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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將客廳的白紗窗帘吹得飛揚起來。

深紫色的沙發里,洛熙長久地凝望着掌心的,像是期待它能夠突然響起,來電顯示的屏幕上能夠出現那個熟悉的名字。他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久得似乎已經變成雕像,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雕像。

他閉上眼睛。

櫻花般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起。

絕望的氣息讓他整個人彷彿身陷在黑漆漆的冰凍中。

也許……

也許…………

漆黑的睫毛微微一跳,洛熙睜開眼睛!

也許是她真的誤會了……

所以才遲遲不給他電話,也不聯繫他……在他等她電話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正在等他的電話……

雖然以她的性格不象是會猜疑而不求證的人。

可是——

也許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性。

也許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不在意他。

像是自己催眠自己,洛熙彷彿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心裏用力的說服自己,也許她是因為太在意他,才遲遲不給他一個電話。

那麼——

他屏住呼吸,調整了一下心緒,用手指按下她的號碼——

「正在連接中」……

夜風吹得白沙窗帘如霧氣一般。

洛熙忽然有點心慌。

******

突然發現小澄的輸液瓶,很快就要空了!

夏沫的手指從開機健上移開--

「我去喊護士。」

她把尚未開機的留在病床上,原本想按鈴叫護士來,想想又怕護士來晚了會影響輸液,於是親自去叫護士,反正護士台就在病房斜對面。

「可是,給洛熙哥哥的電話……」

尹澄在後面喚她。

「……我回頭打給他。」夏沫腳步停了停,卻依舊拉開病房門走了出去,留下沒有開機的靜靜的躺在病床上。

也許……

她並不是很想打通這個電話……

護士的腳步聲在深夜空蕩蕩的走廊里迴響。

夏沫靜靜的根在後面,心中微微苦澀。他不知道一旦接通了洛熙的電話應該說些什麼,或許說什麼都是錯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和洛熙的爭吵漸漸多了起來,雖然明白洛熙的不安全感,可是她卻不曉得應該怎樣才能使他快樂。而目前,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照顧撫慰洛熙的心情……

她只希望能夠儘快找到合適的腎移植給小澄,讓小澄可以健康的活下去……

為了這個……

她甚至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

******

冥冥之中真是有與人類作交易的魔鬼嗎?

三天後。

鄭醫生告訴夏沫——

「找到了合適的腎」

盛夏。

陽光燦爛耀眼。

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辦公桌,落地窗的玻璃被陽光照耀得反光刺眼。歐辰逆光而坐,千萬道光芒從他身後逆射,他的面容卻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手腕上得綠色蕾絲在靜靜飛舞。

「請你再考慮一下……」

尹夏沫筆直地站在他的面前,隔着黑色地辦公桌,她凝視着他。在歐氏集團的接待室里等了三個小時之後,秘書終於讓她進了歐辰的辦公室。這也是自從那晚因為他生病而將他送入醫院后,第一次見到他。

「如果沒有記錯,我已經拒絕你了。」

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歐辰甚至沒有抬頭看她,面前是一份文件,文件攤開的那頁右上方貼的正是她的兩寸正式照。

「至於你拒絕處出演《黃金舞》,是違反合約的行為,公司有權力追究你的責任,並且可以從此將你雪藏。希望你再考慮兩天,使大家維持良好的合作關係。」

然後,他淡漠地說:

「你可以出去了。」

「請求你……」尹夏沫眼睛黯淡下來,「……無論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只要你同意捐出一個腎,移植給小澄。」

「無論什麼條件……」

玩味地重複着她的話,歐辰慢慢抬起頭,說:

「你以為,你有什麼東西值得我用一個腎去交換嗎?」

她的身子僵住。

「難道——你竟然以為,被你那樣的背棄傷害過之後,我還會喜歡你,還會為了得到你而同你交換什麼條件嗎?」

歐辰淡漠地笑了笑。

「尹夏沫,你未免自視過高了。」

心越來越沉……

她深吸口氣,努力讓慌亂的心平穩下來。她是來請求歐辰的,即使歐辰堅持不把腎捐給小澄,她也沒有權力去強迫他,她所能希望的,只是他以前的感情,只能希望,他對她還有一點點感情……

命運是在嘲弄她嗎?

就在幾天前,她還希望歐辰能夠忘掉她……

可是——

現在她卻乞求,歐辰對她仍舊有哪怕一點點的感情……

「請開出條件來吧。」

她背脊僵直,悄悄握緊手指。不管怎樣,一定要找來可以移植的腎給小澄,看着小澄一日日地蒼白消瘦下去,她的心彷彿被利刃剜出般地痛。

「不管需要多少錢,不管需要我簽什麼樣的合約,我可以和公司簽一輩子地合約,甚至……《黃金舞》也可以接下……」

「果然在你心中最重要地一直都是尹澄。」歐辰淡淡的說,「從來都不是我,也不是洛熙。為了尹澄,哪怕和洛熙的新戲競爭,也不在乎,對不對?」

「洛熙不會介意。」

如果知道是為了小澄的病,洛熙應該不會在意這件事情。

「洛熙不會介意?」

歐辰玩味地重複著尹夏沫的回答。站起身,他緩步走到尹夏沫面前,打量着她。她的眼睛裏,彷彿有不顧一切的火花,在瘋狂地燃燒。她只是在五年前兩人分手地時候,看到過她這樣的神情。

只不過五年前,是他求她。

而現在,是她求他。

「那麼,如果我開出洛熙會介意的條件呢?」他慢聲地問。

「什麼條件?」

「比如說……」

逆影的陽光里,歐辰淡笑着接近她,他渾身散發出黑暗的危險氣息。他微微地俯身,伸出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向他。他離她那樣近,薄薄的唇似乎貼在她的唇上,冰冷的呼吸在她的唇間,似有若無地緩慢廝磨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脊背終於開始顫抖,尹夏沫猛地將頭扭轉過去!

一個吻就這樣失去了。

不想再如貓捉老鼠般地陪着他玩下去了,尹夏沫蹙眉說:「到底怎樣你才會答應我呢?!」

「如果我說,無論怎樣我都不會答應,你相信嗎?」

「不相信。」

「哦?」歐辰淡笑,優雅中略帶倨傲,「這麼有自信?」

「如果最初你的資料就在腎源庫里,不會現在才找到你。應該是在得知小澄的病情之後,才決定去檢查自己是不是適合移植給他的,對嗎?」

像他這樣的豪門公子,怎麼會隨便去進行腎移植的配型檢查呢?而他,居然知道小澄的病情,說明他一直是有派人調查她、關注她的。正是基於這一點,尹夏沫相信跟歐辰還有一線談判的可能。

「所以,當醫生告訴你配型很合適以後,你就在等我來找你,既然如此,你想要什麼條件才能同意將腎捐給小澄呢?金錢,我知道你不會在意,可是,其他的呢?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會答應你!」

尹夏沫沉聲說。

「很聰明。」

歐辰讚許地點點頭,從她身邊走開,到酒櫃處倒了一杯威士忌。凝望着水晶杯中的酒液,他眼睛冰綠,說:

「可是你能答應我什麼呢?和我上床?和我同居?做我的情人?是不是你以為我會開出這些條件給你?」

尹夏沫沉默。

是的,她想過他會提出這些類似的條件來交換。

冰綠的眼眸彷彿深冬的湖底般沉黯!

歐辰的神情競看不出是憤怒還是心痛,他抿緊嘴唇,又倒了一杯威士忌在水晶杯中,仰頭一飲而盡,聲音有些沙啞:「真是偉大的姐姐……」

頓了頓,歐辰等到胸口翻絞的情緒平穩下來后,看着她,說:

「可是,你猜錯了一點。「

「……?」

「我等你來,是為了告訴你——無論你用什麼方式,我也不會把腎捐給尹澄。」歐辰眼神冰冷,「我等你來,只是為了讓你聽這句話而已。」

「為什麼?」

尹夏沫耳膜轟轟作響,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驚怔。

「因為——」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帶着幾分殘忍地快意。

「我恨你。」

尹夏沫全身發涼,一種恐懼緊緊攫住她。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了!冷汗從她的脊背涔涔滲出。

…………

……

那晚,瀰漫着霧氣的櫻花樹下。

歐辰的面容蒼白得彷彿透明,他輕咳,嘴角有抹猩紅。漆黑的夜色里,慢慢地,他閉上眼睛,跪在冰冷的地上。

「這樣……可以嗎?」

樹葉被夜風吹得劇烈搖響,修長的背脊挺得僵直,他跪了下去,即使是無比卑微的姿勢,卻依然有中貴般不可褻瀆的倨傲……

……

「……如果上一因為我的錯——」

樹葉沙沙作響,膝蓋下是冰冷的土地,歐辰的背脊倨傲筆直,雙唇痛楚得沒有血色.

「我……願意去改……」

……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無論讓他付出什麼代價,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霧裏,她的背影是漆黑的,彷彿隨時會消散……

……

「除非——」

沒有回頭,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眼神冰冷。

「你死掉.」

……

黑暗。

沒有一絲光亮。

漫天白霧,樹葉狂亂地搖晃,她沒有回頭,一點點眷戀和猶豫也沒有地、冰冷地在黑夜裏。

……

忽然下起了雨。

雨滴透過樹葉滴落,他木然地跪着,彷彿毫無感覺,身體漸漸被淋得濕透。雨越下越大,雨水狂亂地濡濕他的黑髮,濡濕他的面容…

……

那個如夢魘般痛徹心扉的夜晚……

……

…………

「五年前,在櫻花樹下你是那麼殘酷,那麼絕情,」歐辰聲音低啞,「無論我怎樣請求,你甚至連回頭都沒有……」

「所以……你是在報復我嗎?」

「如果你把這叫作報復,那麼,對,我是在報復你。」

「就算你恨我,那是我的事情,與小澄無關。」尹夏沫的唇色蒼白透明,「你盡可以報復在我的身上!」

「有區別嗎?」歐辰淡漠地說,「這樣你才會最痛。」

尹夏沫臉色煞白!

心口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眼前有混沌飛閃的斑點,她的四肢冰涼顫抖,所有的淡定,所有的理智頃刻間蕩然無存!耳膜轟轟地巨響着,她腦中竟是血海般的一片,零零碎碎的片段飛快閃過——

媽媽如摔碎的木偶一樣躺在舞台下的血泊中……尹爸爸尹媽媽滿是鮮血的屍體……小澄血流如注地被送入搶救室……醫院雪白的牆壁……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病人傷勢嚴重。請做好思想準備……如果無法度過危險期……從去年九月份開始,腎功能漸漸衰竭惡化……今年三月份已經在腎移植中心登記……無法找到合適的腎源……

「那你告訴我……」

彷彿有不屬於她的靈魂在靜靜地說,彷彿她即使已經瘋掉,依然有淡定的聲音在替她說:

「……怎樣才可以?」

「怎樣都不可以。」

歐辰用五年前她曾經回答過他的話,同樣回答了她。

怎樣都不可以……

怎樣都不可以……

那麼……

把以前他受的傷還給他,可以嗎?

慢慢地——

尹夏沫閉上眼睛——

在他面前——

她跪了下去——

強烈的陽光灑照在她的身上,蒼白透明的肌膚,海藻般的長發,顫抖漆黑的睫毛,她的身子慢慢地在他面前跪下,那陽光刺眼眩暈的就像人魚公主臨死前幻化成泡沫的那一刻……

「你以為這樣有用嗎?!」

歐辰驚痛地衝過來,抱住她即將跪下的身子,嚴重充滿憤怒和恨意,低喊道:

「你以為跪下我就會原諒你嗎?!你以為跪下就可以將過去的傷害全部抹去嗎?!」

傷害……

那些塵封的過去,究竟是誰傷害了誰,究竟是怎樣的錯誤使得一切直到現在還要糾纏在一起?尹夏沫心口冰冷疼痛,卻不想再多說什麼,掙扎着她從歐辰的懷裏掙脫,淡淡的說:

「既然是我欠下的,終歸由我來償還。」

「又或者……」

她唇色蒼白地說:

「……只有我死掉,才能夠使你滿意,才能作為和你交換的條件。」

「你……」

她——是在威脅他嗎?!

歐辰瞳孔緊縮,深深的恐懼讓他的手掌緊握成拳!

為什麼,五年前當他在她面前跪下時,心痛的是他;而五年後,當她向他低頭的時候,心痛恐懼的仍然是他。

目光漸漸落在手腕飛舞的綠蕾絲傷,他的眼底沉黯下來。走到落地窗前。他背對着她不讓她發現眼底的妥協,終於說出了那個在她來之前就早已做出的決定——

「……嫁給我。」

那天陽光出奇地燦爛,歐辰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到窗外的藍天。

「嫁給我,我把腎捐給小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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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之夏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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