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弘治七年

第四章 弘治七年

弘治七年相對安樂祥和的九月已經過去。紫禁城最後一片黃葉已經落下,陰沉的天空下起了第一場冬雪,飄飄洒洒宣告著冬天的到來。

朱厚照剛踏進乾清宮,御前侍奉的何公公就拉住他「殿下小心,前日黃河決堤,皇上剛剛才發了大脾氣。」朱厚照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劉公公才退下。

進入殿中,便聽見朱佑樘訓斥眾臣。這樣的場合他是不好闖進去的,朱厚照只好避在偏殿靜心寫字。過了一會兒正殿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只聽一人慷慨激昂道:「陛下登基以來體恤民生艱難,用度一減再減,各類開支相較先帝竟少了八成有餘。如今黃河泛濫,百姓民不聊生,國庫尚有盈餘,難道連治河的錢都沒有了嗎?」聽起聲音到有幾分像兵部尚書馬文升,他是由文轉軍向來主張實幹,不像其他文官只知道息事寧人。

此時又有一人搶答道:「雖則皇上勵精圖治,只是從元年以來國家天災不斷,長城南北狼煙四起。先有白昂黃河治水,徐貫遠赴江南,劉大夏劉大人分水治黃,所費不貲。如今聖上剛剛頒布僉民壯法,支出甚巨。這水是該治,可是國庫實在支不出銀子了。」這個朱厚照卻聽不出來是誰了。

只聽先前那人打斷道:「漕運雖為天下要務,黃河卻也關乎國計民生,如今保槽抑黃,民怨載道。比之決之治之,不如一次見效。如今河南之民不欲黃河入境而謀殺朝廷命官,難保下一次便被有心人利用挑起民怨。」

此時朱厚照聽見禮部尚書、太子太保劉健說道:「治河之事可以從長計議,漕河之事卻刻不容緩。如今百官之奉、萬姓之給,都來自漕運。運河直通京師,如果河堤決口。船運受阻,不出一月京師告急。所以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懲治刁民撫慰民眾,早日在賈魯河北岸構築好大堤,防止運河決口。」

先前辯解那人再要說話,弘治皇帝卻打斷他說道;「劉愛卿所言正得我心,漕運之事關乎國家社稷。傳下去令河南巡撫等應嚴行禁止河南之民阻築河堤,各地官府不能令行禁止者,一起治以重罪。至於治黃之事,就交於工部同戶部商議。」他頓了頓又說道:「懲治刁民只需重懲居心不良者,無知鄉人便放過吧。」

見皇帝已經下定決心,大臣們只得跪謝皇恩,退出殿去。

聽了這麼久朱厚照總算聽懂了怎麼回事。原來這明朝自永樂大帝朱棣開始因為政治中心從南京移到北京,漕糧等物資都要從南方調集,以蘇州府為中心的江南地區的賦稅成為國家的命脈。而運輸這些物資的運河便成了重中之重。為了保證運河的通暢,所以明朝歷代治黃往往以運河為重。

為了保證山東境內的運河不被衝決,慣常的做法是在豫東地區的黃河的北岸建築堤壩,逼迫黃河河水南流或是在黃河河道衝決時為了及時堵塞,在稍微靠上的河南境內河段開鑿支河。今年十月,在黃河決堤堵塞儀封縣黃陵岡決口后,山東委派官員和民夫在賈魯河北岸構築大堤防止黃河影響漕運,當地的河南民眾為了不讓黃河入境,就圖謀謀殺被派去築堤的官員。這件事上報到了弘治皇帝面前,這才出現了剛才那一幕。

對於朱佑樘來說,這件事其實也是兩難,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實在沒有心情批改奏摺就出來瞧朱厚照。見朱佑樘走過來,朱厚照也不敢分神,提筆一個「國」子寫的工工整整端正大方。「今日的字寫得不錯,進益不少。」

「都是父親教導有方。」朱佑樘真的是一個好父親,教導兒子耐心又寬容,尋常人家的父親尚且做不到,更何況朱佑樘是個皇帝,在萬萬人之上。

「今日你也聽見了,有何感想?」朱佑樘看見朱厚照寫的那個「國」字心有所感,突然想聽一聽這個孩子的想法。

朱厚照心下大駭,他只是一個三歲孩童罷了,朱佑樘居然問他此事。他心中百轉千回,不知如何作答。一時靜默無語。

朱厚照卻不知道,他乃是九月二十四的生日,是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時,按照時、日、月、年的順序來讀他生日,恰好是「申、酉、戌、亥」,是「貫如聯珠」之象,正是帝王之命。這個生日也與太祖相似,因此他剛出生時就被朱佑樘寄予厚望。他表現的又比一般孩童聰慧,朱佑樘一直不將他做三歲小兒看待,今日實在憂心已極才言不擇口問出這番話來。

見朱厚照不知如何作答,朱佑樘也未多想,只嘆道:「民生艱難,國庫空虛。」

朱厚照不好再沉默,故作稚態說:「國庫空虛,就多賺錢呀。」

朱佑樘聽見兒子的回答哭笑不得:「你還太小,要知找錢猶如針挑土,花錢猶如水沖沙,賺錢哪有你說的那麼容易。」

「高公公說阿照的東西值好多錢,那些夷人爭相購買我國物品,就把阿照的東西都賣給外國人吧。」朱厚照不好直接提開海禁,鼓勵海運貿易,只得迂迴行事。他口中的高公公原名高鳳是內官監右少監同時代理薪司,在歷史上是有名的正德八虎之一。不過現在他還是歷史盲朱厚照心目中好太監一枚。這位公公勤奮又穩當,每次朱厚照聽課,他都好好記錄。他出身內書堂學識是不錯的,還經常跟朱厚照講一些歷史故事奇聞異事。

「傻孩子,你乃太子,怎麼能行商賈之事。我國乃天朝上國,地大物博,何至於淪落到和夷人奪力的地步。」朱佑樘只覺得朱厚照是小孩思想,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孩兒受教。」朱厚照知道此事急不得,古人天朝上國重農輕商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一時間就可以改變的。

「你母親今天可好?」張氏懷孕已經七個月了,這個時代婦人生子就是進一次鬼門關,張氏雖然貴為皇后亦不例外。

「母親今日精神很好,早上還進了兩碗香米飯,還和蕙香姑姑一起看雪呢。」

「這就好,你母親整天呆在屋子裡,你每天記得多去陪陪她。」朱佑樘為朱厚照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髻,忽然對朱厚照說的海貿之事心有所感,只是還只是零星想法,慢慢來吧。

一場冬雪過後,天氣卻反常的晴起來。十一月北京地震。地震發生在半夜裡,張氏當是正在坤寧宮中睡覺,地震來時慌亂之中動了胎氣,嚇煞了眾人,幸好搶救及時,孩子得以保全。

此時張氏已經懷孕九月,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還出了這等事故。大家都不敢有所懈怠,就怕張氏在生產時會出什麼差錯。

另外宮中憲宗王太妃病重,太醫的意思是就在這幾天了。不知道小皇子或小公主什麼時候會出來,只願千萬不要和太妃的好日子撞上,怕不吉利。

十二月在農曆上平凡無奇的一天,在公元1495年1月1日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萌萌噠的二皇子順利的從媽媽張皇后的肚子里出來了。

張氏有些難產,用了一天半才將他生出來,慶幸的是生下他后恢復的還不錯沒有什麼大問題。

朱厚照怔怔看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血脈相連的兄弟——剛出生二皇子有著一個尖尖大腦袋,皮膚紅的像猴屁股,眼睛還沒張開,鼻子凹凸不平,沒有脖子,小短腿,看上去像極了e.t.(外星人)。這真的是我的兄弟,難道他不是外星人。這就是在看到小包子第一眼時朱厚照心中的真實想法。

其實這也不怪朱厚照,在他還是朱候兆時,他媽老蚌生珠有他三弟時他已經住進寄宿制高中,待他看到他三弟時,三弟已經長得白白胖胖了。現在這位小弟弟是他看到的第一個初生嬰兒,雖不比平常嬰兒長得丑,也難怪他驚奇。

看到妻子順利的生下第二個孩子,朱佑樘忐忑的心終於放下了。開始主持告慰天地,通知百官。回頭見大兒子愣愣的站在那裡,朱佑樘以為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被嚇住了。環視四周見一應宮人各自忙碌無人照看太子,他正要發怒,只見朱厚照拉著他的手聲音嬌軟的說,「弟弟好醜。」

朱佑樘覺得好笑,「你不喜歡弟弟?」

「喜歡,弟弟很好,就是丑了些。」朱厚照是真覺得這個弟弟好醜,雖然知道孩子會越長越好看,但心裡還是接受不了這樣的衝擊。

朱佑樘年幼時先是被紀氏藏匿,後來母親早逝無有弟妹。身為皇子,後宮中的弟妹出生都不關他的事,在朱厚照出生前他也沒有見過新生嬰兒,因此能理解大兒子的想法。「弟弟過兩天就會長漂亮的。阿照以後就是兄長了,要好好照顧弟弟。」

弘治七年十二月庚申朱佑樘有了第二個孩子,朱厚照有了一個弟弟,歷史上兩歲早夭的蔚悼王朱厚煒。

馬上就是臘八節,新得第二子的弘治皇帝歡歡喜喜的宴請百官共同慶祝。

十二月十三日憲宗順妃王氏去世,內官監右少間高鳳受命致祭順妃。這位在朱厚照眼裡溫厚忠良的太監辭別了太子前往金山,卻不知道他的命運正在改變。

總的來說弘治七年並不是一個太好的年份,兩京地震六次,國家依然災難不斷,外敵依然虎視眈眈,這一年白昴治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功績,所修運河孝宗親賜康濟河,這一年僉民壯法實,施邊境烽火墩台新築邊境得以喘息。這一年朱厚照三歲開始睜眼看這個世界,這一年他又一個新弟弟一個和他有著共同血脈的白包子。這是弘治七年,歷史即將改變,他的滾滾洪流不知會駛向何處。

這是弘治七年,一切都將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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