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沈琛微（下）

神淮從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很少不忍心什麼，更少對除了沈琛以外的人不忍心，如今，此情此景，內心裏卻難以抑制地升出股不忍來。

當他和神淮二號一起回來時，沈琛微那瞬間亮起的眉眼，混合著還沒褪去的不安、害怕與新升起的欣喜、安心，是那麼的生動與真實，出現在這樣一張冷肅淡然的臉上，讓人無法不動容。

他尚且覺得心酸，那他呢？

偏頭看了一眼身側的人，對方笑容不變，一步步朝前走去。

這一瞬間，沈琛微麻木的心難以言喻地慌亂起來，竟不似得道的仙人，反而無措得可笑，直到對方來到他的身前，睫毛依然顫動個不停。

神淮二號伸出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

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周身的空間與時間凝固，沈琛微做不出絲毫反應，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曾無數次向他伸出的手掌一點點遞進。

咚咚咚——

心跳響在耳畔，震得他耳根都燙起來了。

見狀，神淮二號眼中染上笑意，手輕輕拂過他的衣襟。

沈琛微愣愣地低頭，一朵蒲公英飄搖而下，映在藍天碧樹下，悠然無比。

耳邊響起一聲喟嘆，「我們回去吧。」

半晌的靜默。

「好。」最終他還是點頭應道。

手掌下移，劃過對方前襟，落在腰側，往後，神淮二號執起對方那背在身側緊握成拳的右手。

沈琛微渾身一震，深吸了口氣，才漸漸伸開五指，一點點回握，似乎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當十指相扣，他微微側頭，直視神淮二號的雙眼，緩緩揚起個淺淡的笑容。

拔劍劃開空間裂縫，幽深、混沌，好似能撕毀、吞噬一切的氣息流動翻滾。

沈琛微扣緊了對方的手。

「後會無期了。」神淮二號轉頭沖兩人笑得灑脫。

話音一落，紅光一閃而過，化作了初時的那一朵小火花。

半空中，火花一跳一跳的，躍上了沈琛微的掌心。

一陣火熱，沈琛微心頭驀地一顫，忙攤平了手，用靈力細細包裹起焰身，再緩緩收緊五指，留出裏面大小適宜的空隙。

神淮想嘲笑一下對方變成火花的弱唧唧樣，話要出口，卻又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酸，說不出來。

這時，沈琛微轉身，對神淮和沈琛深深道了一句，「多謝。」

轉瞬，纖塵不染的白色身影淹沒在虛無中。

等到再次腳踏實地的時候，已回到了兩人共處千年的火焰山。

這是為了保護小火花尋找的火靈氣最濃郁之地。

這是曾經大火燃起的開端。

當然，萬年前，這裏曾叫諸王山。

沈琛微伸開手，攤平五指，火花跳至半空，落下來一個衣袍如火的男人。

沈琛微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眉眼一下子生動開了，他真怕對方回來了就不肯再見他。

「神淮，」他朝前走進一步，目光柔軟，隱含殷切，「你，原諒我了嗎？」

神淮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對方一步步走近，等到兩人僅剩一步之遙時，他忽然嘆了口氣，伸出手揉了揉對方的發梢。

沈琛微雙眼微微瞪大，被身前的人環著腰，一把帶了過來。

「我說過，和你不相干。」神淮搖了搖頭，貼著對方耳畔低聲道。

不相干。

沈琛微火熱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不相干，不相干豈非比責怪更叫人窒息？

腦海中浮現起那個折磨他多年的畫面，鮮紅的人，冰冷的眼，無情的話——與你何干，我之過也，我生平無悔事，獨獨後悔三番四次救了你。

是了，他是從來沒有怪過他的。

他怪的是那個多次救了他的自己，他不怪他，只是想殺他，恨不得他不曾存在，恨不得他早早死了。

感受着緊貼著的人一瞬間悲涼的氣息，略一想，便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了，不由罵一句「蠢死了」，他另一手扣著對方腦袋壓過來，輕吻上那兩瓣殷紅，撬開牙關。

好一會兒才在對方要暈死過去前鬆開來，見眼前水潤潤的雙眼、紅嘟嘟的嘴唇，不由意猶未盡地舔舔下唇，「味道不錯。」

『騰——』，沈琛微的臉爆紅了起來，神淮饒有興緻地伸出兩根手指一捏，「他說剛開始的時候每次都能把沈琛親的呼吸不過來，原來是真的，只是、難道我們還需要呼吸嗎？」

他投以詢問好奇的目光。

沈琛微胸膛起伏了下，惱羞成怒地撇過頭去，現在什麼內疚痛苦統統靠邊。

神淮『哧』地輕笑出聲，從身後環上對方，分分鐘鎮壓了對方『欲拒還迎』、『欲迎還羞』的小掙扎，把腦袋擱人肩膀上，輕輕摩挲了下，「不要生氣嘛，今天這我可是惦記萬了把年，還不興我得意忘形一下？本來還擔心老牛吃嫩草來着，現在可是老牛啃老草了，雖然這老草一點也不幹不枯，還水水潤潤又柔軟多汁……」

「你住口，」見對方越說越不像樣，簡直不敢相信對方這麼厚的臉皮，沈琛微猛地轉身，捧起對方腦袋，就用嘴巴賭上那一張一合說出讓人害臊話語的兩瓣唇。

在神淮的嘲笑下，沈琛微終於發揮了仙人應有的水準。

等到兩人鬆開的時候，已經癱倒在了地上，看着夕陽漸落，胸膛斗一起一伏，深深喘息。

「噢，看來喘氣和呼吸真的沒什麼關係，修為高也是要喘不上的，就是持久力高一點。」

聞言，沈琛微翻了個白眼，哼道：「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自己修為太低了？」

「嗯，的確如此呢。」神淮笑眯眯道，卻讓沈琛微瞬間又紅起了臉。

天邊染上大片的紅，瑰麗壯美，兩人枕着胳膊，靜靜看了會兒。

神淮伸手摸上對方的臉頰。

「幹嘛？」顯然又覺得對方要作妖，沈琛微的口氣很無奈，卻沒有絲毫動作。

「夕陽很美。」沒有對方想像中的么蛾子，神淮低聲道，聲線柔和。

「對啊。」沈琛微大喇喇應道。

「這個世界也很美，生機勃勃。」

沈琛微心頭一跳，有種不安的味道，「嗯。」

神淮手指細細描摹著對方的五官，「這一萬多年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很好，不要再有心理負擔了。」

「我知道了，不要說了。」沈琛微一口打斷對方。

「我說過，沒怪過你，就是沒怪過你，不要多想。」

「我說我知道了，求你不要說了好不好，神淮，啊？」

神淮好像沒聽到的樣子，把五指插入對方髮絲，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以前說的後悔救你是生氣時候說的話，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會救你，然後我們一起解決一切，執手逍遙。」

沈琛微眼裏的淚水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抹了抹對方的淚水，神淮繼續絮絮叨叨，「要好好愛護這個世界，我很喜歡這個新的世界。」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身體也開始透明。

沈琛微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抱緊了身側的人，眼睛發紅，嘶聲道：「不要，我不愛這個世界，我只愛你，我不要這個世界，我只要你！」

「噢，其實我也是，剛剛說的是騙你的，是因為這個世界是你恢復的，我才喜歡的，我們真般配，對不對？」

「唔，對了，有空去見見玄滎罷。」

手摟的再緊，終究也留不住生命的流逝，時光的轉動。

絲絲縷縷的黑氣漸漸從紅衣男人的身體里鑽出，幾次想要靠近白衣男人而不得，最後隨着紅衣男人一起消散在這天地間。

強烈的情緒波動下，幾近崩潰的道心忽然補全最後一絲裂痕，即使再如何痛苦悲傷，也無法對它產生絲毫影響。

破綻消除，金光盈起，徹底成仙。

沈琛微突然笑若癲狂，從此，我上窮碧落成就仙身，你下落黃泉化為虛無。

對，你是從來沒有怪過我，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原諒過自己，那我寧願你自始至終怪的是我。

那個神淮在即將隕落前用最後的神念凝聚了一個鳳凰印記陪着沈琛，你卻什麼都不肯留給我嗎？

另一個世界。

許多許多許多年後，后荼看着桌案背後形似烏龜的麒麟和『天下第一帥到此一游』的字眼抽了抽嘴角，恨恨地想着對方不知仗着自己修為高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已經在漫長的光陰中消弭了所有過往煙雲，他沒好氣地找上神淮，對方卻目露複雜地凝視桌案許久，最後一副欠揍樣地笑眯眯道：「是不是很寫實很可愛？」

已然飛升離開那個世界的沈琛微，再次來到這個世界，隱身在桌案邊佇立許久。

他沒有去找過玄滎，不管那個人給他留了什麼，是一樣東西，一句話，還是一個畫面，他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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