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侮辱兜頭澆來，周時光懵了幾秒，轉頭看向這個男人，她抿了抿嘴唇。

「不陪*睡就是得罪你？」

女孩聲音並不大，依舊很平靜，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

孟雲歸轉頭看過去，微微眯眼，吐出個煙圈，居高臨下睥睨，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問他。

「服務費一千五，包括陪您唱歌喝酒聊天。」

周時光緊緊捏着手指，指甲都陷進了肉里，她平視着面前這個蠻橫到可怕的男人，儘可能的冷靜。服務費一千五，店裏抽成五百。

「我哪裏做的不好令先生您不滿意了？」

讓她滾那就滾好了，非要廢話一堆。

孟雲歸皺了眉頭，視線撩過周時光，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瓶酒。

「一千五是吧？給你兩千，喝了滾出去。」

說着他吩咐身邊坐着的一個男人：「給她現金。」

朱助理一愣才反應過來，連忙從包里取出兩千現金放在桌子上。

旁邊幾個人都看了過來，周時光抿了抿嘴唇，她沒喝過酒。咽了下喉嚨，看看桌子上的錢，周時光二話沒說站起來掂起酒瓶仰頭就喝。

她沒喝過這麼沖的酒，微黃的液體晃了晃。

孟雲歸靠在沙發上抽煙，他今天真是吃飽了撐得，擰眉深深吸了一口煙，尼古丁在肺里沸騰。

這個酒真難喝啊，喝第一口周時光就想吐。兩千，分給店裏五百，她還落一千五呢。不就是喝酒嘛，眼睛一閉當喝水。

「孟總——」

旁邊的徐經理開口：「這是怎麼了？」

「讓她喝。」

孟雲歸抬手彈掉煙灰，神色淡淡。

周時光喝到半瓶的時候，有點站不穩，她晃了晃扶著桌子微微彎著腰。回頭看了眼孟雲歸，其實看不大清晰，視線一片模糊。

再次抬起了酒瓶，酒液順着下巴流下去，落進了她的衣服里。

周時光喝完一瓶的時候是真懵了，她迷糊著伸手去拿錢。握在掌心裏，嶄新的人民幣邊緣割的她手疼。回頭對着孟雲歸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她笑了笑。

「謝謝。」

孟雲歸臉色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她翹起嘴角眯眼看了一圈，轉身往外面走。

「我滾了。」

她的聲音緩慢，有些含糊，還帶着笑。

沒走出門，就一頭栽到地上，動作十分滑稽，小丑一樣，眾人哄堂大笑。孟雲歸沒笑，他眸光沉了下去，沉沉看着地上那個女孩，她真的很小。

「艾米。」

瑟琳娜連忙站起來：「抱歉抱歉，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她叫什麼？」

孟雲歸打斷她的話，黑眸看過去，凜冽深沉。

「艾米。」

「真名叫什麼？」

「我不知道。」

瑟琳娜不安的看了眼地上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剛來不懂規矩，得罪之處還望包涵，我這就叫別的姑娘過來——」

孟雲歸擺擺手：「不用，把她帶走。」

瑟琳娜連忙去把周時光拉起來往外面走，周時光在洗手間吐得昏天暗地，外面是瑟琳娜的罵聲：「蠢到你這地步，我也是無話可說。怎麼那麼笨呢？你是女人，讓你喝就喝啊？你不會撒嬌嗎？白長那張好看的臉了。」

周時光腦袋裏一團漿糊，什麼都聽不明白。

「趕快換了衣服回去吧。」

周時光抱着馬桶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瑟琳娜掏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靜靜看着她。她也經歷過這些，可又能怎麼樣呢？總要生活下去。

藝術生真的不好混，還不如別的專業，如果專業找不到工作，還能換別的。可他們這個專業，畢業了混不起娛樂圈，家裏也窮，那就真的無路可走。

前台？服務行業？

專業知識不行，規規矩矩工作又嫌工資低，熬上幾年連一套像樣的包都買不起。

她還小，以後哭的地方多了去，可能哭着哭着就再也哭不出來。

瑟琳娜靠在洗手池上抽完一支煙，周時光也哭完了，她趴在馬桶上睡着，真是噁心的夠嗆，瑟琳娜想一腳把她給踢飛出去！

翌日，周時光醒來在一個乾淨而整潔的房間里，她楞了一下。隨即猛地翻身起來，結果一晃就滾到了地板上，摔得骨頭都快碎了，疼的呲牙。

「醒了？」

遠處響起個女人聲音，周時光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瑟琳娜穿着一件弔帶從洗手間走出來，手裏拿着眉筆還在畫眉毛。

「洗個澡出去吃飯。」

她嗓音沉啞慵懶，撩了周時光一眼。

「不夠丟人的你。」

周時光昨天真的喝斷片了，撓撓頭：「對不起。」

「和我道個什麼歉，洗臉吧。」

這是個不大的公寓，兩室一廳。裝修風格並不奢華，很乾凈。

「借你穿條裙子，一會兒去見個製片人。」

「啊？」

周時光腦袋裏迅速的運轉，什麼意思？

「你不適合去夜店，以後不要去了。我認識個製片人，最近手裏有一部戲需要配角，你過去試試。」

「謝謝。」

「我叫陳虹。」

瑟琳娜說：「如果不介意的話，以後叫我陳姐。」

「陳姐，謝謝你。」

周時光鞠躬，真心實意的感謝，轉身進了洗手間。

「傻子。」

陳虹忍不住笑了起來，從桌子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細長的煙夾在手指上，點燃吸了一樓。

半個小時后，周時光穿着陳虹的一個白色連衣裙，腳下踩着一雙不合時宜的平底鞋子。陳虹開車帶她出去吃飯，早餐是周時光請的，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發現包里整整齊齊放着兩千塊。

吃完飯，兩人就往劇組去。

劇組在周庄古鎮，一部民國宅斗戲。

陳虹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就到了，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周時光有些忐忑也有些激動。她刻意把昨晚那件事遺忘，願此生不要再見那個人。

陳虹電話響了，接通，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她回道：「行，馬上過去。」

「有簡歷么？」

「有。」

周時光一愣，連忙翻背包。

「行行行，我不看，你一會兒拿給副導演看看。」

「行。」周時光頓了一下，揚起嘴角：「謝謝陳姐。」

「事成之後，你要謝的話請我吃飯吧。」

「好。」周時光補充：「一定。」

他們是在一家茶社見的副導演，副導演挺年輕，戴着黑框眼鏡。旁邊還坐着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起來就一副老實相。

介紹完了就入座，副導演打量周時光，開口：「你有簡歷么？」

「有。」周時光連忙把簡歷雙手送了過去：「你好，我叫周時光，s戲劇學院表演系學生。」

腦袋裏迅速搜索這部戲的導演資料，導演姓黃，為人非常低調。之前拍一部清朝宮斗戲火了之後，就一直走的這個風格。他的戲里充斥着各種諷刺殘酷的現實主義，周時光沒想到運氣會這麼好，陳虹能帶給自己這麼好的一個角色。

「說實話，你的外在條件很符合這個人物。」

輔導翻了翻周時光的資料，放下，抬眸看過去：「不過，資歷實在太淺了。我不知道你的演技如何，能不能演的了這個角色。所以，我在猶豫。」

「我可以試試么？」周時光開口：「我願意試試，請給我一個機會。」

副導演笑了起來：「姑娘，你好像還不知道要演什麼角色，就敢下這麼大的決心？」

「我喜歡演戲。」周時光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不管演什麼，只要有機會，我都會全力以赴的去演。體會不同的角色，這樣的挑戰對於演員來說是一種享受。」

副導演沉默著看向周時光。

片刻的對峙，周時光緩緩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我能試試么？」

副導演站起來，周時光心中一緊，他開口：「去劇組試戲，導演同意了你留下來。」

「謝謝。」

周時光心花怒放，表面上依舊不敢表現的太明顯，笑笑跟着副導演往劇組去。

「這是劇本你先看看，你要演的是丫鬟紅*袖。」

周時光翻開劇本，對於紅**袖的描寫不太多。背景是清末民初，紅**袖是窮苦小戶人家出來的姑娘，七歲被賣到了沈家作為沈家小姐的丫鬟。

沈家小姐就是這部戲的女主角，後來家道中落被迫嫁給了白將軍做三姨太。白將軍對這個三姨太寵愛有加，賞星星看月亮，做盡一切浪漫的事。紅**袖就暗中起了別樣的心思，三姨太懷孕，她藉機就爬上了白將軍的床，運氣好一舉得子被抬為七姨太。可白將軍根本不喜歡她，孩子沒保住，戰爭爆發，白將軍地位岌岌可危，他為了拉攏盟軍把紅**袖給送了出去。

紅**袖費盡心思，愛而不得，在送出去那一夜飲彈自殺。

她是個悲情人物，和有着獨立思想的女主不一樣。她是典型的封建社會犧牲品，周時光看完也到了劇組。

現場的人都在忙碌著，副導演帶着周時光進去，他附耳和導演說了一句，導演就回頭看過來。他看到周時光，皺了下眉。

「讓試試戲。」

這個角色一般人演不出來那種感覺，可演技好的人也不會來劇組跑這個龍套。原本定好的演員，因為更好的機會借口檔期排不開就臨時給推了，導演一時間也挺鬱悶，找不到合適的人。他是個完美主義者，找不到心目中的紅袖就一直不開機拍這組。

製片人今天推薦了這個年輕的姑娘，所有人都抱着質疑態度。

行么？

「我演最後這段。」

周時光拿着劇本看了一會兒，對導演說道：「可以么？」

「行。」導演喊道：「程總，過來和這位小姐搭個戲。」

程子涵是這部戲的男主角，也是出品人。

他穿着戲服，身材高大，有着軍閥的氣勢。

程子涵閑着也沒事，就大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一番周時光。

「可以開始了么？」

周時光快速的背下台詞，她點了點頭。這段戲是白將軍過來找她，她以為多年深情終於得了回報，歡歡喜喜的去迎接，得到的是一句送人。

周時光醞釀着情緒，程子涵已經入戲，開口：「幕府的車在外面等著，收拾東西就過去吧。」

他厭煩這個女人，一刻鐘也不想待，轉身欲走。

「督軍。」

紅**袖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

聲音顫抖，指甲不住的掐着手心，捏緊又鬆開。

「督軍，為什麼？」

白將軍只頓了一下，隨即大步往遠處走去。

「好自為之。」

紅**袖很努力的往上爬，只為了能碰觸到白將軍。她愛着白將軍，第一次見面便愛上了他。白將軍不喜歡她，她便不多事，只遠遠的看上一眼便足夠。白府這麼大，為什麼就容不了她呢？

「督軍——」

男人已經走的沒了影蹤，紅**袖顫著嘴唇還怔怔看着門口。一顆淚順着臉頰砸到了地上，她還看着那個方向，好半天她低頭，肩膀塌下去，似呢喃：「你真的不要紅**袖了么？為什麼不要了？」

攝影棚里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劇本上沒有這段，劇本上紅**袖追出去嚎啕大哭。

周時光認為她若是能大哭，定不會飲彈自殺。

漫長的沉默，紅袖轉身回到房間，所有人都在等她下一步動作，可她也只是坐到了床邊，手指撫摸著綢緞的絲綢被子，一寸一寸的撫摸，目光深情痴戀。他把她抬為七姨太的時候，她在他身下，便是這樣鮮艷的絲綢。她以為，如此便是一生。

導演沒喊停，周時光目光痴痴的看着那錦緞被子，鮮艷的顏色，經久不衰，許久后含着淚的眸子笑了起來。終歸也是一場空，一場空啊！

愛啊恨啊，都是一場空。她爭啊搶啊努力往上爬，到頭來不過一場夢，他親手把自己打入了地獄。

外面響起了吵雜的聲音，幕府過來接人。她是被送走的妾，走的是後門，必須晚上走，外面漆黑的天空沒有一點光亮。婆子和丫鬟進來催人了，紅**袖捏了捏手指從枕頭下面摸出槍塞在袖子裏。

不能死在白家，會害了白將軍。

站起來，紅--袖眷戀的看了眼身後的房間，她轉身往門外走去，再不回頭。

周時光走出去，半響導演和幾個演員才反應過來。

互相看了一眼，演的不錯，很入戲。最起碼，他們幾個人都入戲了，一個表演系的學生沒什麼作品和程子涵對戲竟然一點不弱於他的氣場。

「哎，演員呢？」

周時光電話鈴響了這才讓她回過神來，現在是白天，她不是白府的小妾，而是周時光。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屋子裏響起了副導演的聲音。

「演員呢？」

周時光掛斷了電話，轉身就往屋子裏跑。

「抱歉抱歉，演的太深入不小心走出去了。」

導演和主演男主角都笑了起來，眯着眼睛看向周時光，演的深入人心。周時光不管是外形還是年紀都符合這個角色，便來了興趣：「來來，再演一段紅**袖初見白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