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
李得意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裏偶遇伍陌，過後他才想起來，伍陌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曾經在這附近租住過挺長一段時間。此時的他在短暫的措手不及之後回過神，展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步說：「陌哥，好巧。」
伍陌也是沒想到，開車出來轉轉，開到這個地方，由於懷念才下車走走，竟也能遇到熟人，還是李得意。他下意識地抬眼，快速掃過李得意肩頭上可心的臉。
這個不經意的眼神被李得意看了個滿眼，心跟着沒緣由地猛跳了一下。時間有點久，加之平時也沒有刻意提起，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心跟眼前這個人的關係。
可心被唐姍姍教得很好，此時看到她爸爸在跟別人說話，立刻安靜下來，不去打擾，頂多扒一扒她爸的頭髮。
伍陌的神情恢復淡然，說：「是啊，真巧。你怎麼在這兒？」
李得意心思微微波動后，也沒再多想，說：「路過，過來看看。」說着，指了指以前住處的方向。又問，「你呢？」
「我？」伍陌抬眼掃了一圈，說，「偶爾過來走走，這裏變化不大。」
李得意總覺得伍陌的神情有點說不出的落寞，不過他神經比較粗，也沒多在意，說：「過來也不說聯繫我，咱倆都好久沒見了，走，找個地方敘敘。」
伍陌還沒有說話，可心有點心急。他們出來玩兒的時間有限，她爸要是跟別人去吃飯喝酒聊天，那她的雪糕怎麼辦？
小孩兒有點急，但也只小聲「哎」了一聲，沒有大呼小叫，更沒有插嘴，只是稍微用力拽了拽李得意的頭髮，想提醒她爸一下。
伍陌混跡商場多年，在察言觀色上有相當的段數，何況可心表現得挺明顯的，於是問：「你們有約？」如果是約了唐姍姍，他想他還是不方便過去的。
李得意笑了笑，說：「剛答應帶她去吃雪糕的。」
伍陌說：「那就去吃雪糕吧。」
可心聞言眼睛立刻亮了，朗聲說：「謝謝叔叔。」
伍陌一楞，倒不是因為稱呼，而是他實在缺少跟小孩子溝通的經驗，只是敷衍地點點頭，帶着他們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
到了那輛擦得錚亮的黑色轎車旁邊，李得意不由感嘆：「平治新款？真帥。」一回手，把可心從脖子上抱下來，對她說，「快上去坐坐，這是真正的豪車呢。」
幫可心開了車門，小姑娘不愧是練過芭蕾的，上車的動作還挺優雅。
李得意和伍陌也先後上車。車子啟動，緩緩行駛起來。
李得意毫不掩飾羨慕，誠懇地說：「好車就是不一樣，一點雜音都沒有，感覺真舒服。」
雖然大小也是個老闆了，但李得意在伍陌面前一點優越感都沒有，這並不是自卑，而是一種從心底的認可。如果你一直仰視一個人，欽佩他，彷彿他是站在雲端，自然覺不出來有差距有什麼不對。何況，在他眼裏，伍陌就像親兄弟一樣，輸給親兄弟不丟人，相反，兄弟那麼優秀，比他自己優秀都讓他滿足。
李得意感慨完，扭頭問可心：「這車坐着比咱家那輛舒服吧？」
可心倒沒很興奮，拿眼睛瞅了愁車裏，興趣缺缺地說：「挺好的。」說着轉過頭，忽閃著大眼睛對李得意說，「不過我更喜歡咱家那輛。」
小孩子總是很單純，他們不會用價值去做對比，而是純粹的好惡。他們喜歡的話，一顆砂礫都千金不換，他們不喜歡的話，一輛平治管它價值幾何。
李得意至今還開着他找朋友幫忙選的那輛二手車，因為保養得當，性能良好，所以一直沒捨得換，而車裏，幾乎都換成可心喜歡的樣子，比如她喜歡顏色的車座套，比如她親自選定的掛飾，她收集的娃娃玩偶也都黏在車后的擋風玻璃上，還有很多李得意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但是顏色很艷麗的畫片，也被可心隨手貼在車裏。
總之，他家的車幾乎是可心的第二個房間。
而平治再低調奢華，那些灰黑的陌生內飾也絲毫提不起孩子的興趣。
不過，這位叔叔停車的地方她倒是挺滿意的。
哈、根、達、斯！
她媽一向不給她吃的，她爸不懂這些，每次都只帶她到離家比較遠的冷飲店而已。
小孩兒一高興，臉上都快笑成朵花了，拉着她爸的手就跟着伍陌往裏面走。進到店裏，徑直趴在櫃枱的玻璃上，盯着裏面成桶的雪糕。
店員看到有顧客進來，很禮貌地詢問需要什麼？
可心聽到問題，立刻抬頭說：「草莓雪糕。」說完似乎發現自己這樣沒禮貌，馬上用雙手捂上嘴，又慢慢抬頭用帶着點歉意的期待目光看李得意。
李得意還沒說什麼，伍陌已經點了三份草莓雪糕球，還嫌不夠，又想點雪糕蛋糕，被李得意攔下了，說：「小孩子，別給她吃太多。」
伍陌覺得有道理，就沒要。付了錢，跟李得意端着裝好的雪糕找了個人比較少的角落坐下。
可心一直乖乖的，直到李得意把雪糕擺到她面前，她對伍陌說了聲「謝謝叔叔」，才拿起小勺，認真地吃起來。
伍陌楞了一會兒，對李得意說：「孩子教育得不錯。」
李得意說：「她媽教得好。」說完又想，伍陌可能不想聽到唐姍姍的消息，從他自己的本心來說也不想提起，於是閉了嘴。
伍陌淡淡點頭，岔開了話題，說：「我剛從家裏來。」
李得意看了看伍陌，明白他口中的「家」是指自己的父母家，說：「你也好久沒回去了。」
伍陌沒辯解什麼，只是點頭，說：「聽我媽說了，你在縣上開了公司，還經常去看他們。」
李得意笑笑，說：「不是大買賣，就個是快遞營業網點。」
伍陌說：「挺有眼光的。」
李得意知道伍陌對市場的嗅覺一向很敏銳，聽他這麼評價，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又想起了什麼，對他說：「我也經常帶可心過去。」
正在埋頭吃雪糕的小孩兒聽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看向李得意。李得意跟她解釋：「就是住在縣城的伍奶奶，記得嗎？我讓你叫她奶奶的。」
可心咧嘴一笑，說：「記得，奶奶做的年糕很好吃。」
連坐在對面的伍陌都微笑了，說：「紅糖的比較好吃。」
可心扭過頭，彷彿看到知己般的說：「對，紅糖的好吃，可是爸爸不喜歡。」
李得意笑了起來，但下一刻笑容就凝在臉上。現在回頭想想，真的是血緣的關係吧，可心的口味其實和伍陌很像，比如都愛吃紅糖年糕，都愛吃草莓雪糕，這些細節李得意以前並沒有注意到，可是眼前這兩個人的互動卻提醒了他。
他的目光不由梭巡於兩人臉上，以前只覺得可心長得像唐姍姍，那臉型那眉眼，雖然可心還沒長開，但還是能看出是個迷你版的唐姍姍。這會兒卻發現，可心的嘴巴卻像伍陌，單獨看可心的時候不明顯，現在面對面坐着，這麼一對比，才發現非常像。
李得意暗自皺了皺眉。
還好可心跟對面的人並沒有很親近，只說了一句之後繼續吃她的雪糕。
李得意把自己眼前那個球也推給她。他並不太喜歡吃草莓口味的。
可心沒客氣，對他笑笑便接受下來。等到伍陌也把自己那份推給她的時候，她卻怎麼也不肯接受，搖了搖頭，又給他推了回去。
被小朋友拒絕，伍陌有點意想不到，李得意也同樣沒想到，她明明那麼愛吃雪糕的。於是李得意對她說：「給你就吃吧。」
可心抬頭認真地說：「媽媽說不能多吃。」
孩子把唐姍姍搬出來，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李得意也不好強迫她。只得對伍陌抱歉地笑笑，伍陌倒是擺擺手，示意沒關係。
兩個大男人領着個孩子在雪糕店裏吃雪糕，偏偏還陷入沉默，李得意輕咳了一聲，想起個話題，說：「陌哥，你有小孩兒了嗎？可心出生的時候你送了長命鎖，我還沒回禮呢。」
聽到這個問題，伍陌的臉色變了變，搖頭說：「沒。」
李得意沒在意，說：「知道你是大忙人，是打算過兩年再要孩子？也別太晚了，伍叔他們等着急了。」
伍陌皺眉說：「不是我不想要，是那女人不肯生。」
李得意知道伍陌口中的「那女人」是指他老婆，他一向在自己面前這麼稱呼她。其實當初跟她結婚也並不是愛她愛到不行，純粹因為她背後的家世。李得意也不是不能理解伍陌的野心，他雖然優秀，奈何根基單薄，苦無機會，進入那家企業的高層對他來說，既可以一步登天，也可以施展抱負。李得意曾經也覺得他這樣做很不地道，但伍陌已經決定，沒給他置喙的機會。
這會兒聽到他說他老婆不肯生孩子，倒是想起葛芳蕊來了，心想，現在的女人都這想法？嘴上只能安慰他說：「跟她好好說吧，有個孩子過日子都挺不一樣的。」
雖然伍陌性格隱忍，但大概是在多年老友的面前，終於可以摘下那副戒備的面具，也想將心裏的憋屈倒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