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曲有誤時周郎顧
周瑜將郭嘉送至門外,殷切說,得了空,會去瞧瞧諸葛亮。
郭嘉應了聲。
周瑜又道,若是見了孫尚香,便讓她早些回府。
郭嘉也應了聲。
趙雲守在門外,郭嘉入府了多久,他便在外等了多久。
回去的路上,趙雲問:「奉孝,吳侯是有何意?」
郭嘉直言道:「面上欲降,心底欲戰,動搖不定。」
柴桑臨江,江岸泊著往來船隻,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熱鬧,然而,卻無一人感知。
大戰,也近在咫尺。
郭嘉憑欄站立,江風拂過,拂亂其鬢邊長發。
「周公瑾主戰,加之孔明的傷不好交代,所以,吳侯不得不戰。」
「嗯。」趙雲道,「吳侯心底終究是不願不戰而降的,可是眾口鑠金,他也難下抉擇。」
「所以,周公瑾下了這記狠手,將那些個惑言一口堵了回去,也算是替吳侯掃清了阻礙。」
趙雲關切問道:「奉孝你去遊說,那般文武可有為難於你?」
郭嘉只是搖頭。
「子龍,吳侯已封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不日將往赤壁。」
趙雲一手攬上他的肩頭:「曹操水軍已往烏林,主公也已命雲長先行往赤壁去了。傳信那人說,我等柴桑事完后,便直接赴赤壁,與他們匯合。」
郭嘉呆然望著一水長江。同是這一道江水,同是一年的年關,雖是早了些年,可仍然遇上的是這北風呼嘯時節。
但是……
「子龍,若嘉欲往曹營一趟,你可會……」
「不行!」趙雲厲聲打斷他道,「奉孝,此事,雲不會聽你任何理由。」
「子龍……」
這人眼底是滿滿的愁慮,趙雲又豈會不見,只是,放他去曹營,趙雲卻是怎麼都做不到。
「奉孝……」趙雲在他耳畔嘆曰,「雲已失過你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周身俱是他的氣息,緊張到觳觫,眷戀到貪婪,一圈一圈地將他包裹。
郭嘉哽咽:「好,我不去,不去了。」
郭嘉記得,前世,應有一人,此時,已應當向曹操獻了連環船之計。
但此一世,為何,那人依然未有出現。
「你說你想要去曹營獻計?」諸葛亮「噌」地從床上蹦了起來,「奉孝,受傷的人是我,怎麼你也傷著了啊?」
「嗯?」
諸葛亮指指自己的腦袋:「不說曹操信不信你,只說你去了之後,如何回來?你以為他曹操當真會兩軍相爭,不斬來使嗎?」
「他自然會信的。」郭嘉別過頭,抿著唇。
諸葛亮眼神驀然冷了些許:「子龍允你了?」
郭嘉頓了頓:「沒有。」
諸葛亮點點頭:「亮也不允,你早些打消這一念頭。」
「……」郭嘉沉默。
直到屋外來客說,周瑜代吳侯設宴。
「奉孝,煩將此物還給孫小姐。」諸葛亮將一綹劍穗遞給郭嘉。
郭嘉古古怪怪地回了一句:「孔明,嘉以為這拜會吳國太之事,卻是要勞煩於你了。」
諸葛亮一把將他推出屋外:「走走走,她幾乎拆了我這間屋子,還要亮去拜會國太?」
「嗯,因為嘉已經代你去見過吳侯了。」
見到這劍穗又被塞回到自己的手裡,諸葛亮幾是欲哭無淚。
孫尚香來看他,卻因諸葛亮一刻的疏忽,把他的那柄羽扇,終於拔得一根鵝毛都不剩了。
諸葛亮從屋裡追到院里,追得氣喘吁吁:「孫小姐,你把那柄扇子還我,亮可以既往不咎。」
孫尚香卻道:「我要還你一把新的。」隨手將自己的劍穗取下,「我還你羽扇,你還我劍穗。」
大紅色的劍穗掛在指尖,諸葛亮卻是一身狼狽。
郭嘉便是在此時回來的,還不明真相地加了一把火:「孔明,孫小姐可有回去?」
諸葛亮一瘸一拐地走回屋子。
周瑜擺宴,宴請江東群臣。
水榭歌台,台上舞姬繚繞。
不肖江北女子,江南傍水,是將這一個個舞姬,養得水靈剔透,膚若凝脂,吹彈可破。
觥籌交錯,忽爾有人道:「聽聞都督今日將柴桑城中的柳如姑娘也一併請來,卻是不知是真是假。」
周瑜正同諸葛亮說話,聞言,便是止了歌舞:「請柳姑娘。」
女子上殿,半紗籠面,只一雙秀目溫婉,目光環顧,卻是落在一人身上。
眾人皆知柳如乃是柴桑城中,琴樂第一人。有幸聽過有之,不曾目睹的人也是不少。
眼見周瑜竟是能將此女請來,俱是翹首盼之。
誰知,琴聲方起。
卻聽周瑜大喝一聲:「大膽!冒名頂替者何人!」
卻見女子一把扯下面紗,理直氣壯道:「我本就要來,你卻不允。你那位柳如姑娘已經讓我給送回去了,今日這曲,卻是無人再彈了。」
周瑜被孫尚香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到自己身邊坐下,笑容朝著另一側。
「孔明,我找了好幾隻鵝,可惜它們的鵝毛都不漂亮。」
諸葛亮暗暗叫苦,面上擠出一抹很是尷尬的笑容。
琴音轉,霎時激昂,一曲金戈,萬馬踏塵,雄渾蕩漾。
聞者,只道自己當真是踏足進了瀝血的戰場,耳邊是馬嘶劍嘯,眼前是血骨成冢,鼓不肯止,金不肯鳴,兵對兵,將對將,至死方休。
餘音漸落,可人們卻仍然沉浸其間,恍惚時,諸葛亮舉著酒盞,閑閑說道:「曲不曾誤,難得公瑾亦有顧。」
周瑜站在琴前,一身倨傲,笑衍兩頤:「願此戰,必勝。」
周瑜轉身,郭嘉忽然按下琴弦。
琴音有誤,周郎顧。
兩人相視而笑。
是夜,朗月照柴桑,一地月色,更是透著冷冬的寒意。
諸葛亮手邊少了那把羽扇,多了一綹大紅劍穗,懸在指上,滲過皎白月色。
「奉孝,亮怎麼就惹上了這麼一個麻煩呢?」
腳步聲緩緩走近:「奉孝已經睡了。」
諸葛亮回頭,卻見趙雲,不自在地笑了笑:「子龍,還沒睡呀。」
趙云:「孔明不也還沒睡嗎?月下睹物,是在思人么?」
「呃。」諸葛亮老臉一紅,慌忙辯解,「當然……沒有,沒有,這劍穗……」
趙雲找了張石凳坐下:「奉孝同我道,孔明打算去見吳國太,是因主公之事么?」
諸葛亮嘆了聲,也坐下道:「江東不同北邊,你們西北一行,馬家雖然仍是孤立,但因承了奉孝的情誼,不會暗中傷人。
而主公如今雖據荊州三郡,但江陵隔得遠了些,我和奉孝合計過,與其兩廂樹敵,不若先聯東吳,若能拿下荊州,再西取劉璋,那時,方能與曹操抗衡。
故此,聯姻是種很好的手段,只是,亮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這聯姻的人竟變成了孔明。」
「我嗎?」諸葛亮將劍穗擱在石桌上,恰好遮住了那一道冷月的光,唇邊澀意,「亮不過一名軍師,又豈能高攀吳侯之妹。」
趙雲略一遲疑,知曉自己再說什麼,也是無用了。
離開時,道了一句:「孔明傷勢方愈,早些睡吧,不日,便要往赤壁了。」
院里,只餘下一抹,被月色拉長的身影,孤佇。
卻說趙雲本該回自己的房中,可腳步卻是邁進了郭嘉的屋子。
榻上那人,將自己蜷成一團,似在夢中,都不曾安穩。
是夜風太冷,吹冷了他的心神。
還是諸葛亮的那席話語太冷……
趙雲在他身邊躺下,把人小心翼翼地摟進懷中,一點一點地摟緊,仿似只有將人貼近胸膛,方能不再擔驚受怕,方能打從心底的安寧。
郭嘉睡得朦朧,驀然被人抱住,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子龍」。
「是我。」趙雲在他耳邊輕道,「睡吧。」
「嗯。」
那日,柴桑,大雨。
烏雲翻滾的天空,一場入冬以來最大的雨水,將整個柴桑都沖刷得乾淨了。
城外,周瑜披著是蓑衣,謂諸葛亮道:「我和程德謀會儘快集結水軍,趕赴赤壁。」
諸葛亮習慣地搖了搖手,然後發現手中並無扇子,只得乾笑兩下:「好,那我等便在赤壁恭候大都督。」
周瑜牽了牽嘴角,靠近他道:「真不知孫小姐瞧中你什麼,昨日你離開國太府,她居然還纏了國太好半天。」
諸葛亮無奈地聳聳肩:「亮也不知,許是孫小姐瞧上的,是亮的那柄羽扇吧。」
周瑜橫了他一眼:「聽聞曹軍營中如今有瘟疫肆意,水軍若是患了瘟疫,不比步兵,同在一艘船中,蔓延起來,甚是迅猛。」
「瘟疫?」
「是,北軍南來,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諸葛亮神色即時凝重了幾分。
關羽等人正在赤壁,和曹軍隔江對峙,萬一這瘟疫蔓延開去,對劉備可不是丁點的打擊,畢竟劉備軍的家私只有這麼一點,不能全數耗在這一戰上。
「那就有勞大都督儘快趕來,曹操軍心不穩之際,正是你我作戰之時。」諸葛亮朝周瑜拱手道。
「周公瑾,你說完了沒有!」
周瑜身邊的一個吏兵突然冒了出來,竟是女扮男裝的孫尚香,拉著諸葛亮自去了一處。
周瑜抱著臂,眼中卻無半分的情緒。
旁人皆知,諸葛亮亦知。
而獨獨不知曉的人,便是那個女子。
周瑜說:「倘若有機會,想再聽奉孝奏上一曲。」
郭嘉道:「可也是要等都督酒過三巡之後么?」
「哈哈哈……」
馬蹄踏上泥濘的山路,狂風驟雨中,一輛馬車飄搖而去。
儼如前路,即使飄搖,也只能義無反顧。[三國]銀槍伴落軍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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