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番外(二)

青河番外(二)

皇上猛然覺出自己今天果然與平日不同,格外的傷感,格外的軟弱,平日的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他駭然問道:「你做了什麼?」

「有一種草,叫做斷腸草,可它雖然叫斷腸草,但其實是一種藤蔓,還能開出很美麗的小花。將這種藤的汁壓出,混在酒中,便是劇毒。但斷腸草入腹,最先的感覺是滿腹的柔情,然後才能斷腸,皇上一定聽過吧?」

王澤當然聽過,而且這時他已經覺出腹部隱隱地絞痛了,所有的柔情都已經散去,他怒火中燒,沒想到他一向認為真誠的青河,還想也她重修舊好的青河,能做出下毒的事來。

叫了幾聲「來人」,平日馬上就會應聲而到的內侍們竟然沒有一個出現,王澤心中驀地一沉,但他本性穩重,一向深沉內斂,經歷了十多年的帝王生涯,更是喜怒不形於色。且越是到這個時候,他越加冷靜,便一笑道:「你已經將我的人都遣出去了吧?」

「我哪裡能遣得動皇上的人呢?」青河輕輕揮了揮手,滿眼的譏諷,「不過,今天跟你過來的大內侍一向與我殿里的一個宮女交好,他們到一起說話去了,另外幾個小內侍便也就放了羊,被人拉著各自去玩。於是大殿外面現在沒有人,這一刻你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

青河說完,便從座位上萎頓了下去,王澤便知道青河中毒比自己還要深,畢竟她喝得那樣急那樣多。

如果只給自己下毒,而她不中毒,青河根本做不到,於是她寧願自己死,也要毒死自己。其實就是與自己同時中毒也是不容易的,青河一定是準備了好久好久,才選了這樣一個日子,自己最放鬆的時候。

王澤站起身想撥劍將青河殺掉,可他很快又重新坐到了地上,青河中毒不起,自己也一樣腹痛如絞,身上的力氣一點點地在流逝。要殺死青河也許能辦得到,恐怕自己也會立即毒發身亡了。衡權利弊,王澤略一猶豫,便放棄了先殺死青河的想法,她就要死了,自己何苦浪費這個力氣呢?

身為帝王,他的一身系著多麼重大的干係,一點時間也不能再耽誤了,再次起身去推門。可是,這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行動了,就是勉強爬到門前,他應該也推不動那沉重的宮門了吧。

青河隱忍這麼多年,此次一擊必然是慎密無失的,自己恐怕真逃不出去了。自己喝了太多的酒,而這種斷腸草毒性又太強,就是現在傳來太醫解毒也未必能來得及。眼下他應該做的是立即留下旨意,安排好後事,保證江山在他離世后依舊穩定。

青河在皇後宮中經營多年,自然會有她的心腹,但是王澤可以肯定她不可能拉攏所有的人,以自己對後宮的嚴厲管理,她也不過能調動不多的幾個人,只是今天將這些人都安插在最恰好的位置上而已。

那麼自己只要在殿中留下一份詔書,看到的人定然不敢隱瞞,自己的意志就會被執行下去,只一霎間,皇帝已經想好了要做的一切。

皇後宮中的筆墨是不缺的,就在一旁的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王澤挪過去拿了筆便寫,可是寫了幾個字又停了下來,就聽已經倒以地上的青河突然問:「你想把皇位傳給誰?」

王澤本不用理她,但其實青河問的正是他心中一時決定不下的問題,他的大兒子是原來青河的一個侍女所生,出身微賤,於是便養成了自卑又自大的性子,非為君之材;二兒子的出身倒是好了,他的生母是世家出身的貴女,又封為淑妃,可是淑妃的娘家父兄都是朝中重臣,外戚的力量不能不防;三兒子雖然沒有上面兩個兄長的問題,但是他的性子太弱,根本不能把江山交給他;往下的諸子,或是太小,或是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王澤一個個地向下想著,卻始終不能確定,……

看著青河口角流出了兩縷鮮血,王澤不知怎麼竟然問她道:「你覺得哪一個更好?」

「你會信我?」

「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們畢竟夫妻一場,你再恨我,這時候也會說一句實話吧。」王澤不知自己為什麼能這樣平靜,但他確實想聽青河的意見,她其實是很有才能的,而且站在皇后的角度,應該能看到許多自己看不到的情況吧。

「你是因為我沒有兒子,才能信我的,」青河還在笑著,似乎她一直很開心,「怪不得古人一直在強調『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真都是警世名言啊!你現在沒有嫡子,長子身份低微,四妃所出的兒子又有好幾個,難以分辯誰更高貴一些,現在的局面,不管立誰,都會很難辦,而且這麼多的兒子,得不到的帝位的肯定都不會認命,然後……」

這些道理沒有比從小就飽讀經書的王澤更明白了,而且他正在後悔,自己先前為什麼不願意要個嫡子,或者在後妃中選出一個兒子出眾的封做貴妃?總以為來日方長,且先讓他們自己爭鬥,卻不知這一天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到了。

可青河卻越說越高興,流著血的嘴角使得她的笑臉變得猙獰,但她還在繼續說著,「王淳和枇杷將來就不會遇到這樣的為難了,聽說他們的嫡長子長得既英武又俊俏,從小就被父親帶在身邊,現在就能替父親分擔些家國大事了,且對兄弟們特別友愛。至於下面的幾個兒子,他們也用心教養,個個文武全才,對兄長極恭敬,家中非常和睦。」

王澤終於忍不住將一直壓在口中的血噴了出來,「青河,這個時候你還在說這些話,我哪裡欠了你的,你竟然要殺我?」

「那哀帝哪裡欠了你的?曲家哪裡欠了你的?我娘哪裡欠了你的?你將他們都殺掉了。」

王澤不想為自己辯解,雖然他都是有原因的,但是這樣辯下去是沒有是非道理的,他只是突然明白了,「這斷腸草是曲瑞華給你的吧?」

「你還是很聰明,立即就想到了,」青河笑道:「宮禁如此嚴格,我什麼也帶不進來,後來到玉真觀時遇到了瑞華,她便將浸了斷腸草汁的帕子送給我,我煮酒時放到了壺中,果然是劇毒。」

「曲家?」王澤似乎在問自己,他從沒瞧得起曲家,不管是先前的齊國公,還是後來的大梁皇帝,還有曲家的所有子弟,他們一直都是他手中的木偶,用過後便扔在一旁,但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死在曲家人手中,」我以為他們家已經沒有人了。」

「曲家當然還有人,曲七在燕地有了兒子,也給曲家立了祠堂。至於瑞華,從生變之後,她便一直在想辦法報仇。斷腸草就是她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後來我們一拍即合……」

「我還是小瞧你們了……」

「是的,我們都是玉枇杷的好朋友,所以不可能與她差得太多。」

「可是,我在想,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毒死我,然後會怎麼樣呢?你想讓大公主有個殺父的母親嗎?你想讓朝廷亂成一團嗎?你想曲瑞華也被牽連出來當街斬首嗎?」

「這些都不會。」青河肯定地說:「我雖然喝的毒酒比你多,但是我在飲酒前吃掉了很多木炭的粉末,瑞華說這些木炭能把毒酒吸進去,毒便不會發作得太重,太醫再灌些解毒藥就會好了。」

因為提到了曲家,王澤突然沒有剛剛的怒氣了,正是他指使著人殺了曲家幾百口人,有時他自己也覺得未免有些過了。於是他只是冷靜地問:「那你之後會怎麼辦?」

「下毒的責任最後會落在你心愛的妃子身上,她想毒死我,可是卻毒死了你,至於皇位,其實我是很想知道你要立哪一個皇子的。」青河說出了真相,又體貼地說:「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我也會同意立他為嗣子的,畢竟一樣都是我的兒子。而你的眼光我一向信服。」

心愛的妃子?王澤在心中冷笑一聲,他哪裡有心愛的妃子,他對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根本沒有心,因為他的心早就跟著別人走了。但是,這並不是重點,王澤苦笑道:「我不知道我的哪一個兒子更適合當皇帝一些,起碼在現在看來都不行。」

突然間,王澤不恨青河了,也不恨曲瑞華了。因為他想通了,自己奔忙了半世,其實什麼也沒得到。從小他便沒有父母,長大了沒有相愛的人,到了快要離世的時候,又發現沒有可以繼承家業的兒子。即使他能再多活幾十年,到了臨終時也是一樣的感覺,那麼,又有什麼區別呢?

青河真心為難地嘆氣道:「那可真的難辦了。」

「我才發現,你原來很像你的母親永平公主。」王澤早已經坐不住了,將身子靠在案几上,從這裡正能仰視到青河,「可是,你卻沒有你母親狠毒,沒有你母親有權謀,將來恐怕想挾子干涉朝政並不容易。」

青河卻冷冷一笑,「將來那麼多事我也管不了了,反正兒子也不是我親生的,至於我,只要給我娘報了仇,我也就沒有什麼可在意的了。」

王澤已經看得出自己親手中興了的帝國很快就要倒了,就如曲家的大梁一般,而這個惡果正是自己先前種下的,現在也無力去改了。但是他並不傷心,臉上反而現出笑容來,正要再說什麼,卻又噴出一口血來,掙扎著咳嗽了幾聲,又向青河點頭示意。

青河便湊過去聽,卻只聽他斷斷續續地問:「青河,你是不是還有一點喜歡我,否則怎麼會妒嫉我有心愛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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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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