,我的小諾拉,你也不能穿成這樣出去,沒有任何一位富有的紳士會喜歡穿男裝的女士……」

諾拉立刻俯身親吻郝德森太太的面頰,放低了聲音,「噓——他們都還在睡夢中呢。我的房東太太,我可不能穿著一身又緊又長的裙子去診所工作,那會耽誤我處理屍……病人的,我相信霍克先生一定滿意我現在的裝扮。」

溫柔的貼面禮讓郝德森太太臉色溫和下來,她埋怨地嘆口氣,囑咐道,「你可一定要時刻牢記,嫁給一個好人家才是正理……」

郝德森太太什麼都好,就是略為守舊。諾拉眨了眨眼睛,拿著房屋鑰匙,微笑道,「好了,『媽媽』,我一定記著你的話。」她關門前又加了一句,「不用準備我的午餐,霍克先生大概到下午才會放我離開——」

事實證明她的預測果然沒錯——

諾拉搬開門,沒有錯就是搬開門而不是打開門,看樣子霍克先生完全沒有修理『門戶』的打算,這裡沒有遭到偷竊真的是非常神奇。光線一如既往的昏暗,諾拉吃完路邊買的廉價麵包,正低頭拿出鑰匙欲打開解剖室的門,一個幽幽的,陰森輕飄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了下來——

「諾瑪。」

她掏鑰匙的手一頓,極為無奈地抬頭,「先生,我叫諾拉。」

不過很顯然她的名字對於克利夫蘭來說沒有任何區別,他仍然一頭亂糟糟的髮型,衣服看上去像完全沒換過,頂著青黑的眼圈,從樓梯上飄了下來,面無表情一臉憔悴,「我找不到你,昨天處理屍體到凌晨一點。」

「……」諾拉清了清嗓子,鎮定道,「我忘記告訴您我住在貝克街221b號,原諒我霍克先生。」

頓了頓,她又著重加上一句,「…您昨天讓我回去的。」這個務必要解釋清楚,她可沒早退。

克利夫蘭陰森森地看了她一眼,推開解剖室的門,裡面擺設亂七八糟,看樣子他昨天熬夜的成果已經送到了焚燒爐,只是四周依然散落著零星凝固的血跡,手術刀上也沾染著血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兇案現場。

「清理乾淨。」克利夫蘭指著那一堆污跡,理所當然地吩咐道,不出意料,他果然對諾拉的裝扮視若無睹,大概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活人和死人之分,男女只不過是區別屍體的標準之一而已。

諾拉認命地上前,在開始工作之前,她斟酌了一下語言,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霍克先生……如果在我離開后,我是說假如——有新的屍體運到了,你應該怎麼聯繫我呢?」

這個問題克利夫蘭也考慮過,因此他很流暢地說出了答案,「等到第二天。」

僱主懶惰得有拖延症,這個答案讓諾拉鬆了一口氣,如果診所的工作和福爾摩斯的案子恰好時間重疊那麼就很難辦了,好在老闆看上去嚴肅刻板其實還是很好商量的,她不由得笑眯眯地捲起袖子,開始清理環境,「是,我一定不會忘了工作的。」

她指的是「講述」屍體的故事。克利夫蘭果然滿意地微微點頭,目光都柔和了些許。

老闆明顯屬於不修邊幅的工作狂類型,她花了近乎兩個小時才將所有房間都收拾乾淨物歸原位。今天似乎沒什麼繁重工作,直到日上三竿克利夫蘭都在樓上待著。她並沒有上樓看過,但猜到大概是他的私人空間。果不其然,在有人敲響門的時候,她看到克利夫蘭立刻從樓上飛奔下來,手裡還夾著一本《格式解剖學》,書翻得很舊了,邊緣都被磨破了紙皮。

諾拉心裡默默為勤奮好學的霍克先生點贊。

和畫風不太相符的是克利夫蘭看到新鮮屍體格外興奮精神的臉。車夫將「貨物」運到解剖室,克利夫蘭就迫不及待地喊來諾拉,兩眼發亮,「你看出了什麼?」

諾拉默然地看他一眼,對屍體有格外癖好的人她也見過,前世里關於虐待死者亦或是女乾屍的傳聞也不少,但沒想到她居然也會遇上一個,果然有錢人-大多數都有怪癖這句話是有根據的嗎?

而這個喜歡聽屍體的故事。

諾拉仔細觀察了這具男屍,如他所望慢慢說出自己的猜測,克利夫蘭對此從不做評價,也不會告訴她她所說的推測究竟正確與否,他似乎只是很享受這樣另類的時光,天才大多是孤獨的,而看他的模樣大概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好在諾拉所有的重點都在兩英鎊上,對於克利夫蘭這樣古怪脾氣的人卻並不反感,上司下屬兩人相處和諧,頗有賓主盡歡的意味。

她一直在診所里待到了下午四點的光景,克利夫蘭終於開了口,「你可以回去了。」他說,仍然忙著手裡的活計,「明天下午再過來,我們需要去攝政街一趟。」

接外活?諾拉忽然想起一件事,一個並不怎麼美好的回憶,她罕見地露出猶疑的神色,克利夫蘭沒有聽到她的回答,立刻轉過頭,一雙藍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略獃滯的目光令人格外毛骨悚然。

算了,即使是見到了對方大概也是認不出來的。諾拉點點頭,「遵命。」

由於心裡還想著昨天的案子,諾拉匆匆趕回貝克街,郝德森太太依然一個人織著毛衣,諾拉問起華生和福爾摩斯的行蹤,郝德森太太說道,「他們去聽什麼音樂會去啦,我看華生可不像是喜愛小提琴的人,噢可憐的約翰——」

諾拉心有戚戚焉,她平時也是對音樂並不如何感冒的人,對這種跨越國界的藝術只有系統粗略的必要學習,遊走在生與死邊緣的人向來不會將時間浪費在這上面,音樂對她來說接近於對牛彈琴。華生是個溫柔的人,但很顯然他對音樂一竅不通卻不得不痛苦地聽完一整場演奏,連諾拉都難得地對他產生同情了。

果然,在諾拉悠閑地翻閱雜誌的時候,大約下午五點左右,福爾摩斯和華生回到了貝克街,前者精神抖擻目光發亮極為興奮,而後者一臉彩色憔悴極了,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折磨。

「上帝。」華生看到他們就像看到家人一樣親切,簡直熱淚盈眶,「郝德森太太,諾拉,你們簡直不能相信,福爾摩斯和我整整說了兩個小時的關於g,f大調,還有和弦與奏鳴曲的區別……」

他委屈極了,「我甚至睡著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聲音的迴音,噩夢,真是噩夢!」

「音樂是人類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智商和情感的進步。」福爾摩斯不高興地說,「只有在沉浸在鋼琴和小提琴曲的短暫時光里,我才能感受到那些人類與我的確存在某些方面的共鳴,而不是愚蠢到無可救藥。」

華生痛苦地把臉埋進手掌里,拒絕接話。

福爾摩斯將目光轉向看熱鬧的兩位女士,沉靜的目光里略有期待,「那麼你呢,諾拉小姐,作為一個智商勉強達到猿類生物合格水準的女士,你對音樂應該是極為喜愛的,不是嗎?」

諾拉果斷地搖頭,無視福爾摩斯慣有的嘲諷,「不,毫無感覺。」

「……」對牛彈琴的福爾摩斯。

「難道這個屋子裡就沒有一個能夠理會人類智慧結晶,可以記錄歷史,歌頌傳奇的藝術嗎?」福爾摩斯絕望地喃喃,「就是因為人類的膚淺和片面,這個世界才會不斷發生戰爭,侵略,死亡……」

「……」華生接過紅茶感激地對諾拉笑了笑,諾拉繼續低頭看雜誌,郝德森太□□靜地織毛衣,無人理會這位大偵探日常任務般的發神經。

即使只相處過短短几天,租客們卻意外的和諧,並且一致地在某些方面產生了共鳴。

「說說案子的進展。」福爾摩斯不悅地停止了對愚蠢人類的感嘆,坐在他的專屬沙發上,鎮定地理了理微微吹亂的頭髮,恢復了往日的犀利神秘風采。

「哦?」諾拉立刻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注視他,明顯來了精神。

福爾摩斯卻不願意繼續說下去了,他微微後仰靠在沙發上,下意識地探進衣兜想要拿出煙斗,尷尬地發現目標卻被郝德森太太藏在了爐台後面,他極快地瞥了一眼眾人,發現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又鎮定地放鬆了肩背,微微眯眼,坐姿優雅又閑適,幾乎可以用來拍某些偵探小說的封面插圖。

「華生先生。」福爾摩斯抬了抬下巴,一派倨傲,「我想這些由你來敘述更加合適。」

諾拉眉梢輕輕一挑似笑非笑,華生好脾氣地無奈搖了搖頭,開始回想,「我們早上去找了那位約翰蘭斯……那是一條狹窄的小衚衕,方形大院,院內的地面是用石板鋪成的,四周都是一些髒亂簡陋的住房……」

諾拉頭疼,「華生,說重點。」

華生一停,尷尬地摸了摸下巴,咳了一聲,「……嗯……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剛剛醒,福爾摩斯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半磅金幣在手中拋弄……」

「咳咳。」福爾摩斯右手成拳放在嘴唇前作了個手勢,「諾拉說得對,我們需要重點,重點。」

華生有些迷茫,但在福爾摩斯眼神的暗示下,困難地頓了幾秒,組織語言道,「福爾摩斯用金幣誘惑蘭斯先生讓他講出那天看見的一切——」

福爾摩斯「……」

「據他所說,他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當班,昨夜十一點鐘的時候有人在白哈特街打架,此外一片平靜。而一點鐘左右開始下雨了,他遇到了同事摩訶,就站在亨瑞埃塔街的拐角聊天。」

華生喝了一口茶,繼續道,「大約兩點或者多一點的時候,依然平安無事,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一兩輛馬車駛過。他溜達不久,卻突然看到花園街3號房子的窗□□出燈光——那裡大家都知道一直是空著的,他嚇了一跳,就往屋門口走去——」

華生口才出乎意料的不錯,聲音低沉,故事經過他的修辭變得驚心動魄起來,「然後福爾摩斯忽然就問他是不是馬上就停住了,接著走回花園門口,蘭斯先生被猜中了,並解釋說他只是因為害怕,想要找個人和他一塊進去,但是摩訶先生卻早一步離開了,他只好一個人-大著膽子走進了房子……」

「他描述房子的場景和我們當時所見並沒什麼區別,但是爐台上燃著一支紅色的蠟燭,就在那裡,他看見了屍體——」

華生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當時蘭斯訴說這件事的表情,眼色沉重下去,「蘭斯先生說,他立刻走了出去,吹響了警笛,接著摩訶和另外兩個警察就趕了過來。」

「『沒有其他任何人嗎?』福爾摩斯問他,他告訴我們,正經人早就回家了——」

諾拉眉梢一動,「|正經人?」

華生讚許地看了她一眼,「看來你也發現啦,的確,還有一個醉漢——蘭斯先生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像那麼爛醉如泥的人,他走出屋子的時候,他正倚著欄杆站在門口,扯開嗓子唱著克倫巴吟的小調一類的曲子,站都站不穩了,讓人頭疼。」

「福爾摩斯仔細詢問了醉漢的衣服,模樣,身高——」

「讓我猜猜,高個,紅臉,健壯的男人,是嗎?」諾拉說。

華生點點頭,「的確,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外套,福爾摩斯詢問他是否拿有馬鞭,蘭斯否認了……」

「他肯定是將馬鞭放在車上了。」福爾摩斯忽然開口道,語氣篤定,「那個與死者一起乘馬車的人。」

華生摸了摸鼻子,「我可不敢輕易贊同您的話,也許他真的只是一個路過的醉漢。」

福爾摩斯卻笑了,笑容里充滿某種意味深長的篤定,「不,他不是路過,而是回到了現場,想要去找一個東西,一個非常關鍵的東西。」

「戒指。」諾拉接話道。

「戒指。」福爾摩斯微微頷首,眯起眼睛,灰藍色的眼睛里光芒既犀利又明亮,「和您打賭,醫生,他一定會上鉤的,鑒於他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

「一個男人?為什麼想要一個女式戒指?」華生苦苦思考。

「誰知道呢,」福爾摩斯輕輕聳肩,「也許是他母親的遺物,也許來自他重要人物的贈送,不管如何,它一定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而這將成為我們找到兇手的關鍵點。」

「你是說……」諾拉領悟出了他的意思,「招領啟事?」

「well,我再次重複,和聰明人說話總是那麼舒心。」福爾摩斯站起身,拿出小提琴,一本正經地宣布,「既然正事告一段落了,那麼接下來每日里的藝術熏陶必不可少了,不是嗎?」

「福爾摩斯!」來自貝克街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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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貝克街的包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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