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心非我心,迷霧重重

第五章 君心非我心,迷霧重重

千嫿沒有想過被束縛住的怨鬼,為何忽然擁有「神來之力」衝破陣圖攻擊自己。

口中默念能使鬼魂飛魄散的心法,左手已然懸浮在握拳的右手之上緩緩移動,摻雜着對鬼魅的憐憫,這一切動作太過專註,全然沒有注意到頸后襲擊而來的勁風。

「老爺——」

千鈞一髮之際,庭院的月門口響起了,那促使一干僕人離開的老奴混沌呼喊嗓音。

老奴大約活了半輩子也沒跑這麼快過,千嫿手掌展開,一縷青煙升騰直上的剎那,他奔來帶起的風將那青煙吹拂的化灰散盡。

衣裳里的「水」不再聒噪,千嫿的心卻莫名地因為鈴鐺聲的消失而隱隱難過,平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牽動心傷的絲絲痛楚。

千嫿痴痴地望着自己尚有寒冷餘溫的掌心,遲疑地將視線移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盧小姐:究竟是怎麼樣的深情厚誼,讓這位公子,至死都覺得捨不得她呢?

老奴慶幸千嫿沒有注意到自家老爺的舉止,他是盧員外最親近的奴僕,化為灰燼的陰魂生身之死,自是與他脫不了干係的。

「老爺,英傑公子來接千姑娘。」老奴仗着他與盧員外年事已高,隱晦地提醒家主想要殺千嫿滅口,時機還不成熟。

聽了老奴的話,盧員外握住花瓶的手立時就鬆了,花瓶落在老奴的手中,被老奴悄無聲息地放回原處。

聞聽英傑的名字,千嫿的臉色黑了半邊,心道:一準又是姐姐要人家來接我的,我都這麼大了,姐姐為什麼老是叮囑我少說話,賺了錢就回家?我就這麼不讓姐姐放心嗎?

說話之間,廳外,一個英朗身姿、步伐矯健,身着銀灰色翎羽綉紋衣袍的十七八歲男子,大步向廳堂中的千嫿走過來。

轉頭見到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神采奕奕地踏風而來,千嫿哀怨地吐了一口氣,這十年來,姐姐和英傑愈發有默契了。

既是見到了英傑,那「束靈」陣圖也不必猜了,必是姐姐的大作。

盧員外見到進門來的英傑,就是深深地抱拳一躬,滿臉堆笑地向他恭敬有加道,「英公子怎麼忽然來我這破落之舍?小人真是萬分榮幸。」

「千嫵姐姐說家裏有急事,讓我來接千嫿。」

如兒時千嫿初見英傑一樣,十年來,雖然他在崖城身份尊貴,卻沒有什麼城主獨子的架子,聞盧員外問話,便謙和地回了員外一聲。

千嫿一聽,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黑紗之下就努了努嘴,走近盧小姐,兀自思量:那公子對盧小姐如此眷戀,小姐心意又當如何?要是也公子那般,是不是忘憂更好?

想着也就伸出雙手在盧小姐頭上,掌心相對,來回摩挲了幾下,掌心漸漸溢出常人不可見的幽紫之光,如星屑一般幽紫的光屑灑落在盧小姐頭頂、發間。

千嫿的眼中亦是沒有紫光,她只道那是姐姐教授她的心法,可以抹掉記憶中,會引發身子贏弱者大悲情愫的人所有記憶。

「千嫿,千嫵姐姐說……」十年來,但凡見到千嫿,英傑的話就甚少有說一半不被打斷的時候。

斗笠扭動了一下,千嫿看向英傑,任性地語氣不加掩飾,那是她和英傑的相處方式,「知道了,再急,我總得幫小姐留住性命吧。」

千嫵要是知道,妹妹會耗費她好不容易幫妹妹積攢的靈氣,和並用了自己教她的「忘憂」之術,竟是浪費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一定會氣得笑不出來。

千嫿老大不情願地被英傑「押解」出了盧府,握著一大包崖城特有的錢幣,千嫿有些喪氣地上了英傑的馬車。

要說十年前姐姐對自己呵護備至,有那藤妖的教訓自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何故,姐姐最近愈發謹慎了,開年這一月,千嫿眼中的姐姐變得很不一樣。

除了白天不去賺錢就不讓自己出門,出門必須玄色遮蔽得嚴嚴實實的,還有就是,自己出門賺錢的次數暴漲。

以往都是半年一次就算了,這個月,已經是第幾次了?

「什麼事不高興?」

打從上了車,身着玄色,斗笠未脫的千嫿就不發一語,英傑很是擔憂,也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從小時候第一次見過千嫿的真顏后,英傑再見千嫿時,她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一襲玄衣,身上再沒有初見的那一抹沁人心脾淡淡的紫。

「可憐那個冤魂,就這麼消逝了。」

斗笠里,千嫿凄楚地嘆息著,一邊凝視着右手掌心,一邊掂量著左手裏的口袋,不知道姐姐會不會滿意今日的成果。

「鬼魅害人,不足以傷懷。」

英傑是唯一不害怕千嫿陰森的朋友,勸慰著身邊的「小丫頭」,英傑面帶爽朗的笑意,真心感嘆千嫿生性善良。

「不是的,他長得那樣英俊,死了太可惜了。」出乎英傑預料,千嫿卻語出驚人。

陰魂的模樣依然在千嫿的眼前忽隱忽現似的,她突然覺得自己今日不像是驅散了一隻壞鬼,倒像是親手殺了一個鮮活的生命,這種感覺使她不安。

「待你長發及腰,我……」某姑娘雖說還在出神,英傑的話倒是亘古不變地說了一半。

英傑這話從第一次到現在嘗試了五年,只要遇見千嫿,壓根就沒有說全的時候,因為姐姐對千嫿說過,若是一個男子對女子講起類似的話,那便是要娶這女子過門。

「英傑,我柚子姐最近財迷心竅,她傾城的樣貌你是見過的,你多帶點珠寶去跟她提親,我預祝你馬到功成!」

千嫿最怕的就是英傑方才那話,除了朋友,她沒想過他會是自己別的什麼,況且姐姐說過,成親很可怕。

就在此時,馬車正好到了千宅大門口,她說完話就跳下馬車,沒有女兒家該有的端莊,大步地跑進院子,就連那一大包崖幣也忘記了交給千嫵。

又是一日,午後,千嫿的房間里。

「柚子姐,求你了,就一個時辰。」藤椅上,千嫿正雙手扣在椅背上,抵死不肯起身。

「還睡?你是豬嗎?」有誰會相信這話是出自千嫵之口?

而此刻,正是往日溫婉的姐姐雙手大力地扯著那椅子上小丫頭的手臂,將自己的美人姿容拋得一乾二淨。

「豬會被宰來吃肉,這是我與它們本根上的不同。」一味地死閉着眼睛扣住椅背,千嫿手上沒有半點鬆懈,還和千嫵耍貧嘴。

不理會近一月來心性大變的姐姐難以入耳的話,因為千嫿知道那根本不是姐姐的真心話,所以,她只是不明白姐姐到底是怎麼了,她們家就那麼缺錢嗎?

前幾日,千嫿身在盧府惹禍上身不自知,姐妹連心的千嫵受制於不得離開桑樹太遠,破例動用法力,結陣束縛住那失去常性的陰魂,致使自己本相未損,內里大虧。

千嫵不曾將自己的前世淵源對妹妹講起,自然更不會讓自己靈力又開始外泄的煩憂擾亂妹妹的無憂無慮。

靈力流逝千嫵本就禁不起折騰,可她不想讓妹妹看出自己的身子虧損,只得假裝強硬,使得自己疲累不堪了,才鬆開雙手。

千嫵順了順自己有些褶皺的衣袖,單手叉腰強作無恙,「你到底去是不去?」

藤椅上的千嫿翻轉個身,悠閑地應了一聲:「又沒說不去,人家也是娘生、姐姐養的,還不許喘口氣?」

聽見「娘」這個陌生的稱呼,千嫵的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可憐過的一對凡世夫婦,那是她對凡人失望絕頂的伊始,深呼吸一下,甩開他們為自己帶來的陰影。

現在的千嫵,有妹萬事足,千嫿安好,比她自己安然更能使她心安。

「千嫿,今兒這可是得罪不起的客人。」望着椅子上臉頰掛着倦容的千嫿,千嫵眼中一瞬間的閃過心疼之色。

不是迫於急需大量崖幣保全自己的無奈,千嫵哪裏捨得這樣折騰自己寶貝妹妹。

半躺着的小丫頭,側臉愜意地枕在交疊的一雙小手上,嘟囔了一句,「哪天的客人不是祖宗……」

千嫵搖曳著婀娜的身子,腳邁向門外的動作,因為妹妹的喃喃之語生生地止在半空。

「你是想讓姐姐我去賣、身養你是不是?」門口千嫵一跺腳,緊接着,一個月來,千嫿早已熟悉的話語傳進她的耳朵。

她無力地嘆了口氣、坐起身,假作悲切地凝視着門口的姐姐,「我家柚子姐要是打定主意去風月之所覓得出路?唯恐那裏的老闆都得另尋活路!」

千嫿就不明白了,千家就她們姐妹倆,斂財至此,姐姐怎麼憑白變成這樣?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她記得一日夜裏,有個男子來過她們家。

多年來,千嫿的印象中,姐姐願意好言交談的男子只有英傑和他的城主老爹,而且姐姐對那人禮讓三分,這哪是姐姐的脾性?

她嘴角一揚,心下又道:難道被我蒙對了,柚子姐是在準備嫁妝?真打算把自己嫁出去了?

望着千嫿一臉得意的壞笑,千嫵知道這丫頭又想歪了,遂而道,「英傑剛剛派人來,說他一會就到。」

千嫿聞言,先是眸子一亮。

而後又神情黯淡地嘟起那都能掛油瓶的粉紅嘴唇,目不轉睛地盯着姐姐站在衣櫃前,手上的衣裳和又取出來帶有玄色面紗的斗笠。

「姐姐什麼時候說謊都不打腹稿了?」千嫿方挺直的脊背又彎了下去,像是打算靠回椅背再休息一會。

她落座還未穩妥,院子裏憑空響起英傑的一聲召喚。

「千嫵姐姐,千嫿不在家嗎?」院子裏傳來的聲音,分明是英傑沒錯。

櫃前的美人姐姐方要做聲,千嫿就將自己兩手的食指都豎在嘴邊,讓自家姐姐別做聲。

「我柚子姐請你進門了么?」邊說邊扯過姐姐手上的衣裳,「狐假虎威」地不讓英傑進門,一竄到屏風後頭去了。

房外那人「哦」了一聲,就有腳步漸遠的聲音響起。

「好姐姐,他來找我玩你怎麼不早說?」屏風後面,千嫿一面飛快地換衣服一面埋怨姐姐,早沒有之前那死活不能動了的樣子。

「玩?不是迫在眉睫,有人敢青天白日地來咱們家嘛?」屏風外頭,千嫵溫吞的一句話使得千嫿無限感傷,甚至暫緩了系好絲帶的動作。

她幽幽道出一句,「是啊,我怎麼忘了,他和我不一樣。」

沒有怪姐姐潑自己冷水,姐姐從來話出有因,對自己更是護佑至極。

即使她不知道姐姐為什麼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也曉得世上若是只有一個人不會害自己,那便是屏風外的她。

千嫿只是黯然傷懷自己從小到大隻能呆在「陰暗」里,除了英傑和花花草草沒有半個朋友。

感傷之餘,門外突然吹進一陣冷風,使人迎上那風,如在寒冬臘月。

這風吹得千嫿頸上的兩枚陶瓷鈴鐺不安分,此時,它們響起了比鬼叫還讓千嫿煩心的清脆之音——風吹雲動,水流叮咚。

「雲水之心」同時響動,十六年多也是少之又少,記起藤妖,她渾身戰慄一下。

千嫿心下一慌,沒繫上斗笠就衝出屏風,話說半句,另一半硬是卡在喉嚨里,「柚子姐,怎麼回事……」

本是不曉就理地問姐姐,可是方才明明還在屏風外面的千嫵,卻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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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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