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簫聲賀節

20.簫聲賀節

朱棣看了看寧王,面帶笑意,「本想讓諸位皇弟在京城好好歇歇,共享天倫之樂。想不到皇弟們比朕想的更重國不重家,也好,甚好。如今藩王有動,不知十七弟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就藩呢?」

寧王朝朱棣看了看,又朝四周的其他藩王看了看。那些藩王的眼中全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寧王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在幫他們試水呢,如若寧王能夠得到一個好去處,那就說明所有人都可以,若是寧王碰了灰,這些人便都會知道眼前的人雖然不是那個一心要削藩的侄兒朱允炆,卻也不是從前的親爹朱元璋了。

「皇兄。」寧王雙手抱拳,面色誠懇,道,「臣弟自您登基后,感觸頗多。如今不似父皇在時,山河尚不穩定,奸臣既除,相信有皇兄鎮守,外邦只有朝拜的,絕沒有人敢覬覦我大明江山。所以臣弟決定,將手中兵權全部交還給朝廷,皇兄只消給我個地兒,讓我當兩年富貴王爺,研習研習曲譜,摸索摸索茶道便可。」

朱棣微微笑了笑,對著寧王又看了看,「十七弟的想法甚好。」

「臣弟自十多歲便就藩於與塞外,多年風霜苦寒也嘗夠了,如今只想到個寧靜安逸的的地方待幾年,江南素來有魚米之鄉之稱,而蘇杭更是江南的好地方,臣弟有個不情之請,想去蘇州待幾年,還請皇兄成全!」寧王終於說出自己的目的,在場的人都有些唏噓,只是當著朱棣的面兒不敢說罷了。

他雖然交出了兵權,但也只是明面上的,難保他自己會再蓄養起一隊自衛兵,但是蘇州這樣的好地方,卻不是說拿下就能拿下的。蘇州離金陵不過數百里,又是舉國上下最富碩的地方,若能在那裡享福,誰還想要留著兵權去塞外打仗?大家都不由得在心中嘀咕,寧王素來有善謀的名聲,如此看來,果然如此。是以都把目光轉移到朱棣身上,想看朱棣到底會不會答應。

朱棣端起空杯子,我連忙替他斟滿,他舉起來放到唇邊略點了點,下面的人以為他喝了,可是只有我看到,他根本一口都沒沾便又放下,笑著對寧王道,「蘇州已有刺史,城池格局如今很是穩定,十七弟若要去,官員必然需要大動,朕登基不久,百廢待興,還有許多事要慢慢處理,實在抽不出精力去重新編排官員,十七弟不妨另擇良地。」

寧王本來一直微笑著,大概對蘇州已經是勢在必得了,不料朱棣一口否決,不由得有些訕訕的,但他既然能在今日中秋家宴提出這件事,想必也是有備而來,稍稍沉默之後,便又恢復了鎮定,對著朱棣笑道,「臣弟此番交出兵權,為的就是替皇兄分憂,怎麼可以因為藩地讓皇兄為難,既然蘇州已有刺史,那錢塘一帶也可。雖不如姑蘇久負盛名,也是良民之鄉,想來臣弟去了,也能享兩年清福。」

朱棣微笑著搖搖頭,「就是這兩處為難,十七弟再看看,其他的地方隨你選。」

寧王此人,如今不過二十五六歲,正是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時候,但是他卻並不討人厭,朱元璋的這些兒子中,若說謀略,他和朱棣幾乎平分秋色。除了因為年輕經驗略少和魄力上比朱棣差了些,他幾乎是唯一一個可以和朱棣分庭抗禮的人了,朱棣兩次拒絕,他已經懂得了他最擔心的局面已經出現了----哥哥同侄兒一樣,都不會像父親一樣信任自己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了,「皇兄看何處合適,便把臣弟指過去吧。」

朱棣笑了笑,道,「諸位皇弟不要怪朕偏心,靖難之役,十七弟身先士卒,最先支持於朕,朕心中不得不偏愛於他,朕心中替他挑了一個好地方,希望其他皇弟不要怪罪朕偏心。十七弟,接旨。」

寧王臉色有些忐忑,朱棣在此時直接下口諭就意味著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若是兩人私下商討,雖說不能給他心儀的地方,但是若是指定的地方太差,也總還能討價還價一番。他機關算盡,本想在眾人面前博得一個好去處,沒想到被朱棣反將一軍,將自己置於一敗塗地的境地。眾人也和寧王一樣,全都意識到了眼前的這個新皇帝,不止是傳說中的不敗戰神,更是說一不二的君主,他既有朱允炆沒有的果決,也有朱元璋沒有得圓滑。

「臣弟接旨。」寧王從席上離開,走到正中,對著朱棣跪下。

「寧王朱權,朕之第十七胞弟,戰功卓絕,靖難有功,今派往藩地南昌,望其駐守藩地,替朕解憂,為國效命,為民守望。」朱棣不緊不慢一字一句的說完。

寧王俯首,「謝主隆恩!」

「聖旨明兒送到你府上,快回席上,用完晚膳,咱們去御花園的涼亭上賞月。」朱棣笑道。

寧王應聲回座,整個宴會好像又回到了一派昇平,只是所有人的笑容都和方才不一樣了。朱棣給每人賜了宮制月餅,又將進貢的秋西瓜分給大家,才率先離席,往亭閣上走去。徐雲華與我跟在左右,上台階時,朱棣卻回身伸手將我扶住,徐雲華面色不變,她身邊自有宮女左右扶持,並不需要朱棣的牽引。

朱棣刻意加快腳步,很快就和我走在前頭,將身後的人甩開了一截,他回首一看,才低聲在我耳邊道,「還記得那一年在濟南一個官員庭院之中,也是這般的夜晚嗎?」

我低下頭,溫柔笑道,「只是那晚夜色並不如今日,那天的我們也還不是夫妻。」

「這倒是。往後的每年中秋,都由我陪你。」朱棣將我的手握進手心,雙目深邃。

我回身一看,眾人已經追上來了,還沒來得及回應他,便趕緊把手抽出來了,「有人來了。」

朱棣偷偷笑了笑,也一本正經起來。月色朦朧,夜色粘稠,空中猶有幾朵黑雲漂浮,繁星全都被皓月奪去了光輝,好似站在亭下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一個人能望朱棣項背一般。

站了一會,不遠處玉泉池中有一葉扁舟翩翩馳來,舟上除了一個船夫,卻只有一個黑影,手持一根長蕭,正嗚嗚咽咽的吹著。嘯聲悠揚婉轉,秋風乍起,眾人本已準備離開,猛然聽到這蕭聲,全都駐足聽了起來。

朱棣低聲問道,「這吹簫的是何人?」

徐雲華道,「輝祖獲罪,皇上不許他再踏出府中半步。今日乃是中秋佳節,親人團聚的時刻,他因為不能來給皇上請安,心中很是不安,那吹簫的乃是他的妻子九娘,九娘自幼善律,毛遂自薦前來以一曲陽春白雪恭祝皇上登基之喜,中秋佳節之樂。」

我不禁一驚,沒想到徐雲華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替徐輝祖討情,朱棣一見到徐輝祖就要生氣,而且以徐輝祖的性子,只怕根本也沒有悔意,更不可能來和朱棣低頭認輸,這九娘前來賀節,不過是她們姑嫂合謀,權謀之計罷了。

九娘乃是女子,又是親戚,朱棣再不待見徐輝祖,也不可能當眾給一個女子難堪,看來徐雲華的機關也是算盡了。

果然,朱棣對著徐雲華道,「池中清冷,她一個女子,在水面上一來不安全,二來傷了風也不好,家中還有孩子,讓她趕緊回去吧。曲子不錯,你好好地賞些東西,讓他們好好過節。"

徐雲華喜出望外,連忙屈下膝蓋,「多謝皇上!臣妾這就去。」

徐雲華一走,朱棣便蹙起了眉頭,我知道他滿心不悅不願表露,只得也不說什麼,笑道,「皇上,馬上就要放煙花了,站在這裡能看到全景呢。」

朱棣笑道,「我等會兒替你捂著耳朵。」

果然,簫聲一停,水岸對面便開始有些小小的火苗閃動,貪玩的宮女兒們都拍著手道,「要來了,要來了!」一語未落,果然已聞得一聲巨響,空中一朵巨大的煙花散開,成一朵盛世牡丹的圖樣,五顏六色的綻放之後,又慢慢的墜落,徒留空中一陣白煙依舊在升騰。朱棣笑道,「沒來得及替你捂耳朵。」

「我哪裡那麼嬌氣了。快看,還有!」我一說完,空中便又噼里啪啦的放出了無數朵小花。直放了有好一會功夫,才算漸漸地安靜下來。

朱棣道,「你喜歡煙花嗎?喜歡的話,以後常常叫人放給你看好了。」

「不要了。」我有些喪氣的說道。

「怎麼了?」朱棣柔聲問道。

「煙花綻放那一瞬間雖美,可是終究太過短暫,轉瞬即逝,消逝之後便再也沒有了,這一生的命運便走到了盡頭,如此一想,繁華過後竟是凄涼,不如不看。」

朱棣搖搖頭道,「縱使短暫,也要綻放才美,若是不綻放這一下子,便是一生平淡,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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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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