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川王篇

第50章 川王篇

自從親手埋葬了母親,年僅十一歲的他似乎和他過往所有的天真永別,踏上了一條佈滿荊棘和血汗的路,那條路的終點,不是一人之上的成功,就是萬劫不復的失敗。

他要變強就需要人的教導,所以他四處尋找名師,他找了許多,有的不願收他,有的卻是收了他的錢,最後拋棄了他,對世事懵懂的他就這麼被騙了身上僅剩的錢,不得不乞討著前行,嘗盡了人世間的冷暖悲歡,見識到了人性的醜陋和美好。

最後他偶然得知了一位隱居的宗師所在之處,對方本不願收徒,但孤注一擲的李永川在門口的樹下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直至昏死過去。

他的堅韌感動了那個宗師,本打算平靜的度過晚生的他收下了晚年的唯一一個關門弟子。他本是崇明山天陽門的大弟子,二十七年前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掌門放門中有為弟子下山歷練,他參加了魏國的徵兵,後來一步步的奪得了大魏第一定國將軍的美名,在引起帝王疑心之前就掛印歸去,翩然回歸南山,做他的田間老翁,便是當今聖上要請他出山,他也再三推辭,甚至換了地方。

為何會有人知道他所在之處,張伯陽似乎疑惑的,畢竟就是門派也不知道他的蹤跡,不過他也並不怎麼放在心上,早知他所在卻並不捅破,可見並無妨礙。而那個人卻送了一個李永川來,他是知道這個意思,教導眼前之人而換取自己後半生清凈,他自是樂得清閑。

十年後,他離開了這個地方。

踏上了師傅張伯陽曾經走過的路,應徵入伍。

十四年前赤那國的偷襲,讓大魏國損兵折翼,後來的十幾年都在停停戰戰間度過,好容易停戰兩年,如今這一爆發,就是不死不休,朝廷大量徵兵,甚至降低了入伍年歲。

這一年,李永川二十一歲,正當青年,成為萬千甲兵中渺小的一份子。

最後這一場大戰,竟然持續了六年。

在李永川斬殺赤那國統帥的前一夜,自宮中傳來時年五十九的魏宣帝於晨間駕崩,次日,與眾人廝殺間馬背斬下赤那最高將領,赤那兵將潮水涌退,萬軍高呼勝利之時,他駕於馬上,提着那個首級,心中空茫卻無一絲歡喜。

為之奮鬥了十數年的那個目標,一夜間崩塌,再也不知為何而奮戰,此刻是他這麼大以來,第二次如此的迷茫。

而第一次,就是娘親咽氣的那個晚上。

***

七日後他凱旋歸朝,經過二十年戰爭洗禮的民眾夾道歡迎,當時女兒家春閨夢中人皆是那鐵甲紅纓飄飛的錚錚身影。

從議政大殿一直鋪出來的數百米長的猩紅長毯,一直蔓延到那個高門大牆之外,當李永川以及諸多主將從外頭威風凜凜的踏入,同時舉行的登基大典開始,新任昭帝立身雙手高舉向天,眾臣皆跪地高呼「大魏永存」,那瞬間,天地失色,便是牆外的百姓也聽到了城內的高呼,開始齊齊的高呼,衝天的「大魏永存」震撼人心,永載入史冊。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個人,站在高階之上,彷彿駕臨眾生,一身黑色綉金的龍袍,冕珠垂下擋住了整張面容,但雙手高舉,百官臣服的樣子,震撼人心,威嚴感由外而內,那是他們的第一面,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那樣的刻骨銘心。

即使中間有百官而相距數百米,依舊感到了那種氛圍內的威懾,就好像站在練兵場上看着萬眾甲兵,整裝待發的那種,混雜着嚴肅和熱血的感覺,讓他渾然一震,不由得認真起來。

在新帝登基這一日,當宣示完先帝的聖旨,新帝第一道聖旨就是在猩紅長毯上給了他無上的地位——異姓王川王。

滿朝軒然,阻攔聲一片,可不知為何新帝執意而行。

跪在玉階之下的新任川王看着長毯,心念急轉,卻只是存了疑惑。

可多年後的那個夜晚,他懂了。

***

既然以如此身份回來,既然新帝如此的看重他,他本就不是抱着安分的念頭,所以在京畿的兩年,他日日忙着暗地裏拉攏各方勢力,培植自己的心腹,漸漸壯大的他似乎引起了昭帝的忌憚。

開始不斷的有新人接替老人,明升暗降,雙方勢力相互摩*擦。因為新帝繼位之日就是川王歸來之日,而且李永川在外頭帶回來許多功臣都和他並肩作戰,自然是站在他這邊,昭帝這方就落了下風。

但畢竟是坐擁全國的皇帝,忠心之士不少,漸漸的雙方從勢均力敵到了後來的偏向昭帝。再後來一場驚心動魄的勢力交接,昭帝兩年收集一個在魏赤之戰中提拔起來的大將的各種證據,包括恃寵而驕,放縱家人逞凶包庇,如此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風。許多人被殺,許多人被貶,又有許多人被明升暗降,還有些被牽連的,總之京畿的勢力被經過了一番自上而下的清洗,而川王,作為這一切的最高領導人,被明面上很是榮耀的賞了一塊封地,不久出發去了那個不毛之地。

離開那日,他發誓,再次歸來的一天,定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永康二年,李永川二十九,昭帝時年三十有一。

***

初初到那裏的時候,那裏民風剽悍,環境極為乾燥,他並不適應那裏。而且各個不論職位高低的兵士皆是不服從管教,因為距離天子過遠,管轄自然也弱,所以脫離了京城的高級兵將皆有佔地為王的意思,突然而來的川王,帶着新帝的聖旨和權印,接管了這一切,自是沒有人甘心將自己嘴邊的肉割出去給人分上一口。

沒人知道在這裏的最初兩年他是怎麼度過的,最初的將領磨合,再後來的訓練兵士,他與兵士同食同宿,吃穿用度皆是一同。只有混入他們中,與他們再也不分彼此,才能最快的瓦解他們的戒心。

這是他在軍營六年的出來的結論。

於是,他收服了這些桀驁不馴的士兵,讓他們成為馴養的戰狼,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嶄露頭角,亮出獠牙。

再後來就是招兵買馬。

當他終於徹底的擁有這一片土地時,他常常會想,昭帝為何會將他送到這裏,為了將他流放到這裏?以為將他送到這樣的地方,他就會屈服,一蹶不振?

每想到這裏,他總是會覺得可笑。

他李永川豈是會如此輕易言輸的人,他擁有了這一切,然後開始步步策劃反攻之路。

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會想起那個帝王。從最初的那獨特的第一面,就註定了不可磨滅,他在京兩年,兩人面對面的機會可謂十分之多,他眼中的昭帝是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外的完美帝王,高坐龍椅,冕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片高深莫測。

他會憶起那樣一張臉,分毫不遜色於他的后妃,但是帝王的威嚴讓他的容顏變得生人勿近的冷漠高貴,聽聞他長得十分似他的母親,那個曾經母儀天下的孝儀恭順皇后,她先先皇而去,聽聞她雖不是先皇最愛的女人,卻是先皇最為敬重的女人。

聽聞,若不是數年前的宮闈醜聞,先帝最愛的九子永宏被后妃皇子聯手害死,當今在位的便不會是如今的昭帝。

聽聞,這個昭帝並不心悅皇位,做那萬人之上,可奈何聖命難為,為了坐穩那座冰冷的龍椅,為了保住虛弱的大魏,他不顧手足之情,殘殺親兄弟。將二兄瑞王送外征戰,戰死沙場;四兄詠王死於溫柔鄉中;七弟還未出宮立府,被囚禁在殿內,最終鳩殺……

聽聞……

遠離京畿的他只能從他人口中聽聞朝中一切,然後逐漸的豐潤他眼中的昭帝。姿容秀麗,心狠手辣,冷若冰霜,罔顧手足,真正的鐵血君王,初初見,何曾想到這一切?

不過……

終是他的!這天下都是那個男人欠他的!

***

永康七年元月,川王稱病未進京述職,次月,帶兵反。一路直攻入京畿,雖中有波折,可最終還是打下了京畿這棘手之地。

他終於掌控了這一切,可不知為何,當他再次入京,卻是想起了第一次騎馬入京時的境況,鮮花夾道,眾人歡喜,街邊閨閣少女自窗中探出,紛紛拋下綉帕,那樣的盛況。而如今,同人入京,卻再也沒有了,一路只剩下他的鐵血衛士,給他開闢出一條絕對安全的通道,那是血鋪就的坦途。

當他踏入那個帝王獨屬的書房,昭帝並沒跑,而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專心致志的翻着手上的一本書,聞聲抬頭,唇邊露出多年來他見過的唯一一次笑容,仿若春華初綻,竟不見了周身的冰雪之感,「你來了,一別經年,故人可還安好?」

其態度之自然,彷彿他們不是爭鋒相對了數年的敵人,而是久別重逢的舊友,在閑敘家常,唇邊含笑,眉目自然。而下方的李永川則是神色僵硬,完全的措手不及,這場面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他曾多次想過,當他入宮之時,昭帝該是驚慌失措,最不濟也要是狼狽的,可不該是這樣的,他態度之自然,彷彿他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場景完全顛倒,讓他一時間不知該以何表情回復。

「還不快快投降,皇宮早被我的人馬包圍,便是插翅也難逃脫。」他手握長佩兵刃,不知為何,卻有點底氣不足,就像是頑劣孩童見到了知禮兄長。

「我曉得。」昭帝並沒有用「朕」,這樣一個稱號,他彷彿面友似的,輕輕放下書卷,他嘆了口氣立身,卻並不急着下台,他悠悠的道來自己登帝的一路,「我本無意皇位,母后從未將如此重任寄賦予我,直道我只需依從本心做我所喜好之事便可,我如此過了十數年,可誰知一朝間一切天翻地覆。」

他嘆了口氣,慢慢踱步下台,「若不是賢妃故作聰明,自以為父皇無法發現她的陰謀,害死了宏弟,你也知曉永宏乃是父皇最為寵愛的皇子吧?」見到對方緩緩點頭,他淡淡一笑,「所以說,帝王之愛乃劇毒,沾之不得,後宮雨露均澤,不僅后妃,皇子也如是,你可知?」等到李永川再次點頭,他才接着道,「之後父皇就開始緊抓我的功課,開始透露口風,他曾私下裏問過我是否想要那個位置,」他指了指那個高台金座,「我自是不願,那個位子雖然登臨九五,縱使坐擁天下,也不過是被縛了自由的可憐蟲罷了,我還不屑為之爭鬥。」

「可這個世界並不是你不去爭,就可以脫然物外的,更何況你在皇宮這樣的血腥之地,」昭帝無奈的苦笑,可即便如此,也無損他的容貌,他繼承了皇后的姿容,即便早已三十有六,可看着卻於十年前一般無二,「就這麼被捲入內容爭鬥,父皇臨終果然是立了詔書讓我做什麼勞什子皇帝,呵,」他再次指了那個金座,「就為了那個東西,手足相殘。我曾經差點就如了他們的願,我再三退讓,他們卻不願予我以清凈,為了我大魏國家安定,我必須做出決斷,或是將這天下拱手想送,或是六親不認!」

「這時候說這一切何意?不論你如何狡辯,都無法改變這個結果,你敗了。」李永川冷哼。

「我說這一切倒不是為了如何,而是告訴你這皇位之險惡,兄弟之情恍如雲煙,做好孤家寡人的準備吧。」說罷,他走到李永川面前,「你待如何?我束手就擒便是。」

如果他掙扎,他便是一刀了結即可,可不知道為何見他如此淡然就是下不去手,於是他便讓門口的親衛押走了他。

不論如何他要他們死,這天下本就該是他的,是那個狗皇帝欠他們母子的,欠他的。

等他穩定了這江山,便要尋到恩人,然後給他錦繡人生。

***

六月十七,是昭帝被囚第三日,李永川找他說了他保留了十數年的秘密。

「你可知我本是你弟弟?」

「你可知狗皇帝趁醉竟然欺辱了友人之妻,還讓我父親去送死!我父親知曉真相悲慟之下竟然請命立下『不退蠻族,不歸家』之語。而我母親後半生皆活在愧疚中,我們一家竟都因此而顛沛流離。我母子二人凄苦數年,而她也最終病死,這是你們李家人欠我們的,這是你們欠我的!我奪回這一切是理所應當!」

他並沒看昭帝的神色,說完這一切,徑直拂袖離開。

次日,他命人於午門斬殺昭帝,以示天下。

當晚。

「你告訴我,這個是什麼!」李永川手中捧著一個錦盒,這是放置在一個架子上的,本不起眼,但他好奇之下,就翻了開,他只願他從未曾產生那個好奇,便不會後生痛苦。

地上的高福祿本是昭帝的貼身內監,自小伺候他,昭帝安排他離開,可卻被眼前這個人抓了回來,他瞅了一眼他手裏的盒子,面色悲慟,神色間不僅毫無懼怕而且滿是仇恨,「如你所見。」

李永川本是想要砸向他,可卻生生克制住了,那個錦盒裏頭是他曾視為至寶的,他曾收到兩個陶泥小虎,第二個卻被他自己不小心打破,第一個更是小心護的如珠如瞳,可這個錦盒裏頭躺着的赫然是他所熟悉的陶泥小虎。

他曾經的至寶。

他一把抓起高福祿,「你告訴我,不說我砍了你腦袋!」

高福祿本不想說,可又確實想看對方痛苦悔恨,「自小陛下便知道了你的身份,他覺得你可憐,覺得先帝對不起你母子,便想替先帝補償你們,所以派人暗中跟隨你們,你以為那個路過的高人真的那麼巧?你以為那個油紙包是誰的?你以為這個小虎是怎麼回事?你以為為何獨獨你知曉張佰陽特意選定的藏身之地?呵,陛下花了多少心思。先皇後為給他護身所培植的親信,竟一半用在了你這狼子野心的狗東西身上。你道為何陛下不逃?他就是為了還所欠你的一切。他送你邊疆之地,本意讓你遠離天子腳下,可做真正的川王。可誰知道這一切都被你這白眼狼……」

他還沒說完,李永川就失聲痛哭,他手握小虎,此刻本該是他君臨天下的第一步,他本該欣喜,可此刻一絲一毫也無,他心中的信念轟然倒塌。

再殺了昭帝后,他只剩唯一的執念,找到恩人,給他錦繡前程,卻於這一刻轟然倒塌。

他的人生,他的夏天,似乎徹底結束。

所剩,唯漫漫冬日,刺骨難言。重生之山野人家[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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