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三章 相忘
爺爺很聰明，更無地自容。他知道，許家知道了他的欺騙和假裝，知道了他的怨恨和遷怒，可還是教育他照顧他，一路幫他來到這裏，給了他那麼多錢，還給他準備了退路.......他拿出身上的玉佩，給了守門人看。因為爺爺知道，許家留下這個守門人，卻對他不再過問，那唯一可以讓他得到這個退路的，就是他身上帶着的，屬於平家的玉佩。
果然，守門人很驚喜，讓他進來，給他洗澡換衣服，照顧他吃藥......房子裏，什麼都有。飯菜洗澡水都是現成的。好像這麼多年來，這座房子一直都在等着他的到來.......還有一間屋子裏，是很多的錢.......
爺爺就這麼的，在走投無路之後，又開始了新的人生.......依舊是在許家的幫助下。
這些事，平家人都知道。爺爺一直都在說。什麼都沒落下。
臨終前，爺爺一直都在說，對許家有愧。可是，仇恨既然深種，又發泄無門，自然就只能讓許家來承受這一切。
爺爺去世之前的眼神，平直至今都記憶猶新。那是一種混合了很多複雜感情的這世上最痛苦的眼神.......
許家沒錯，平家也沒錯，那到底，是誰錯了......
無論是他還是家裏的其他人，男丁，都知道家裏和許家的仇怨。可真正着手報復的，卻只有他一個。那不算是報仇的報仇。
他是被爺爺帶在身邊的，年老的爺爺話很少，卻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拉着爺爺的手，感受着爺爺嘶唔的呼吸聲。他只想知道，讓爺爺這麼難受這麼放不下的許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家裏人都覺得他們不說感謝許家，至少也不該怨恨。所以沒一個人會想報復。而他對許家也是沒有怨恨的，他只是想看看，許家的樣子罷了。當年機緣巧合，和同學們旅遊的時候。遇見了許善桐。他開始還在想。這麼風華滿身的人物，到底是誰啊。因為住同一家旅館，他終於從別人嘴裏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許善桐。
姓許。名字裏有桐字。平直記得爺爺說過的，許家的族譜排字，然後面就是桐。他心裏在意，也或許是冥冥中的註定。就故意和許善桐親近，終於。知道了他父親的名字，許芳然。平直一夜沒睡。
第二天，他就開始了行動。許善桐想進山，因為是雨季。山裏危險，根本沒人接這個嚮導的工作。許善桐都要放棄了，想着明年再來。可明年。他就來不了了。他就找了當地土著，想介紹一個不想做嚮導的人。給許善桐。水軍就冒了出來。平直看見水軍的第一眼，就覺得他不是好像本地土著。不過他是藍眼睛，還瞎了一隻眼，帶着一個眼罩，到和本地人的瞳色一樣，說話口音也都一樣，平直觀察了下，沒發現異樣，就把水軍介紹給了許善桐。
他早早的就給了水軍一筆錢，讓他想辦法甩掉許善桐，把他扔在叢林里，自己再趕緊出來。成功了，在給他2多一倍的酬勞。水軍答應了。平直會這麼慷慨，也是知道，如果許善桐真的在山林里迷了路，幾天都沒消息，憑藉許家的威力，肯定會找到這裏來。到那時，水軍就難逃許家人的追究了。平直給他這麼多的錢，也是買自己一個心安罷了。
做完這些，他就和同學離開了。他的本意，就是讓許善桐受點罪而已，他根本還都沒想過要報復什麼的。起碼不是這種報復方法。他還想着以後本事大了，堂堂正正的和許家正面開戰，就算輸了，也要讓許家知道，平家的人，活下來了......
平直知道，這也是爺爺一直想告訴許家的事......
可十多年之後，他已經到了董華身邊，年紀輕輕就成了一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正在他覺得自己有點本事了的時候，他看到了許善桐的死亡報告。時間就是當年他離開的一周之後。平直反反覆復看了很久，靜靜坐了半天，只覺得，終於可以理解當初許家人面對自家的仇恨，那種無奈了.......他不想這樣的。
後來，他也在找許善桐，也在關注許家人，漸漸的，他也知道了推演的存在。他知道了，不是他利用了水軍，而是被水軍利用了。或者說，是他把死神一般的人物，引到了許善桐的身邊。如果不是他，推演就不會帶走許善桐。家裏人知道了這些事，幫他抹去了當時的痕迹，沒讓許家人發現他，也派人保護他，不要被推演的人害了。家裏人不想仇恨延續，他也不想。可許家如果知道了，那許平兩家的世仇，就真的沒有盡頭了.......
可直到現在，這麼多年了。青龍都長大了，許家也知道了。平直想，他龜縮了這麼多年，也是極限了.......
董華因為前段時間他對許家和推演組織的關注，知道了這件事。這是他所不願意的。他不想董華攙和進來。可董華還是攙和了進來......平直再一次有了當年百口莫辯的無奈感覺，可他已經被時間被命運被董華，推了上來。現在，就算他說，他真的不恨許家，真的沒想過報仇，估計許家人也是不會相信的了.......
「我信。」許芳然放下茶杯，眼神溫和的看着坐在對面的平直，「平家如果有報仇的想法，不會至今都沒有動作。說實話，我完全沒想到，我兒子的失蹤，和你，和平家有關。許家也一直都記得平家，說沒有放着你們來報仇，那是假話，可更多的，還是想知道，你爺爺。到底過的好不好，我祖伯父到死，都在惦記着你爺爺。」
平直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可卻渾身僵硬的，動都不動不了。他不知道他是被許芳然身後，許子諾和許青龍的殺氣給嚇得。還是被許芳然的話給嚇得。總之，就是動不了......
許芳然看着這樣的平直，也是想笑笑不出來的。平家的後人果然還是很正直。沒有做愧對祖先的事，沒有辱沒了祖宗的名聲。可是，正如他所說的，他就是把許善桐引入地獄的死神使者......
這樣。其實也不錯。「我不想說什麼互不相欠的話，但是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了。當年平家慘案之時，我們許家是什麼心情。就這樣吧，做陌生人，你看着我笑不出來。我看着你，也笑不出來。那麼，就做一個見面不笑不說的陌生人吧.......」
平直無話可說。
許子諾站了起來。「爺爺.....」難道就這麼一筆勾銷嗎？真真正正的斗一斗，才能徹底的一筆勾銷吧？
許芳然招手讓許青龍過來。許青龍漫步走近，眼神平和的看着平直。許芳然問她，「你看他，是個壞人嗎？」平直身上，沒有惡性。
許青龍搖頭，「不是壞人。」但是，「不是只有壞人才會做壞事的，爺爺。」
許芳然笑了笑，「糖糖乖，聽爺爺說。」說完摸摸許青龍的頭，讓她坐在身邊，又指指平直，「你看，他做了壞事之後，後悔痛苦嗎？」
許青龍不用看了，「後悔，痛苦。很痛苦。」許青龍的眼力，可是很強的。
許芳然接着說，「所以說，他做的不是壞事，而是錯事。當年許家一錯之念，落得一大遺憾。現在，他因為自己做錯事的後悔痛苦，不比許家那時少，你覺得，這公平嗎？」
許青龍搖頭，「不公平。此一時彼一時。許家當年的錯，是為亂世所逼，他犯下的錯，確實主觀為惡，只是因為結果不是自己預想的那樣，因為嚴重了，才覺得自己做錯了，這和砍人一刀之後，砍下來的事手臂還是腦袋，論刑罰看似一樣，可刑罰結果卻天地之別。一個是輕傷賠錢，一個是殺人償命。可當時砍人的惡念，確實相同想等的。不以惡小而為之。難道人為惡程度的高低，是根據結果的輕重來判斷的嗎？」
許芳然又看向平直，「你可聽清了？」
平直點頭，眼神先是看向許芳然，又看向許青龍，「我願一命償一命。我知道，許善桐大概沒有死，可他這麼多年所受的折磨，也應該都算在我身上。我願意，一命償一命。只求，放過我的家人們。他們對許家，都是心懷感激的。」
「你要是死在我們手裏，你家裏人怎麼會心懷感激？」許子諾冷聲道，「平直，不要討價還價。你既然做下了這種事，就應該知道會有今日。這不是什麼命運，也不是什麼冤冤相報，這就是你自己的選擇。」
許子諾走近，「不以惡小而不為。就是讓你這種抱着惡念的人，不要心存僥倖。你以為你只是做了一件惡作劇，可你其實是個劊子手。你覺得你委屈是被水軍利用，可我們又有多麼的委屈，你的後悔和痛苦，根本不能填補！！」
平直抬頭，看着許子諾，目光里有絲嗜血，「不要說的這麼正義凌然。你敢說當年許家對我爺爺那麼周道，不是在想着以恩要挾的想法嗎？我爺爺為此有多麼痛苦，你們又知道什麼！！你們許家抬抬手，就毀了我爺爺的一生！！這難道不是卑鄙？對，我是做了壞事，做了錯事，我是為惡，可你們許家做的都是對的，都是好事，卻比我這為惡的人做的事，還殺人不見血！！」
「到底是誰狠？到底是誰卑鄙？到底誰是惡人？誰是善良的人？」平直神色激動，「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許家就為了一個心安，生生折磨的我爺爺生不如死，你們這是為善嗎？你們這是虛偽可恥！！披着菩薩的皮，做着夜叉的事！！！比魔鬼還邪惡！！」
許子諾也怒了，「不然你想我許家怎麼做？直接殺了你爺爺嗎？我許家從來就不是什麼善人，所做的每件事，不求對得起別人，只求對得起自己。你看看你做的事，你對得起你自己嗎？我許家人就敢說一個不悔不愧，你敢嗎？你要求別人無私，何曾想過你自己是怎麼做的。許家要是卑鄙，平家就是一門小人！！！」
「你說什麼！！」平直站起來，伸手要跟許子諾打架。許青龍站起來想攔住，卻被許芳然拉着坐下，「放他們打吧，心裏都有委屈，都有火氣，不打上一架，這件事，是過不去的。」許芳然扭頭不看那倆了，反正依照自家孫子的性格和平直的性格，是不會打多久的。
「糖糖啊，你不想為你父親報仇了嗎？」許芳然語帶調侃的問。別看孩子剛才說的咄咄逼人，其實一點殺氣都沒有了。
許青龍嗯了聲，「沒法報的仇，就像爺爺說的，還是就這麼彼此相忘吧.......」大家都這麼痛苦，又何必在繼續呢。許青龍才不會做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的事呢。
許芳然笑了笑，「是啊......所以啊，你要記住，任何時候，判斷一件事值不得的標準，不是你得到了什麼，而是你失去了什麼。你所得到的東西，大部分都是你本該得到的東西，所以不用在在意。而你失去的東西，大部分卻是你原本不該失去的，所以你要慎重。人活着，總是容易迷失在這些得失之間的。」
許青龍認真的應了。
結果就是，許子諾下巴青了一塊，回到家，許仙桐一邊給他擦藥一邊好奇的問這是怎麼了。因為許子諾從小到大都是沒受過傷的那種人。他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允許自己受傷的。結果歲數這麼大了，卻好像是和別人打架去了。這比彗星撞地球還讓人震驚啊。
許子諾自然是什麼都不會說的。許青龍也不說。許爺爺更是什麼都不會說。這件事就成了許家一件懸案。
平家的事，也就這麼結束了。董華被別人施壓，收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