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低到塵埃里

邵啟翰著迷的看著那雙眼睛。

黑色的瞳仁深不見底，淺棕的虹膜好似一汪異色的潭水，純潔的白質浸泡在晶瑩的液體里，讓這眼眸鍍上一層迷人的水澤。

邵啟翰在這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他幾乎要為著這種緊密相連的關係而心醉神迷。

儘管他不願承認，可在這一瞬間他突然頓悟，眼睛的主人並沒有看著他，也從來沒有看過他，他只能滿懷絕望的祈求神明的憐惜，儘管這個神明也許永遠都不會認真的看看他。

「所以，你還要與蘇氏合作？」邵啟翰聽到自己這麼說，聲音突然變的機械而冷漠。

慕容玖閉上眼。

邵啟翰漸漸放開對慕容玖的挾持，他站直身子，後退一步，毫無起伏的說：「白嬛君是蘇樊的情人，她把帳全部算到了你的身上，想讓你生不如死。蘇樊利用蘇淮，想要把蘇氏和慕容徹底綁在一起，為從內部蠶食慕容集團創造條件，他們兩個人的目標不僅僅是你，包括邵氏和白氏——白凱泰的病與白嬛君脫不了關係，她希望白小兮爬上我的床——這個念頭到現在還沒有打消，也許未來他們會發現，爬上我的床沒有用，爬上邵啟翟的床才能達到目的。」

「這樣，你還要和蘇氏合作？」邵啟翰再次反問。

慕容玖慢慢睜開眼，他的後背緊緊地貼在門上，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強站立。

「那我能怎麼辦呢？」慕容玖溫柔一笑，唇瓣一動，輕輕的飄出這麼一句話。

是啊，慕容玖能怎麼辦呢？

與蘇氏合作的項目已經啟動，資金已經投了下去，如果毀約只能面對巨額的賠償金以及無窮無盡的麻煩。將這件事情宣揚出去，只會讓股民與投資人對慕容集團，對慕容玖產生懷疑，從而從最根本上動搖慕容玖統治慕容集團的根基。

但邵啟翰卻不為所動，他看著慕容玖仍然帶著溫柔笑意的雋永臉龐，面無表情的說：「你當然有辦法——你只是不願意見到我而已。」

聞言，慕容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散。

「不過是一個項目而已，只要操作得當就能把損失降到最低。」邵啟翰沉沉的說：「進一步與蘇樊發生利益糾葛，甚至與蘇家訂婚，就算到那種地步了，你都不會真正毫無辦法——慕容玖，原來你已經把商場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了——」

慕容玖一言不發。

邵啟翰忽然嘆口氣，道：「我終於知道『哀莫大於心死』是什麼意思了……算了，我算是看清楚了。」

他伸手取下背上一直背著的雙肩包，然後低頭拉開拉鏈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慕容玖。

慕容玖一動不動，完全沒有伸手要接的打算，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邵啟翰。

邵啟翰只能收回遞出的手，他打開文件夾翻了翻，如釋重負的嘆口氣道：「從我簽下這些文件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翰少什麼邵董事長了，有的只是邵啟翰這個人——」

聽到邵啟翰突然說出這麼奇怪的話，慕容玖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他抿著嘴看向邵啟翰手裡的文件夾，目光中有迷茫，有疑惑，也有著一種對未知事情的本能的恐懼。

「我這些天，想了很多。」邵啟翰「啪」的一聲闔上文件夾，這聲不大的響聲聽在慕容玖耳中不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也許你沒錯，我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喜歡你——我想的最多的不是你……」邵啟翰自嘲的笑了笑，隱藏在帽檐陰影下的雙眼晦澀難辨，「也不是什麼邵氏……我想的最多的，是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你成熟懂事——無論是什麼事，你永遠都走在我的前面，所以到了最後，你受人稱讚的原因是你是慕容玖，而我受人追捧，不過因為我是邵家的老幺，邵啟翟的弟弟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邵啟翰用這種厭倦疲乏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慕容玖的心竟然隱隱作痛，甚至愈來愈痛，他很想反駁邵啟翰，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邵啟翰的話還在繼續——

「我很自卑，是的，誰能想到含著金勺子長大的翰少會自卑呢？」邵啟翰閉了閉眼，繼續說：「我心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卑，也許這種自卑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但邵啟翰……應該沒有自卑的理由是不是？可是實際上，看著你越來越優秀，我也就越來越自卑，是不是這種自卑，讓我不想在任何一方面輸給你？是不是這種自卑，讓我想緊緊地抓住你不放？是不是這種自卑，讓我受不了你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讓我意識到，無論是從友情，從親情，還是從愛情上，我都只想讓你跟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邵啟翰注視著慕容玖，注視著他愈來愈紅的眼眶，注視著他起伏愈來愈急促的胸膛，注視著他愈來愈顫抖的指尖。

「不過自卑不算什麼。」邵啟翰搖搖頭：「雖然很難過，但我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邵啟翰是個人，當然會自卑……可是讓我受不了的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

「你想做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每天我都這樣問自己，你知道結果是什麼嗎？」邵啟翰的聲音里透著迷茫與脆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一天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也許肚子餓了想要吃飯，也許想要過人上人的生活所以努力工作打拚，也許想要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所以費盡心思的去追求——不，這些都是表面的，我真正想要什麼呢？我不知道。」

慕容玖眨了眨眼，一串滾燙的淚珠沿著他的臉頰滾落。

「因為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不管不顧的愛上你，因為這條路很難走，所以開始主動的爭權奪利，因為你不願意接受，所以感到沮喪絕望，因為邵啟翟反對甚至把我關起來，所以憤怒的逃了出來，因為不想讓你娶任何一個人，所以設計破壞這場合作，因為想要奪得你的歡欣，所以站在這裡不惜把心扉全部敞開——」

「你知道嗎，我覺得我現在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悲哀的知道其實自己完全不知道想要什麼，一個卻野心勃勃的把自己認為想要的東西一個個收到懷裡——」

邵啟翰用一隻手掩住雙眼，艱澀的說：「我現在感到很難堪，本來這種事情不應該和別人的說，甚至只要是自己想一想都會難堪，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你都一直很包容我，我不知道是因為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因為你真的理解我，願意接納我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或者說，其實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我記得你問過我，問我是怎麼做到和不同的女人上/床卻不覺得噁心的，而且你知道我知道那些女人和我上床不過是為了錢和欲/望——你覺得我噁心——你覺得我沒有責任心——沒錯，當時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即使到了現在，我也不清楚該怎麼和你解釋……」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這些，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在乎，如果沒有了錢，沒有了地位，那我現在享受的一切都享受不到了，可是我為什麼不在乎呢？不——也許我是在乎的，那我為什麼不去努力呢？我不清楚——」

「想來想去，我只能做出『我不知道想要什麼』的結論，也許我現在想要徹底掌控邵氏，對邵啟翟以牙還牙？也許我現在想要你也愛上我，想讓你心甘情願的和我做/愛？不——我一直知道我對事業沒多少欲/望，但我現在發現我似乎也沒那麼愛你——我甚至不知道和你說這些話，是為了徹底遠離你，還是讓你接受我，我不清楚——」

「我的頭很痛，心臟好像也在痛，」邵啟翰放下手，淚水溢濕了整張臉，「我哭了？為什麼哭——算了，說了一堆廢話，反正你也不會想聽——這裡是所有的手續，我已經把我手上持有的所有的股份全部轉移到了你的名下，包括了邵玘娛樂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邵氏地產百分之十三，邵氏證券百分之七的股份，其中還包括慕容集團百分之二的股份，別這麼吃驚，我雖然被邵啟翟關著，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這都是最近散戶拋售的，還有百分之三的被邵啟翟弄去了，我沒辦法……」

「有了這些，你可以宣布收購邵玘娛樂，但是邵氏地產和邵氏證券的不要隨意動，特別是邵氏證券已經被邵啟翟整治成一個鐵桶了……至於邵家……邵啟翟現在完全不知道這個事，不過他發現我不見了之後肯定會查我手上的股份和產業，不過木已成舟，邵啟翟拿你沒辦法，因為實際上邵氏和慕容已經綁在一起了——但是事情變成這樣，我父親一定會回國，他手上持有的股份比起邵啟翟只多不少，你要小心他……」

「邵啟翟動你，說白了還是因為我——他憑著什麼去管制我，我就要把他的憑藉徹底打垮——我說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不是什麼可笑的借口，但我知道我現在最想的，還是把你從這個爛攤子里撈出來……阿玖，我也不再想著你的回應了，你也不要拿你的世界觀人生觀套在我頭上，那些你認為必須去承擔的責任，我真的不在乎，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只有一點點喜歡你了，我會努力不去喜歡你的，你——很好，做你想做的事，等我處理好這些，我就出國……對不起，這麼久以來都麻煩你了，希望你以後好好的，別再為了慕容集團委屈了自己，娶個自己……喜歡的人……東西放這……我……我先走了……你，你能不能讓讓，借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