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 屬於我們的陛下
一隻深紅色的錐體順着第七層通行軌道滑行，穿過幾百層頂蓋和橋樑，最後抵達了永恆樹最頂層，在那座純白華美的宮殿門前停了下來。
永恆樹無論枝幹還是葉片，全是美麗的純白色，是戈德蘭帝國政治權力最高統帥機構所在地，高度無法用數字錶示，最下層用於處理公務，集合了戈德蘭大部分管理機構，中間層是貴族們的生活區和居住區，上層則是皇宮。中間層和上層之間還有一小個區域，是在皇帝陛下回歸之前，暫代其統治的七賢之廳。
所謂七賢者，是創立戈德蘭帝國的最初七位元勛，其中四位是致力於永生研究的前銀聯首席科學家，三位是效忠於議長拉美西斯的騎士團團長。在銀河帝國聯邦覆滅后，他們在稱之為「拉美西斯的饋贈」的飛船中逃過一劫，帶着倖存的人類流浪宇宙，其中艱苦驚險，至今也被反覆作為全息影視劇的題材上演。
七人團體以圓桌會議的方式決定各項政策，由此，也奠定了戈德蘭帝國迄今為止的執政方式。
第一代建國者們犧牲在旅途之中，後人則繼承其遺志繼續流浪，同時也持續進行永生研究。
大約四百年後，七賢者的後人們來到了永恆樹懸浮的空間，這裏有穩定的高維宇宙出入口，來自高維宇宙，神秘莫測的高維生命賜予他們一種無限接近於永生的技術，那就是將*封存，將意識寄存於平衡晶石之中。
這種平衡晶石並不是這個宇宙的產物，而是來自超維宇宙，所以低維度宇宙的物理力量對晶體完全不生效，除非遇到精神力武器才可能受損——但第二次宇宙大爆炸之後，精神力武器幾乎絕跡。
對方提供這種晶石的原材料與技術，而戈德蘭帝國作為交換代價，則為其維持低維宇宙中的平衡。
從此，戈德蘭帝國在永恆樹定居下來，人們紛紛嘗試新技術，將*封存起來，雖然造型只有六稜錐一種，略顯單調，但不同的顏色一眼望去倒也五彩繽紛。
為了便於管理，戈德蘭特意推出政策，標明錐體顏色與對應職能。
比如黑色是軍隊，紅色是皇家侍從，紫色是貴族，雜色是平民等等，階層分明，規定得十分嚴格。
那隻深紅錐體就是戈德蘭第一任，從理論上來說也應當是唯一的一任皇帝的貼身侍從，從錐體上半截放射出幾道射線，朝大門旁邊輸入了通行密碼后，大門微微開啟一道縫，它就悄無聲息從門縫裏滑了進去。
宮殿內部造型也是華美精緻，深紅錐體順着紅地毯往前滑行時，突然另一個深紅錐體從旁邊橫過來，將它攔住，兩隻錐體以意識交流的方式交換了情報，假如翻譯過來，對話大致如下：
負責攔截的錐體名字是伽馬，「艾略特，你剛才到哪裏去了？未經許可離宮可是重罪。」
從外面進來的錐體名字就是艾略特，他回答說：「今天是蘭斯帝國和晨風帝國停戰十周年慶典，我奉命為陛下送上賀禮。」
伽馬檢查了禮物后，錐體表面閃著微弱而起伏不定的光芒，嘆氣一般說：「原來是這樣，十年而已有什麼值得慶賀的，你進去的時候小心點，陛下情緒不佳。」
艾略特輕輕用光波籠罩住伽馬，「我知道了，多謝提醒。」
之後，艾略特錐體滑進宮殿深處。
所謂的維度世界，在戈德蘭人的概念中是指：長寬高是三維，時間軸是第四維，他們生存所在的，一直都是四維世界。超維世界只是他們對於無法理解的高維宇宙的稱呼，至於具體高了多少個維度，只怕窮盡四維宇宙生物的智慧也難以計算清楚，他們可以少量應用這種技術，但卻無法破解。
假如用更加原始的思想去解讀，其實稱之為魔法也不為過。
皇宮深處是一處超維空間，雖然有着空曠大廳、堅固石柱、雕像、以及位於九千層台階上的王座這些建築基本單位，但實際上長寬高、空間深度之類概念全都失去了意義。
在王座上，此刻就懸浮着屬於皇帝陛下專用的金色錐體，他的*無比珍貴，自然被妥善保存在唯有七賢者知曉之處。
皇帝的錐體巨大，顏色璀璨，透著威嚴華貴的氣象，此時光芒卻不太穩定，在皇帝的面前，虛空中展露出類似於全息像的景象，顯示的是大片的草原，草原上旌旗飄揚，一方紅色，一方藍色，壁壘分明地對峙著。
這場戰鬥的主體還只是個非常年幼的種族，文明發展不過幾百年，六條胳膊六條腿，腦袋外面包裹着一層灰色骨質甲，全都用各種顏色鮮艷的顏料塗抹出奇形怪狀的圖案，用的武器全是冷兵器，但也已經發明了冶鐵技術，創造出能夠一擊斬斷同類手臂的武器。
艾略特只看了一眼就轉移注意力，悄悄加入到台階下侍奉的僕從群之中，安靜地等待着。
金色的錐體懸浮在王座上方，輕快地跳躍了幾下，「所謂戰爭，不過是一場數學概率的遊戲罷了，你們卻非要用物質表象掩蓋得那麼複雜，浪費那麼多資源。明明有更加簡潔明快的解決辦法——猜拳吧。」
紅旗和藍旗的領袖突然出現在兩軍對峙之間空出的平原上，彼此都是滿臉不知所措和畏懼——能夠將他們凌空轉移到這裏的力量，肯定是神明！
紅軍信仰日神，藍軍信仰月神，正因為如此，這源於同一種族、同一文明的生命體之間才會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以至於爆發戰爭。
金色錐體仍然用一種了無生趣般的語調說：「來吧，剪刀石頭布，一次定勝負，雖然你們的手很多，不過只需要用一隻手就行了……對，就用這隻。」
在金色錐體的指點下，兩軍領袖很快領悟了，然後各自出拳，他們也沒有拒絕的機會。
紅軍領袖出的是剪刀，藍軍領袖出的是布，勝負在一瞬間就決定了。
「接下來，輸掉的一方，就死吧。」
金色錐體說完這句話，突然沉默了。
高高的台階之下，眾侍從的錐體全都擺出低伏的姿勢，像成群被強風吹倒貼地的蘆葦，收斂起全部微光，靜悄悄地等待着。輸掉的藍軍也個個屏息靜氣，不安地抬頭看着天空，彷彿在等候神明的裁決。
「砰。」金色錐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
在紅藍軍全體的意識里，數以百萬計的軍隊一起爆炸了，炸得血肉橫飛，將幾千公里的遼闊大草原全染成一片恐怖的沸騰血海，空氣中的血腥味瀰漫了幾個月才消失，潺潺溪流與湖泊終年猩紅，泥土化為沼澤，全是被鮮血浸泡而形成，骨骼皮肉甲殼散佈數千里，形成空前絕後的死亡荒原。
啊啊啊啊啊啊——！！！
慘呼聲從藍軍中響起，緊接着也從紅軍中響起。
兩軍的領袖悲愴下跪，仰頭向天空凄厲哭嚎：「神啊，發發慈悲吧，請饒恕我們……」
然而實際上，不過是戈德蘭的皇帝賜予這些低等生物的一些幻覺罷了。
他心中產生了一些困惑，這十年來，經常都會冒出來。
明明像這種落後的文明，就算直接抹殺也不會對整個宇宙的平衡產生影響。明明以戈德蘭這樣超高級文明帝國的皇帝之尊，他就算隨便摧毀了這些生命也不會有人說半句，不過就像是消滅掉看着不順眼的幾隻蒼蠅而已。
可是他卻總是覺得，假如他這麼做了，原本某些堅持的東西，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大概是叫做……善良，或者人性？
金色錐體覺得這個想法迂腐而可笑，他隨意動了動，半空的影像消失了，之後他不耐煩地說：「沒事別杵在我跟前，都退下。」
紅色錐體的侍從們於是行禮后挨個滑行而出，彷彿一層赤潮退下，只有艾略特稍稍猶豫，還是鼓起勇氣逆流而上，「陛下，今天是和平十周年紀念日，龍上將送給您一件禮物。」
「龍」是開國七賢者之一的姓氏，如今的七大家族之一，那位龍上將則是當初率領大軍，迎回皇帝陛下的大功臣。
皇帝經過一千七百多年時間后，法王級的精神力非但衰弱不堪，還融入了許多雜質，大概是生存過程中不斷掠奪其他人類生命和意識的過程中混入的，就連他那偉大的伴靈也變成了不倫不類的模樣。
七大家族則想盡一切辦法，協助皇帝恢復，目前看來，進展緩慢。
實際上，皇帝……把一切都忘記了。
金色錐體表面的光芒仍然不穩定，起伏間能看出暴躁的情緒，「扔了。」
艾略特只好遵命，他啟動攜帶裝置，正打算將那個東西扔掉時，金色錐體突然又說：「等等，奉上來。」
艾略特於是改換指令，將那個東西直接放了出來。
紫藍色半透明的太空章魚滾出了囚禁艙，這才慢慢蘇醒過來，茫然地伸展開觸手，朝四處擴展，「這裏是……？」
因為是超維空間，長寬高全無意義，這頭長到小行星大小的章魚也輕易在大殿中展現出全部身姿，絲毫沒有擁擠或者填滿空間的趨勢。
皇帝笑了，「龍上將倒是挺會找，這麼大個的觀察者，抓來當寵物的？」
艾略特看皇帝難得生出點興趣，忍不住閃出欣喜的紅光，「若是陛下喜歡，把他養在花園裏如何？」
太空章魚也笑了，「啊，一眼就被認出來了嗎？不愧是戈德蘭的皇帝。」
「你也立刻就掌握了自己的情況了，不愧是不死不滅的觀察者。」金色錐體閃爍著微光，「名字？」
「我叫司徒淵，今年六百六十歲了吧大概。按照觀察者聯盟的規定，我是不能靠近陛下這樣的傳承者的，您這麼做，我很困擾啊，拉美西斯陛下。」
「不對，」金色錐體說，「我不是拉美西斯。」
章魚舉起一根觸手，困惑地撓了撓腦袋，「誒？一千七百年前的法王級傳承者倖存至今，終於由臣民的後裔迎回了戈德蘭帝國的消息，可是我們最近最大的新聞了，大家都知道戈德蘭迎回了他們一直追尋的皇帝，很是慶賀了一番。陛下別嚇唬我啊，難道說觀察者聯盟的情報系統出錯了？」
金色錐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堅固的表面突然出現無數裂縫，他用痛苦的聲音說：「我不是……拉美西斯……」
艾略特暗暗說糟了，急忙啟動警報，成千的深紅錐體衝進來，高高的台階突然往兩邊分開，一個密封的金色立方體從內測升高，透明的立方體內部有個赤|裸的人類軀殼。
金色錐體的裂縫裏炸開無數道刺目光芒，又迅速被深紅錐體們團團包圍，他們在錐體破裂之際，將皇帝穩定性極差的精神波送回了脆弱的*之中。
這十年來，類似的情況發生過許多次，因此侍從們也算是駕輕就熟了，只是每次都會心情沉重很久，這樣反覆下去的話，皇帝陛下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夠恢復？
名叫司徒淵的太空章魚在一旁圍觀，他將全部觸手都彎成了問號，總覺得……立方體裏面的人類看起來很親切。
他難道對這個軀殼一見鍾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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