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到月底，工資真的按時到賬。快遞員們雖然對於壓了一個月的提成略有不滿，但又一想李得意這個人比起其他私企老總來還是可以的，所以雖有那麼點怨氣，但還是該工作工作，以期下個月賺多點。

葛芳蕊有點好奇，私下裏問了李得意用來發工資的是什麼錢？李得意也沒瞞她，告訴她這是唐姍姍的私房錢，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聽完這話，葛芳蕊再次慶幸當初沒有從唐姍姍手裏搶到李得意，這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還得自己往裏搭錢，這事兒她是無論如何也干不出來的。

想得明白透徹的葛芳蕊，在領完工資之後，乾脆沒再來上班。一天兩天的，李得意忙着到處想辦法找錢，也沒跟她計較，到了第三天，李得意實在忍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為什麼無故曠工。

「我不幹了。」葛芳蕊這麼說，「誰知道下個月公司還在不在，還能不能拿到工資。」

李得意說：「公司現在不是一點點好起來了嗎？」

葛芳蕊說：「這次勉強過去了，下次呢？你能保證次次都能過去？」

李得意說：「誰的公司還總出事兒啊？」

葛芳蕊說：「你也別勸我了，反正我想開了，你也不給我念想，我每個月那點工資剛夠交房租，都快吃不起飯了，我耗不起了。」

李得意想說點什麼，可又一想，還說什麼啊，當初她怎麼都不願意走，這會兒自己自願離開不是更好？

多少有些私心作祟的關係，李得意也就沒再強求，說：「那你也得過來一趟，起碼辦好交接。」

葛芳蕊說：「有什麼好交接的，我做的實習生們不都會了嗎？」

李得意就煩她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口氣也就有些硬，說：「這是你作為一個員工的責任，你這麼大個人，都出社會了，該懂點事了。」

從心裏來說，葛芳蕊說什麼都不想去公司辦什麼交接，最後李得意挺生氣的，勒令她過去一趟，她對李得意還是有些懼怕，反正她租住的房子還沒退，離公司不遠，也就過去了。

上午的時候電話局來通知，說電話欠費了，李得意才想起來這個月忘記交了，這會兒正在往營業廳趕呢，沒在公司。

葛芳蕊那麼精明一個人，到了公司一會兒自然察覺到不太對勁，她進門的時候，快遞員跟她打招呼沒平時熱情了，她還沒在意，但她坐在那裏半天，跟實習生交接她的電腦和裏面的數據，就總覺得那些快遞員出出進進的時候會看她一眼。

葛芳蕊覺得奇怪，撇著嘴嘀咕了一聲：「都怎麼了？沒見過辭職的啊？」

實習生抿著唇囁嚅了一會兒，說：「葛姐，你這個時候突然辭職，對老闆和公司的影響不是很好。」

葛芳蕊奇怪地看着他，說：「我怎麼了？」

實習生說：「之前老闆請大家吃飯，雖然我沒去，不過大概情形我也聽說了，大家好不容易對老闆建立起了信任，結果發完工資你就走了，在別人看來，會認為你對老闆產生了不信任感，聽說你跟老闆是老鄉？在公司里屬於跟老闆比較熟識的關係，你這一走，會讓他們心裏那種不信任的感覺放大，他們會想，是不是老闆私下跟你說什麼了？比如其實公司是撐不下去的，老闆請客吃飯只是安撫他們繼續幹活，你拿到工資就走了，是不是你提前知道下個月也是拿不到錢了？他們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對老闆不是好事。」

葛芳蕊感覺到自己被實習生批評了，被一個小屁孩批評讓她心裏挺不舒服，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她覺得小屁孩說的還真有點道理，但她不會承認的，說：「我不就是個辦公室文員？我有那麼重要嗎？」

實習生抬頭看了她一眼，說：「任何企業都是由一個個員工組成的，雖然說公司缺了誰也還會照常運轉，但公司又是每一個員工的集中體現，員工的狀態也代表着公司的狀態。」

葛芳蕊想不明白自己跟公司的關係，在她心裏，只有老闆夫人的位置重要，一個文員是可有可無的。

實習生見還是說不通，也有點泄氣，說：「通俗點說吧，快遞員們每天跑外的，在他們看來，辦公室里的員工自然比他們更容易了解到公司的決策，你的舉動會讓他們心裏沒底。」說完這些，實習生也沒再管她懂沒懂，又說，「不過沒關係的，只要下個月一切恢復正常，員工們對公司的信心也會跟着回來的。」

葛芳蕊問他：「你覺得下個月公司能恢復正常？」

實習生點頭說：「我對公司有信心。」

葛芳蕊覺得好笑，說：「你也被李得意洗腦了。」

「不，」實習生說，「這不是洗腦，這是我自己對公司狀況的判斷。當然，老闆的個人魅力我也挺欣賞的。」

葛芳蕊像個長輩一樣拍了拍實習生的肩膀，說：「我曾經也很欣賞他，曾經。」她強調到。

實習生開始沒太明白，正想追問，但反應過來了什麼，就把嘴巴閉上了。他很聰明，有些事不該問的不要問。反正老闆娘人挺好的，他都記着呢。

其實還真沒什麼東西好交接的，等葛芳蕊把現金和收支明細記錄都給了實習生，她手邊也就什麼都不剩了。還有些零食，她也不好意思再拎回去，就都拿出來，也給實習生分著吃了。

實習生回座位工作去了，葛芳蕊呆坐了一會兒，正在考慮還要不要等李得意的時候，李得意從外面回來了。

已經是盛夏時節，李得意剛在外面走了一圈，熱得滿頭汗。往常這種情況，葛芳蕊早捧了毛巾過去，今天卻坐着沒動。李得意也沒在意，自己隨便把臉擦了擦，便問屋裏的倆人：「交接完了？」

葛芳蕊點頭。

實習生從賬本上抬頭，說：「完了。」

李得意問葛芳蕊：「你最近別關機，如果他們有什麼不明白的可能還得問你。」說着示意了一下實習生。

照葛芳蕊平時的脾氣，此時應該搶白他兩句，能有什麼不明白的？這都不明白你會花錢雇他來工作？但終究沒說，只是點點頭，然後起身，打算回去了。

李得意說：「我送你吧。」

葛芳蕊倒是沒反對。

出了門上車，車子在太陽底下暴晒許久，剛進去的時候熱得要命，李得意馬上把空調打開。

車子開得不快，駕駛室里總也涼爽不下來。

葛芳蕊有點煩躁，說：「你車裏的空調該換了吧？」

李得意說：「天氣太熱了。」說着，倒是把空調開得更大了一些。

李得意問：「你這是打算回家去？」

葛芳蕊有點不樂意了，說：「難道我離了你就活不了啊？我就不能找到其它工作了？」

聽到這話，李得意有點意外，跟着笑了笑，說：「行，有志氣。」

葛芳蕊不願意聽他說這話，把臉扭向窗外。李得意想問問她跟徐夢生到底怎麼樣了，想了半天，還是忍住沒問。他只是目視前方開着車，說：「你有學歷，在我這個小公司只做個文員是有點委屈。」

其實兩個人心知肚明，葛芳蕊原本的目的並不是什麼文員，只是李得意不說破，葛芳蕊懶得說。就這麼幾句沒營養的對話，車子已經開到葛芳蕊租住的樓下。

李得意看着葛芳蕊下車，像往常一樣地說了句：「再見。」

葛芳蕊突然回了下頭，與這個自己兩度追求過的男人目光相碰，想着，還會再見嗎？

她下了車，向樓門走去，心裏明白，這次分別，是絕無可能再有下次，所以彷彿抱着某種希望，邊走邊對自己說，如果等自己到家，他還沒把車開走的話，那自己就留下。

用最快的速度上樓開門，連鞋子都來不及換，就衝到陽台向下張望。

沒有。

目光所及的地面上只有孤零零的幾輛自行車並排立在路燈杆子周圍，李得意的車早就開走了。

葛芳蕊突然覺得自己一廂情願得可笑，那個男人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她來或她走，她給他工作或給他做飯，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頂多前者算本分，後者算好意。

當然，對於這個結局，她只覺得自己是輸給了唐姍姍，而不會承認是輸給了自己。在她看來，如果不是李得意跟唐姍姍結了婚還有了孩子，她一定不會輸。她怎麼可能會輸？明明她和他十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

然後她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愛情本來並沒有先來後到。最終牽手相伴人生的那個，並不一定是認識最久，而是篤定了的人。

不知誰家籠子裏放飛了幾隻鴿子，葛芳蕊看着幾隻鴿子撲啦啦地踩着她家陽台上方的遮雨檐飛遠了。對於鴿子來說，自由就是沖向天空，一圈一圈地盤旋翱翔，飛累了，還是要回到它的那隻鴿籠。而自己呢？本來以為這趟出來是奔赴自由，現在回頭看看，卻發現連個能回去的籠子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