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一夜之後,伏鳶和花搖都對那場談話諱莫如深。

兩人恢復了從前萍水相逢的關係。花搖偶爾會半夜來訪,同伏鳶說上幾句可有可無的閑話,再寫一封言簡意賅的家信,連同着她帶來的東西一起送到琵琶里去。

就這樣無風無浪地,城裏迎來了第二場秋雨。

這一場雨的到來,給天地間遞來一股天寒地凍,也給花搖遭致了一場厄運。

這一晚,敲門聲響起得比任何一天都要晚。在伏鳶已經在晦暗的燈下昏昏欲睡的時候,敲門聲才響起。而且今日的敲門聲,也比平日裏要弱上許多。

要不是爐火熄滅了一半,屋裏有些冷的話,我猜想伏鳶恐怕就會錯過這斷斷續續的敲門聲了。

他半夢半醒,甚至忘了要撐傘,就走進了雨里。

當他看到門口的花搖時,眼中的瞌睡蟲霎時散了個乾乾淨淨。

她垂首站着,頭髮散落骯髒,渾身被雨濕透,就著屋裏的光,似乎還能看到她臉頰上隱隱約約的血漬。

「你……快進來!」

大約是瞧着她的神情恍惚,他硬生生地掐了話頭,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就將她領到了屋裏。在將門闔得嚴嚴實實之後,他才緊張地打量起了眼前明顯不對勁的花搖。

而後者,卻只是緊抿著嘴唇,神色木然地任他打量。

「趕緊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不然要着涼的。」

花搖沒應聲,看得伏鳶更是着急,「你再不吭聲,我就要失禮了。」

她依然沒有反應。

見狀,伏鳶緊抿著嘴唇,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帶。可是手還沒碰上去,他就望着手邊那團可疑的臟污,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方才在門口的時候,他就已經大致地端詳過她的模樣,可就他如今的神態推斷,他剛才肯定沒看到眼前的這一處。

雖然被泥掩了個七七八八,但就著燈影一瞧便知道,那是血。

伏鳶緊皺眉頭,「怎麼回事」

「沒了。」

「沒了,什麼沒了」

花搖深吸一口氣,「銀子,給他買葯的銀子。」

「怎麼沒的」

花搖抹了把臉,臉上的血漬染了一大片,甚至將她的眼皮都染成了猩紅的一片,猛一看去,那被血染紅的半邊臉好似是沉在燈火的陰影里。

「給人搶了。」

聽罷,伏鳶沉默了一下,便話鋒一轉,道:「不管怎麼樣,你先去換衣服,再用熱水把臉和頭髮沖乾淨,這兩天天涼,要是染了風寒就麻煩了。」

這一次,花搖倒是沒拒絕。

隨着水滑落銅盆的聲音響起,熱氣便在屏風後頭冉冉升騰。

伏鳶緊皺眉頭,望向了自己的指尖。

沒一會兒,屏風後頭便傳來了低低的嗚咽。那聲音很輕,如果不是我側耳去聽的話,一定會誤以為是檐上的雨聲。

花搖穿着乾淨的衣裳出來的時候,眼圈還是紅的。伏鳶閉口不提,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她的眼睛一下。不過,她臉上的擦傷倒是讓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望着那新鮮的傷口,伏鳶欲言又止了好一遭,卻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你身上受傷了」

「沒有。」

「那腰帶上的血……」

「是那人的,我用他的刀子,刺了他一刀。」花搖說着,抬起頭,靜靜地望着他。那雙幽深的眸子,霎時好像變成了兩個藏着野獸的洞窟。

伏鳶袖中的手指顫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

長發披散,臉色蒼白。花搖這副模樣,像極了她第一次來到伏鳶這裏的時候。

「我沒有父母。」

當着這樣的花搖,伏鳶開了個這樣的話頭。她抬頭,用那雙紅得幾乎要滴血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下文。

「也沒有成親。」

花搖的臉在黑髮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蒼白。

「連個還健在的遠親也沒有。」

未乾的水順着她墨雲一般的長發滴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腳邊的地上,那灘水漬中倒映着搖曳的燭火,明晃晃的。

「所以我的銀子,自己留着也沒有什麼用。」

花搖目不轉睛地望着他,漸漸恢復血色的手在身旁握成了青白的拳頭。

「而且,你一定會還我的。」

伏鳶眉眼帶笑,說出了最後一句。

花搖望着他,喉頭滾動了好幾遭,才勉強地擠出了一句:「謝謝。」

「咦,我還以為你會拒絕的。」

面對着伏鳶明顯揶揄的語氣,她沒出聲,只是低下了頭。濕發仍舊淅淅瀝瀝地滴著水,就好像是外頭房檐下的落雨。

伏鳶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沒能忍住,起身拿了塊乾淨的布子,走到了她身後,「頭髮濕成這樣,實在是讓人看不過去。」

「先生。」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瓮聲瓮氣。

「嗯」伏鳶的動作輕輕柔柔的,白色的布子像是一雙白素手。

「先生其實也很窮吧」

伏鳶一頓,好笑道:「還可以吧。」

聽到這話,花搖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先生。」

「嗯。」漸漸地,頭髮不再滴水。

「從明天起,我要給先生做飯。」

伏鳶手上動作一頓,嘴角隱隱地上翹,「我是不是不能拒絕」

「不能。」

第二日的午時,花搖真的如約出現在了伏鳶的門前。因為昨夜沒能睡好,所以到這個時候為止,他一直在睡覺。甚至於去應門的時候,也是意識模糊的。

「先生睡得好嗎」

花搖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連聲音都是難得的脆生生。

「嗯,還好……」

今日的雨倒是小了許多,卻也沒停下。薄霧一般的雨水從天空飄灑下來,好似無孔不入。伏鳶打了個冷顫,這才接着道:「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花搖面不改色,「現在已經是中午了。」

伏鳶略顯尷尬,「是……是嗎,那進來吧。」

眼瞧着他們從門口一路過來,我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在軟綿綿的雲頭上翻了個身,又張牙舞爪地伸了個懶腰,才舒舒坦坦地分了隻眼睛去繼續看他們。

這樣的情景,猛地讓我想起自己從前做月老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總是忙得人仰馬翻,大部分時候里,心情都是無比的暴躁,可是偶爾冷靜下來的時候,卻也喜歡從月老鏡里,看着被自己牽了線的凡人,每每看着他們你儂我儂的,總覺得好像是灌了杯天河水下肚似的,說不清的暢快淋漓。

這麼想着,比起後來的孟婆,月老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差事。

現在,天上的我,也仍舊是做着月老吧

腦中驀地靈光一閃,不如,上去看看

猶猶豫豫地,我轉臉望向了那邊的二人。花搖利落地將頭髮盤在腦後,袖子被高高的捲起,一副要大忙一場的架勢。

「先生,鍋鏟在哪裏」

她伸長著脖子,朝着在屏風後頭穿衣服的伏鳶道。

「在旁邊的架子上。」

她聽到,轉頭仔仔細細地在架子上尋找了起來。

「哦,找到了。」她滿意地笑着,用細細的胳膊揮了揮那鍋鏟,而後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看那積了灰的架子,「先生,你家的油鹽沒了,還有存着的嗎」

伏鳶從屏風後頭探出了頭,「那邊有。」

花搖眯着眼睛,似乎很高興,「知道了。」說完,就背過身去,繼續找,邊找著,還邊說:「先生,你看我們這樣子像不像過日子的夫妻啊」

剛準備把頭縮回去的伏鳶,猛地頓住了。他怔愣著,瞳孔不住地顫動,似乎意識恍惚地連自己衣衫不整地從屏風後頭走出來了都不知道。

那頭的花搖還沒有發現他的古怪行徑,仍舊一個勁地說着:「我丈夫一輩子都是被人伺候着的,從來都沒有跟我這樣說過話,在我來到這條街以前,我一直以為天天伺候着他就是兩夫妻的正常生活,可是來到這裏以後,樓里的廚娘卻說那樣是主僕吧。而後我就問她,怎麼樣才是尋常人家的夫妻呢,她跟我說,是夫妻倆一起討論柴米油鹽的事兒,那不就是我們剛才那種嗎……」

說話間,伏鳶已經到了她的身後。

「先生,你說……」

她不經意地回過身,卻撞上了身後那人的胸口。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先生」

伏鳶回過神,發現自己雙手正緩緩地伸向前,眼看着就要環住她瘦弱的身子。他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準備收回手,卻被她一把抓住。

她端著一張很嚴肅的臉,抓他的手還泛著青白。

「先生。」

伏鳶望着她,發不出聲音。

「先生,您這麼學識淵博,一定知道是為什麼吧」

風從門縫裏吹進來,將他的衣襟吹得溫溫柔柔地飄動。

「為什麼,我每次見到先生,都會覺得胸口咕咚咕咚地狂跳呢」

伏鳶猛地睜大雙眼。我能夠想像,他多年建立起來的堅定和冷靜,就在這一瞬間,崩塌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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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也是蠻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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