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失明星球

三個小時后，改良版霜行，以及另一架淺褐色近戰機甲「鋯石」，一后一前，自膜式結構下一掠而過。

之前飛船會被襲擊，完全是運氣不好，撞上了防禦體系尚在運作的這半面。而另外半面的火力覆蓋區域有很大漏洞，他們幾乎沒有花時間防禦突破，就鑽進了薄膜之下，看到了珠白星全貌。

——視野內，白色，灰色，黑色，構成了這顆星球的主色調。

高高低低的嶙峋山脈，奇形怪狀的岩石，廢棄的城市遺迹，白雪皚皚彷彿終年不化，大地裂著黑漆漆的口子，縱橫交錯，看上去一片荒涼，並無人煙，就是植被和動物蹤跡也一點都看不見。

「降低高度。」德姆雷科率先作了一個減速側滑的動作，貼近大地。

米蘭跟在他後面，磕磕絆絆也作了一個不太規範的減速側滑。

「輻射太嚴重啦嚴重。」海格力斯碎碎念。

對於班布來說，輻射等於變異，變異等於有新東西。

班布更加期待起來。

降低高度后，地貌更加明顯，廣袤的平原上也終於能夠看見其他形狀——波浪形狀的扇形貝殼殘骸。

殘骸能夠被攝像頭捕捉到，因為設置了重點圖形比對，不然光憑肉眼捕捉，實在太容易忽略過去。而且過低的飛行高度，對駕駛員的操作是一項考驗——本說法只限於駕齡剛滿三小時的米蘭。

同時，在空中能被捕捉到圖像，實在是因為這些貝殼殘骸太大了，普遍直徑都有七八米長，如果復原，這個直徑不會低於十米。

有了扇形殘骸作比對，結論飛快得出——並不是山脈太高，而是這一片原本是一望無際的深海。

「據記載，歷史上珠白星以出產巨型珠母硨磲聞名。」距今六百年前，時間不算長，可也不算短了。海格力斯沒有班布把自己精分的本事，直接保持飛船與機甲的通訊，並且開啟共享視頻。

既然已經取證核實，這就是傳說中的珠白星，確認的目的已經達到。

知道這種模式防禦結構，又知道這是哪顆星球，推算出能量基站的位置並不困難，那裡將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地。

「提升高度。」德姆雷科指示，自己作出示範。

米蘭緊隨其後。

雷達單調的聲音一輪輪響起，盤面上一片空白。

班布默默看著屏幕，這個高度……還是沒法下嘴啊。

——不過他會吃到的。

有能量顯示的光點在雷達盤邊緣亮起的一瞬間，班布立即精神起來。

簡單明了的一連串等式在腦中構成：有能量——需要搬運——需要近距離接觸——落地探索——吃。

在雷達盤上，距離唯一的一處能量集中點越來越近，周圍沒有其他能量聚集區。

「飛行偵查。」德姆雷科繼續指示。

在到達附近高空后，機甲螺旋狀一圈圈盤旋，逐漸降低高度。熱能量雷達上的一小點，漸漸擴展開來，成為一片。

然後他們就捕捉到一陣陣微弱的精神震懾——機甲都有強度不等的精神力防禦功能，相對而言才會感覺到「微弱」，放在外面，能距離這麼遠發起精神震懾，精神力少說也得四五級。

「撤離。」德姆雷科果斷髮令。

——這裡，有生物！

不是說珠白星已經廢棄了嗎？

不是已經過了六百年嗎？

這裡的生物，是人類？還是……高階野獸？

或者，穿越「宇宙盡頭」而來的……文明？

德姆雷科在察覺到精神震懾之前，就向米蘭指示：「提升高度。」

米蘭當然也受到精神震懾的影響，一邊拉升機甲，一邊問：「班布，你怎麼樣？」

「很好。」

「有不舒服要及時說。」

「我會的。」

「嗯。」

「什麼這裡竟然有生物啦生物！」海格力斯感覺不到精神震懾，但是他能和班布交流，立刻蹦躂起來，「沒道理啦沒道理！」

「我去看看。你們負責接應，如果有危險，立刻離開。」德姆雷科叮囑。面對可能是四五級精神力的防禦，他自信能夠應付，但這兩個小的不一定應付得來。

「船長，小心。」米蘭駕駛霜行，在外圍高空緩緩繞著圈子，請示，「能否分頭行動？我想取點樣本，包括土質和硨磲殘骸。」

德姆雷科回答「請放心」，自己操縱機甲「鋯石」緩緩落地，落點擬定，就是以精神震懾點為圓心，剛才受到攻擊的高度為半徑的圓周上，一處被岩石遮擋住了的拐點，也是視野盲點。

這一次，他沒有感覺到威脅。

收了機甲，雙五級天賦值足以保證在大部分惡劣條件下，他都能正常呼吸說話、行走奔跑。地表空間的高濃度輻射，在短時間內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珠白星上寒冷無風，空氣乾冷。視野範圍內沒有任何擔心經過，精神力範圍內同樣……嗯？

德姆雷科猛然拔高身體，地表一處裂縫裡，猛然躥出六七支——長矛！

米蘭突然提出要收集樣本是有原因的。

「……奇怪呀奇怪。不應該呀不應該。」海格力斯在光屏上，背著手繞圈圈，「米蘭，我們能現場收集點材料么？」

「你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是呀是呀，這裡過了六百年了，但是從珠母硨磲殘骸的外觀上看，不像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磨損啦磨損。」海格力斯沒有儲存專業的生物和建築知識，這個推論是從痕迹學角度得出的。

「好吧。」米蘭跟德姆雷科打過招呼后，操縱機甲往來路掠去。

沒過多久，機甲就來到最近的珠母硨磲殘骸旁。

三小時的太空機甲培訓顯然不夠用，米蘭再怎麼小心翼翼，也還是讓霜行狠狠栽了個跟頭。威風凜凜的機甲，高舉雙手，兩條腿擰成麻花，姿勢怪異地側翻。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在平地上晃晃悠悠站起來以後，米蘭沒有急著去採樣，而是在平地上又做了好幾個行走奔跑跳躍急停的練習。

體力強度決定手速，手速決定機甲動作流暢度。精神力決定能量轉化率，能量轉化率決定機甲攻防強度。

米蘭的天賦值最多只能發揮這架改良版機甲68.77%的能力，手速拖了後腿。要是換成真正的霜行，大概一開始驅動就能榨乾他全部精神力。

霜行慢吞吞地站穩了身體，一步步走向珠母硨磲。

抬手一碰，風化的邊緣就簌簌掉落粉末。

「輻射挺強的，你們盡量別出來啦別出來。」海格力斯提醒，「收集標本一定要使用隔離箱啦隔離箱！」

「好的。」既然不能出來，只好使用機甲完成任務。

——微操，又是一項挑戰。機甲的細微動作，更加考驗駕駛員雙天賦值的配合度。

米蘭小心翼翼，根據海格力斯的提示，先拍照，操作著霜行掰下一點點貝殼邊緣判斷硬度和應該施加的力度，調整力度在殘骸中央部分打出一個圈的缺口，取得一截樣本，放入隔離箱，準備帶回飛船供海格力斯分析。

做完這個看似簡單實則精細的任務，他出了一頭汗，緊張程度不亞於在琉璃海操作勇士號。

不過，這種鍛煉機會也確實難得，米蘭對此相當樂見其成，他又試著繼續嘗試熟悉這些動作——走跑跳之類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戰鬥類機甲，高抬腿格擋迴旋踢突刺等種種高級動作都得會吧？這些動作相結合，打出一套搏擊拳術來總得行吧？還有更加高難度的，飈速能把手指敲斷，那些日後再說。

米蘭當然知道練機甲這事不能著急，海格力斯殷勤找來自助指導手冊，在光屏上一打開，滿滿都是動作拆解和指令符。機甲僅僅一個非常單純的彈腿動作，同時包括「屈膝、抬腿、踢出、穩定重心、收回、落地」六步驟，手速和手感配合都非常重要。

沒有急著學習高級動作，米蘭把基本動作練了好幾遍，停下來揉揉手指，一回頭——班布也在盯著自己的手看。

「班布？」

班布擠到米蘭身邊，給他一根根捏手指頭：「疼嗎？」指關節有點僵硬，不好。

「不疼。」

「嗯。」班布應了一聲，接著揉，架勢老練，動作到位。給手指做按摩的具體方法他沒有在資料庫里翻閱，直接找海格力斯要，更加省事。

米蘭的手不大，指尖和手掌上，以前分佈著些陳年傷痕，細小而雜亂無章，因為看不見的時候，觸摸東西總免不了磕磕碰碰。現在傷痕並不顯眼，顯眼的是一層繭子，一看就不是雙養尊處優的手。

座位不大，班布坐在扶手上，兩個人緊緊挨著，也不說什麼話，米蘭偶爾也回捏班布一下，班布就很嚴肅地糾正：「手別亂動。」

「喔。」米蘭手果然不動了，整個人往班布身上蹭蹭。

雙方都很滿意現在的姿勢，於是也就都沉默。

米蘭是目前沒什麼事，可以歇歇了。

班布也默默表示，趁著米蘭手忙腳亂操作霜行的時候，他把周邊能吃的都吃過了，現在也沒什麼事了。

不過，海格力斯的判斷沒錯，根據口感——啊不，根據他分解樣本後進行分析，這隻珠母硨磲的死亡是在兩百年前，時間完全對不上。

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海水足足四百年沒有被蒸發或者冰凍？抑或這膜式防禦在兩百年前才破損？

不，這海是兩百年前蒸發完畢的。岩石中的輻射量也證明了這一點。

——他沒說過么？外面有輻射！大量對人體有害的輻射！

……

「……這就是我們居住在地下的原因。」珠白星地下城最舒適的房間里，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緩緩說完一切。雖然詞句和語法稍有差異，但是百分之七十可以聽懂。

「感謝您的解釋。」德姆雷科作為三個人中年紀最大經驗也最為豐富的，自覺回答。

是的，經過一場戰鬥，或者說單方面壓制性勝利，雙方終於好好坐下來進行了一次和談。

房間裡面很暖和，坐墊毛絨絨也很舒服，飲品和食物相反，非常粗糙。米蘭沒有動一口吃的，也沒有喝一口水。

班布也沒有，雖然他一向不拒絕投喂，但是米蘭和德姆雷科同時伸手，準確無比地壓住他肩膀，不許他拿。

於是班布只好眼巴巴地，盯著矮桌上散發著輻射的水和肉乾，發獃。這種輻射強度，他真的可以吃沒問題！

順便提一句，他沒有切換視覺模式，而是帶著老大一副夜視鏡，輻射情況一目了然，特別醒目。

至於光學視線？

很遺憾，地下城99.93%範圍內都沒有光線，也沒有光源。

剩下可憐的0.07%是黯淡的熒光。

即使這樣，地下城的人們也並不需要。

不是沒有能量，也不是天賦異稟。

——這裡強烈的輻射和異變，導致所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雙目失明，任何光線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