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心疼

2第四十六章：心疼

漠北依舊是苦寒時節，絲毫沒有生命跡象的干枝在風雪中擺動著。漸漸的耳邊能聽到和著風聲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茅屋的周圍更是一片蕭瑟，連山上的狼群都不會在這裡尋找生機。

三千匹戰馬從四周包圍開來，每一匹戰馬的毛色都好像黑緞子一樣光澤閃亮。而馬上的士兵們，每個人手拿著的彎刀在月色下閃閃發光，冒著滲人的寒意。他們的帽子上都滾著灰白色的皮毛。他們的身上穿著灰白的羊狐皮袍。黑色的皮褲長統皮靴、寬衽窄袖服飾，以及圍在左邊肩背間那一條羊皮賈哈。這是漠北皇族侍衛統一的打扮。

他們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個英挺的男人。雖然他也是一式的服飾，可身上的衣服卻是全黑的，而且還多了一件滾著錦貂毛的大披風，那王者的氣勢不必刻意彰顯，卻在他的一舉一動中表露無遺。而他的身旁站著一位仙姿玉骨的女子，頭上帶著不含一絲雜色的白狐毛帽子，帽沿上掛著珍珠和鑽石穿成的流蘇。身上的皮襖和皮裙連同身上的大氅也是純白色的，她就像是冰雪世界里走出來了精靈，更如只配開在雲朵中的雪蓮。

「真有人在裡面嗎，到處一點痕迹都沒有，我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女子的聲音清靈悅耳卻帶著如同冰雪一般的冷意。

男子極目遠望，看著漫天的白雪，滿目的蒼夷霸氣的嘲諷道：「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有極大的可能。穆晟夜十三歲的時候就讓我吃過大虧，這次孤絕對不會放過他。」

女子冷笑道：「王上放心，就算穆晟夜有天大的本事，君憐也不一定會讓他把命留下來。」

男子看了看前方的木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摘下腰間的碧玉彎刀，像天際中揮舞道：「聞名天下的穆帥就在前面。拿下穆晟夜的人頭，孤王賞金一萬兩，封萬戶侯。」

威嚴的聲音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頓時空曠的雪地上，群情高漲，想起如雷般的高呼聲：「活捉穆晟夜，拿下人頭！」

男子的彎刀再次舉起，大聲道：「多年來因為穆家軍的存在，讓天朝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尊嚴的追求讓天朝人忘記了自己本就該是奴隸，本就該跪在我們尊貴的北凕人面前祈求生還，像奴隸一樣生活。今日殺掉穆晟夜，明日整個天朝江山便一齊納入我北凕的領土。給我殺…」

男子的笑容如同鬼魅，異於常人高大的身軀在黑暗中像魔咒世界里的君主，讓人不敢逼視。這個男人正是北凕的國君安陵鵬，他的彎刀向前方一指，大聲道：「殺！」

震天的呼喊聲像雷聲輾過，黑壓壓的奇駿像飛一般駛向了那間茅屋。

茅屋中穆晟夜聽著外面的馬蹄聲，知道生死便是今日一搏，他想到了萬里之外的蘇茉兒，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把焦慮埋在心裡。出征之後，他便發現了軍中的異動。王丞相之子王希皓在三萬先頭兵中安插了不少自己人。行軍多日後，各種補給遲遲不到位。遇到安凌鵬埋伏的大軍之前，米糧早就沒有了，突來的暴風雪，三萬隊伍沒開戰就有人凍餓而死。那時候，他就知道仗要接著打，可按照原先的打法不行了。

仗要打贏，隊伍剔除內奸后的好兄弟得省著打，一兵一卒也不能枉死。

「師弟，咱們怎麼著？」喬楚寧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已經憋屈夠了，他低聲吼著道：「要不要放焰火，讓隊伍過來？」

穆晟夜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正在這時，無數枝利箭從草屋外射了進來，帶著呼嘯的風聲，不多時整個草屋變成了一個大刺蝟。

「茉兒，馬上我就要回家了！」穆晟夜低呵一聲，掩護著喬楚寧踢開了木門。

安陵鵬的鐵騎們看到草屋瞬間坍塌后，從裡面飛出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像兩股旋風一樣，在空曠的雪地上掀起一層雪霧。

「小心，當心有詐！」安凌鵬遠遠的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他到現在也不敢相信，穆晟夜兩個人真的敢對抗他的三千鐵騎。

很快穆晟夜手中的長劍便已經砍落了一名北凕騎兵，他飛身跨上戰馬直接向安凌鵬的方向駛去。面前無數的騎兵迎了上來，他手起劍落，不多時便見一個個的騎兵慘叫著倒下馬去。

打仗靠的是真本事，靠的也是腦子。

此時穆晟夜的腦海中都是蘇茉兒的身影。他出征之時自私的拿走了她最寶貴的東西，卻隱瞞了這次戰爭的殘酷。

他是主帥沒錯，可穆家人打仗，之所以能戰無不勝，最關鍵的便是沒有一個主帥是縮躲在士兵之後的，更沒有躲在前線之後的營帳中等著人來送消息。穆家的男人都是想他這樣，一馬當先，永遠沖在隊伍的最前方。可是只要是一上戰場，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穆晟夜答應蘇茉兒要好好的活著歸來，可他身為主帥第一保證的是把仗打贏，顧的是將士的生命，然後才是自己的安慰。他手中的長劍揮舞，每一個招式都直奔對方的要害，每一次聲響，都是長劍刺入皮肉，奪得一個性命的聲音。自古以來，戰爭便是傷亡，他痛恨一切挑起戰爭的人，卻不得不用同樣的方式，贏得戰爭。

漸漸的，潔白的雪地上已經到處都是刺目的紅色，穆晟夜已經記不得殺了多少人，他的手已經麻木了，每一個動作都機械的自動完成，根本不經過他的大腦。他腦子裡只有蘇茉兒的笑容，蘇茉兒的淚水，白雪的盡頭，他最心愛的姑娘正在翹首以待的等著她。穆晟夜的彷彿每往前一步，就離她近了一分。

喬楚寧緊緊的護在穆晟夜的身邊，這天地之間，鮮血濃稠的空氣里，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師弟一個人，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胡得穆晟夜的安全。

「王上，他們這種打法，是要自盡嗎？」以兩人對北凕三千最精銳的鐵騎，就是大羅神仙也不可能獲勝。可是這兩個人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他們身下的戰馬已經不住的再往下滴著血水，可他們仍舊像是不知疲倦一樣，彷彿有著用不完的精力。

可是畢竟人數相差太過懸殊，北凕的鐵騎們在損傷慘重后也已經打紅了眼睛。他們已經擺成了一個包圍圈，一步一步的向穆晟夜和喬楚寧駛去，隨著包圍圈越來越小，穆晟夜和喬楚寧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我們過去！」安陵鵬抑制不住口氣中的興奮，策馬向前。

安君憐趕忙阻止道：「王上，你不是說穆晟夜沒那麼容易受死？」

安陵鵬冷笑道：「此乃『時也，名也』運也……穆家軍氣數已盡，以後整個天下便是北凕的了。」說著，他已經策馬向人群中駛去。

「穆晟夜，我欣賞你是個英雄，歸順我北凕，我封你為一字並肩王可好？何苦給那常武帝苦守江山，受盡排擠。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要學你的父母冥頑不靈，落得個最後英年早喪。」

隨著安凌鵬彎刀指天的動作，戰場上立刻停止了廝殺。

穆晟夜身上的白衣已經完全被鮮血染紅，他也策馬向安凌鵬的近前走去。兩個人身上同樣的王者之氣讓身邊的人全都紛紛不由自主的讓開一條路。

穆晟夜道：「安凌鵬，你罔顧天下蒼生，挑起戰火，殺害無辜百姓，你就不怕遭報應？」

安凌鵬道：「穆晟夜，你還有功夫悲天憫人，現在你一個人被困於此，常武帝可有派人來營救你？」

穆晟夜道：「你不用在這挑撥離間，我穆晟夜只知道，觸犯天條，必遭天譴。安凌鵬，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說是遲那是快，只見喬楚寧的懷中飛出一隻竹簡直奔天空，漆黑寂靜的天幕中，綻開朵朵的紅色焰火。就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四周突然冒出一千餘身穿棉服的士兵來，手拿兵器喊殺著向前衝來。與此同時的是，不遠處的密林深處傳來一陣陣呼嘯聲，北凕騎兵身下的戰馬，有的已經開始不安的踏著馬蹄，漸漸的開始躁動的不聽指揮。雪地上的場面越來越亂。

「穆晟夜，你竟然敢使詐？」

「安陵鵬，若是你不親自前來，我使詐起不也是無用？」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手刃你的項上人頭，孤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安陵鵬已經紅了眼睛，大吼一聲道：「活捉穆晟夜，賞金十萬兩。」

穆晟夜冷笑一聲，對著從京城分散趕來的一千穆家軍道：「用安陵鵬的項上人頭祭死去兄弟的在天之靈。」

「殺！」

「殺！」

「殺！」

穆晟夜一馬當先提劍迎頭便向安凌鵬砍去。在戰場中長大，沒有人比穆晟夜更知道戰爭的殘酷，他必須勝，他沒有退路，只有勝了，他才能保護住自己的茉兒，保護好自己的爺爺親人，保護好天朝的婦孺稚童。

穆晟夜等安陵鵬已經在這間小屋裡蟄伏了將近半個月。僅存的一千穆家軍也在寒風中苦守了好幾日。若不是身經百戰，曾經一起在死亡堆里摸爬滾打無數次，不可能有這樣的默契和同樣的堅忍。

穆晟夜看著一個個倒下去的穆家軍，他的眼圈一瞬間有些模糊，咬牙從懷裡一模，剎那間，一隻飛鏢直中安陵鵬的心口打去。

撲哧一聲，飛鏢穿進安陵鵬鎧甲，他在馬上晃了晃，一隻手捂著心口，血水順著指縫汩汩的流出。

這一下，殘餘的北凕鐵騎都慌亂了起來，剩餘的人馬頓時全都向安陵鵬所在的位置圍攏過來。

「王上！」只聽一聲嬌呼，在冷兵器的碰撞聲和戰馬的嘶鳴聲還有人們的怒吼聲中響起。穆晟夜向前望去，看到對面一個白衣女子正瘋了一樣的策馬朝安陵鵬飛奔而來，他手中的第二枝飛鏢來不及發出去，就在這剎那間，白衣女子已經來到了安陵鵬的近前，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

穆晟夜這個時候再抬眼望去，自己的一千名穆家軍已經至少損傷了兩百人。很多人已經俘獲了北凕軍的戰馬，馬上除了士兵自己還有受傷的兄弟，或是兄弟的屍體。所有人是一起再來漠北的，大家也約好一起回去。

喬楚寧的一隻胳膊也在淌血，他策馬過來道：「晟夜，咱們怎麼著？」

穆晟夜的眼圈泛紅道：「走！你帶著兄弟們一起回家，我去和三萬親衛匯合，一起去鄴城！」

安陵鵬中了這一鏢，不死也是重傷。北凕軍群龍無首，想必暫且不會再入侵中原。邊關加強部署后，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大家簇擁著穆晟夜離開了戰場，喬楚寧道：「晟夜，我跟你一起去鄴城。」

「不用了，如今大麻煩已經解決了，我的心便飛回了京都，你替我回去看看家裡，看看她，我心裡也就踏實了。」

喬楚寧還想說什麼，可想想又閉上了嘴。穆晟夜說的對，他若是無法做到心安，更是危險。

眼見著北凕的騎兵越撤越遠了，穆晟夜向喬楚寧抱拳道：「師兄，拜託了。安頓好兄弟們，還有幫我照顧她。」他的聲音突然像羽毛一樣變得很輕，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到新的血跡，卻看到他整個人從馬上摔了下來，背上插著一隻箭！

「晟夜！」喬楚寧的聲音變了調，策馬奔了過來。喬楚寧將穆晟夜從馬上抱了下來，解了他的甲胄，倒吸了口涼氣。這一剪正射在後心上。

喬楚寧的手不住的顫抖，他抬起頭向箭羽射來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正在撤走的北凕隊伍中，一個白衣少女正冷冷的看著他所在的方向，周身布滿了殺氣。

兩個時辰后。

「開門，開門」喬楚寧率領眾人來到了城門前，高聲吶喊著。穆晟夜的傷勢極重，他必須進城去尋大夫。

可是那城門卻像是死城一樣，根本看不到守城的將士，可城門又緊緊的閉著。

……。

京都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蘇茉兒和景明軒藏在在月雪宮中，一時忘記了立刻，根本想不起來楚亦宸找不到她會擔心害怕。

「鳳媽媽，您說北凕戰場上的士兵怕什麼？」

景明軒嗤笑了一聲道：「當然是最怕北凕的鐵騎。北凕是馬上行天下，一名鐵騎連人帶馬都像是一座鐵皮戰車一樣。無論是天朝還是我琪衛國，還是山麗國或是瀛洲國都無法比你。所以有一句話說的是，北凕鐵騎銅牆鐵壁。」

蘇茉兒對著景明軒冷笑一聲道：「這點出息！」說著她突然捂住了胸口。

「丫頭，你怎麼了？」景明軒驚呼道。

風媽媽便是之前用拐杖打蘇茉兒的老婦人，她此時上下打量著蘇茉兒，只見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上也一時之間失去了血色。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突然之間覺得心口好疼，疼的喘不過氣來了。」蘇茉兒覺得呼吸困難，一時間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骨血中一副細密的痛楚好像有無數只蟲蟻在噬咬，痛苦難耐。

景明軒道：「我送你回去吧！讓楚亦宸找太醫給你看看。」

鳳媽媽搖頭道：「三殿下的脾氣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你送她回去，怕是要惹大麻煩的。不如讓給她繼續在我這裡歇一歇，這裡即便是三殿下，也不好輕易闖進來的。」

蘇茉兒的眼淚不知道為何在眼圈裡打轉兒，整個人被抽幹了力氣，像是要癱軟在地一樣。

風媽媽又看了蘇茉兒一眼，皺眉道：「北凕之地我去過。那裡一年四季沒有太暖和的時候，大部分季節都如同我們這裡的冬季一般。所以前線的將士最怕的就是嚴寒的天氣。盔甲雖然沉重可卻不保暖，身上的棉衣在那種天氣里就像是紙片一樣。若是補給跟不上，吃不到肉，很多人都被活活的凍病，然後凍死了。」

風媽媽被蘇茉兒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下，果然看到小丫頭的臉色漸漸的好了起來。

蘇茉兒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所生活的二十一世紀，羽絨鴨絨的使用非常普遍。如今在這個年代里比起只有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貂皮狐皮，這些東西非常容易得到。如今，她可以趕製一批給穆晟夜送去，之後還可以形成製作銷售的一條龍，變成自己另外的一個生財之道。這樣想著，她的心似乎好受了一些。

「鳳媽媽，多謝你。我好多了。」蘇茉兒由衷的說道。別看之前這個鳳媽媽打過自己，可是剛才看到自己和景明軒狼狽奔逃的樣子，她便毫不猶豫的打開門讓他們進了院子。

鳳媽媽依舊面無表情的道：「我可不是什麼人都管的。幾日你那日說自己是隨夢而來，多少也講究些緣份。這個冊子你收好，以後不要再這樣丟三落四的了。」說著，她不知何時手裡已經拿著蘇茉兒身上的那個賬本。

蘇茉兒頓時臉上變了顏色，急急忙忙的揣進了自己的懷裡。這個時候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好像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

楚亦宸的桌子上擺著厚厚的一摞摺子。常寶霆和常玉青父子恭身站在書案下方，屏息而立。王太師站在則站在太子的身側，即便是面目嚴肅也是難掩眼中的喜悅。

「你們怎麼看？」太子楚亦宸淡淡的說道，聲音不喜不悲，讓人根本不知道他心裡的真實想法。

常寶霆咬牙道：「臣以為這摺子里所道的小穆帥兵敗，要嚴懲穆國公府以振軍心，實乃一派胡言。」

常玉青也道：「是啊！如今小穆帥生死未卜，明明是為國捐軀死而後已，卻被說成是貪生怕死恐怕會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楚亦宸異常煩躁。當初若是常武帝肯聽勸，留在京城鎮守，自己隨穆晟夜北征，便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如今他人在京城鞭長莫及，真恨不得插上翅膀自己去尋找穆晟夜的下落。一個穆晟夜死掉不可怕，可怕的是北冥地帶再也沒有了穆家軍的聲威。很多人都想看到這一幕，卻不知道實乃是禍國殃民之舉。

他冷眼看了王鳳仁一眼道：「王丞相，你的意思呢？」

王鳳仁道：「穆晟夜如今下落不明，是非公論難以定奪。可是軍中不能一日無帥。雖然現在有慕容老王爺代掌帥印可畢竟年事已高，不足以震懾北凕。」

楚亦宸笑道：「那丞相所薦何人？」

「犬子，希皓！」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嗤笑：「王希皓也配當元帥，要我看他連給穆帥提鞋都不配。」

說著，蘇茉兒緩步走了進來。

楚亦宸已經讓人找了蘇茉兒好幾個時辰，這個時候本想發火，可見到她的面容時，不由自主走過來牽住了她的手。

王丞相的臉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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