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來幸福逆着光（3）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原本是打算好了要幫她的嗎？
程雯雯急了，站起來叫住他：「哎，你等一下！」
他轉過來，眸色黑白分明，瞳仁像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還有什麼事？」
她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言辭懇切地說：「我的好朋友是穆晉北的嫂子，是他們介紹我到這裏來找你的。既然你說幫不了我，就證明你知道我是遇到了麻煩對嗎？」
「那又怎麼樣？」
他不為所動的樣子實在不像朋友的朋友會有的表現，可她沒有氣餒，鼓起勇氣道：「我真的很需要一位像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主廚，否則我的餐廳就撐不下去了。我明白同行相忌的道理，可你剛才都那麼說了，證明是有可以幫到我的法子。我求您指點迷津，將來……將來我的店重新開起來了，我一定重重酬謝你。」
他看了看她，走回桌邊，指著碗盤道：「你今天吃的紅燒肉是前天沒有沽清剩下的，從冰箱裏拿出來又重新回鍋，所以肉質更軟爛、味道更濃郁。今年遼參大規模減產，品質不佳，所以我沒有採購，佛跳牆裏就缺了一味海參；另外在悶燒的時候我故意加多了紹興花雕，揭開燉盅的時候就應該感覺得到酒味壓過了食物的香氣，可是你根本就沒有察覺。我說我幫不了你，是因為你要做餐廳，卻根本不懂吃，不管請什麼樣的主廚都不可能長久，因為好味道和經營者的理念合二為一才是餐館的靈魂，缺一不可。」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程雯雯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她跟許多現在的年輕人一樣，自詡吃貨，卻未必真正懂得美食，到了大隱隱於市的行家裏手面前就被毫不客氣地敲醒了。
可她就算要現學也來不及了，她的難題還是沒有解決。
「還有一條，我不為女人打工，所以你也別太自責。」大概是看她的樣子實在懊喪，都快哭出來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程雯雯不解：「為什麼？」
他別開眼不說話，臉上浮起幾分尷尬的紅暈。
噢，她明白了，他這樣的外形和本事，很容易讓身邊的女人產生想法吧？一旦有了這層念想，就沒法好好共事了，說不定還要仗着僱主的身份給他難堪。
這跟漂亮的女孩子工作時要格外注意上司和同事的咸豬手是一個道理把？
這樣的原則有點好笑，但她之前也沒想過是要讓他來為她打工啊！他有自己的店，生意不賴，在食客圈子裏說不定名頭比六月春還要響亮，何必要受她約束，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想的是，頂多就邀他以廚藝入股，做個顧問，解她的燃眉之急就行了。
但他既然這麼說，她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我剛剛離婚，有個五歲多的兒子。感情的事傷筋動骨的，我暫時都不想再碰了。這個餐廳是我離婚的時候我前夫給我的，雖然我什麼都不懂，但我不想被他看扁，更不想讓兒子覺得媽媽是無能才不能跟他一起生活……」
提到兒子她紅了眼眶，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一位能夠勝任的主廚把餐廳繼續開下去。您會做西餐、會做佛跳牆，味道都好的不得了，而且這肯定還只是冰山一角。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我不敢奢求你本人來幫我，但如果有什麼其他的法子求您告訴我，我的餐廳重新裝修之後就得開業，一天都拖不得的。」
對方聽到她說起離婚和兒子的時候神情似乎就有鬆動。他打開抱在胸前的雙手，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問道：「你說你的餐廳正在裝修？」
「嗯，以前店裏的格局已經有點過時了，也有點破舊了，所以我想換個風格。」她拿出手機給他看設計公司的效果圖，把大致的想法告訴他。
他認真地看完，斟酌一下道：「現在這個風格確實跟以前有很大出入，更時尚、更現代，所以你其實不必非得參照以前菜系和思路。佛跳牆是傳統閩菜，喜歡嘗鮮的年輕食客也未必就為這一個菜專門一趟趟往你這兒跑。我看你一樓的格局適合做一個小的酒吧，二樓以上可以做創意菜、融合菜，加上小火鍋和台灣小吃，應該可以吸引到更年輕的客人。」
程雯雯覺得他的建議全都在點子上，要做傳統就要正宗，主廚難找，如果是融合菜就有很多選擇了。
「台灣的火鍋口味清淡一些，所以一定要在食材的選擇上下點功夫，不能用菜市場的貨色。我知道幾個有機蔬菜和鮮肉的供應商，你可以聯繫試試，最好實地去看。」他頓了一下，「你應該明白，相信誰都不如相信自己，尤其是在這種剛起步的階段。」
他拿來紙筆，將那些供應商的信息一一謄抄下來。程雯雯看着他伏案寫字的樣子，胸口被溫暖的情緒塞滿。雖說最值得信任的人只有自己，但他們萍水相逢，他願意給她這樣的幫助，就已經讓她很感動了。
她萬分珍重地把那張紙折好收起來，揚起臉看他：「真不知該怎麼謝你，要不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頓飯吧？」
他一哂，「那不如乾脆在這兒吃？」
她有點不好意思，「可以吃頓更好的，自助餐、牛排、鮑魚撈飯什麼的……啊，要不我請你做spa！我的美容會所里也有男士套餐的，你們這樣的工作也算是高強度勞動了，放鬆一下也好的。」
他表情有點古怪，「你還有美容會所？也是你前夫留給你的？」
她神色一黯，「是啊，讓你看笑話了。不過這會所現在歸我，也是要全面整頓的，既然說了要請客感謝你，肯定不會借花獻佛。到時候讓你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好好放鬆一下。」
她說到對未來的憧憬，又有幾分驕傲和嬌憨。
只是外人聽了都明白，她這肩上的擔子可不清啊，又是餐廳又是美容會所，要把一個扶上軌道都不容易。
難得她這樣樂觀，到了門口還朝他揮手，「高主廚，你進去吧，別送了。」
「我不姓高。」他目光沉了沉，這才想到主意出了一堆，還沒告訴她自己是誰，「我叫邱夜，高盛是我弟弟。」
「啊？」程雯雯有點糊塗，「你們是兄弟，那怎麼不同姓氏？」
「同母異父。」他言簡意賅，見她還是茫然，又多說一句，「他回法國去一段時間，店由我看着，交代我如果有朋友過來需要幫忙就看顧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程雯雯點頭，托他的福，她現在覺得松泛下來，看什麼都陽光燦爛了，完全不計較他先前的高冷，感激的話又說了一堆才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吁出一口氣，看來她並不在意他是誰，邱夜或者高盛都只是一個代號，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幫助她的人。
他的名字對她而言並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她不記得他。
…
嘉嘉頂着糟糕的天氣出去玩，果然感冒發燒了。
程雯雯從六月春的裝修現場趕到她跟梁沉曾經一起住的房子，被保姆攔在外面：「太太，梁先生說……」
「少他媽廢話，我來看我兒子，給我讓開！」她忍不住爆粗口，手指就快點到保姆臉上，「我還記着你呢，我們辦離婚的時候你把我扔了的藥盒拿到梁沉面前去打小報告，害我差點輸透官司跳樓。現在又來當看門狗攔着我？梁沉許你什麼好處，就只幫着解決你兒子上學的問題？還是他口味這麼不挑連窩邊草都吃，自己家的保姆都不放過了？」
最後一句她格外拔高了聲調，朝着別墅高處喊：「梁沉，你有膽子的就滾出來說清楚！」
保姆被她一通呲噠已經忍不住戚戚艾艾哭起來，被她一把撥開闖了進去。
梁沉黑著臉從屋裏出來，拉着她的手臂拽到一邊，「你又跑來瘋什麼？」
程雯雯被氣笑了，「我瘋？我瘋了還能提醒你們天氣不好不能帶孩子出去，那你們這一意孤行的一家子是什麼，沒腦子嗎？孩子現在病了我來看看他，你還讓人攔著門，你當的什麼父親，你還是不是人？」
「你瞎嚷嚷什麼？」梁沉戒慎地瞥了一眼周圍，這裏又不是他們一戶人家住，隔着窗戶不知有多少好奇八卦的耳朵呢！「沒說不讓你看兒子，只是他剛打完針，燒已經退了……」
「我不想聽你廢話，」程雯雯重新冷靜下來，「讓我進去看嘉嘉，否則今兒我就坐這門口不走了，讓街坊鄰居都看看你們是怎麼對我和孩子的！」
梁沉被她弄得頭疼，只得由她上樓去。
嘉嘉房間的門虛掩著，她聽到孩子有點虛弱的聲音：「……可我就想要媽媽。」
「你媽媽最近忙得很，連帶你出去玩兒都沒時間。有爺爺奶奶在，還有林嬈阿姨啊，我們都陪着嘉嘉，不是很好嗎？還要媽媽幹什麼！」
程雯雯兩腿僵立着邁不開，前任婆婆的話簡直像一把尖刀在剜她心上的肉。
「是啊，你媽媽來了又要管這管那的，多不自在呀！你趕緊好好休息把病養好，阿姨帶你去看電影的哆啦a夢，還給你買雪糕好不好？」
嘉嘉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我可以要可樂和爆米花嗎？媽媽說我身體不好，不能吃這些……」
「可以呀，阿姨給你買，但你要先養病，也不能再吵著要媽媽了，嗯？」
程雯雯仰起頭，拚命忍拚命忍，眼淚卻還是流了出來。
她這才知道平時有點壓力、受點委屈都不算什麼，咬咬牙都能把苦楚咽回去，只有這樣由內而外的深切悲哀才讓人無奈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