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第兩百一十五章 烏雲摧鳳姐托兒女

215 第兩百一十五章 烏雲摧鳳姐托兒女

顧茂不覺頓足,抬眼望去,見顧茜面有愁色,眉心緊蹙,顯見著於此事多有擔憂,便喚她入內,屏退旁人,慢慢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本就是天理人數。妹妹豈不聞,君子之澤,五代而斬?」

聽到這兩句,顧茜雙目微睜,半日方道:「哥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顧茂遲疑片刻,點頭道:「今日朝上多有參王公的奏章。然而,聖上皆留中不發,且令喚王公重入朝中。」顧茜微微一怔,因問道:「這不是好事兒?」

「自來勛貴之家,能有所依賴,不過三件事物。」顧茂自提壺倒了一盞茶,抿了一口,便細述其中緣故:「這一則,是祖宗遺澤。但君子之澤,一代代消亡,末了也不過一個不打緊的虛爵,並不能入聖上法眼。二來,便是子孫成材。只是兩位舅舅皆無宦海浮沉的雄心,下面小輩或是安榮尊福,或是年歲尚小,這一條也暫時不能算上。至如第三,便是姻親得力,相互扶持遮掩。這一件,卻是舅家這一二十年安穩的緊要之處。先前內有賢德妃的貴妃名分,外有王公的一二品大員的權勢,又有先岳父林公等幾處緊要的姻親,自然穩妥。」

顧茜心下一想,便也知道端倪,因皺眉道:「哥哥這麼一說,我便明白了。現今卻不同往日,早前三條皆在。先帝多有恩寵,賞賜官爵。那邊東府仙逝的敬公亦是科考得中,可為棟樑之才。又有王公、林公等得力姻親,自然穩固如山。現今一條條去了,且官場累年,總有些仇敵,這會兒便有些危險。」

「正是。」顧茂微微點頭,道:「你嫂嫂本就身子有些弱症,如今又在月子里,一發要緊,這些事情你多留意些,總要瞞這十餘日才是。」

顧茜點了點頭,道:「我省得的,你只管放心就是。」至如賈府如何,她卻沒有再提了。顧茂見了,反倒有些驚訝,道:「素日里你總追根問底,今日怎麼緘口不語?」

「原我明白了,自然不必追問。」顧茜微微一嘆,因道:「這仇人兩字,卻分了好些種類。固然那等世仇大恨的叫人提心弔膽,可若論難纏,卻還是那種不知何時就得罪了的。而這兩樣仇敵,旁人不能化解,又最好雪上加霜,多少人家便就……」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淡淡道:「況且那邊府上也多有不法事,我們家盡一盡心意情分,也就是了。若要下死力幫襯,卻也不能甘願。」

顧茂心裡點頭,口裡卻道:「你這話雖也在理,卻不在情,在你嫂嫂跟前竟不必提了。她雖也知道這些,但總還念著舊日情義,若是知道了,必會傷心。就是在外頭,這樣的話你也不必說出,心中明白就是。」

顧茜自是點頭應下。

見她如此,顧茂方心中一松,轉頭看向窗外。但見著天邊一片暮色,遠山近樹盡染得漠漠蒼茫,唯有一隻白鳥掠過。他心中忽而一頓,沉沉道:「如今也只能先看王公歸朝一事,究竟如何了。」

只是,饒是顧茂心知不好,也斷然沒想到,過不得兩日,外頭便傳來消息,道是那王子騰暴病而亡!

說是暴病,細說首尾卻也十分詳細。說是趕路勞乏,又偶感風寒,一日到了十里屯,便延醫調治。無奈那原是個小地方,並無良醫,誤用了葯,一劑便亡故了。

然而,這事休說顧茂這等朝堂中人,就是顧茜也一聽便搖頭:「那樣的人家,雖是先前遭了難,底蘊卻還是在那兒的,王公又是一等緊要的人,必是會請大夫相隨左右。況且今番也並無緊急事體,不過幾個奏摺罷了,王公焉能這般焦急?必是有些陰謀伎倆。」

而後事件發展,果然如顧茜所說。不出幾日,參王子騰的奏章便翻了兩番,饒是聖上念及往日,有心開釋,王家也少不得被削了一層皮,雖不曾抄家,然則事情接連不斷,或是僕役逃逸,或是家人多行不法,便是贖罪的罰金就足足去了三千金。

待得事情了結,王家早沒了頭前的風光。好在還有些親故世交的人家照應,方不至於再被敲打。又有聖上格外恩旨,終究將這事定下,等閑再不能生甚麼風波。

王夫人、鳳姐俱是為此奔波勞累,回去且要提心弔膽。十餘日過去,姑侄兩人竟瘦了大半,相互對視之時,更添了幾分相依為命的意思。王夫人更因元春、王家兩件事接連而來,十分嘆道:「如今可怎麼是好……」

鳳姐原是極爽利的性情,這會兒也磨得滿心疲倦,因含淚道:「太太,這飛還橫禍又有什麼法子呢?倒是往後如何,竟要籌劃一二了。」

王夫人卻只搖頭道:「已是到了這地步,又能如何籌劃?幸而大哥雖去了,到底抱住了滿門性命,又有我們照看一二,過個三年五載風頭去了,未必不能起來。」

鳳姐動了動唇,有心說些貼己話,又見王夫人十分疲倦,到底咽下旁話,只勸慰一番,回去卻少不得與賈璉商議:「我瞧著,竟將哥兒姐兒托與我娘家那邊才是。」

「你這是忙昏了頭不成?」賈璉聽她忽而說這話,忙轉身道:「沒頭沒腦的,怎麼送去?不說老太太他們斷然不依的,就單單一條,那邊正在喪中,也斷沒有咱們不去幫襯,反倒要添擾的道理。」

「我怎麼不知這麼個理兒!只是心中實在還害怕。」鳳姐緊緊攢著絲帕,本就黃瘦了的臉兒,這會兒倒泛起一片潮紅來:「要獨獨我們兩個,縱然有個什麼,也是命里註定罷了。可那兩個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們有個什麼不好,我就是死了,心裡也放不下!」

這一番話卻說得賈璉越發疑惑,因道:「這好好兒的,你說這樣的喪氣話作甚麼?」鳳姐眼圈兒一紅,哽咽道:「難道我娘家竟不是好好兒的,忽而遇到這樣的事?我的二爺,你也瞧一瞧,這些日子裡裡外外多少風言風語?我娘家雖如今敗了,到底二叔的喪事,聖上格外隆恩,特特下了聖旨,又免了罪的。後頭真要有什麼,也沒得再翻到他那邊的理兒。」

賈璉不由沉默下來。

他本是外頭奔走的,那些洶洶輿論只有聽得更多的。就是賈政、賈珍他們也曾說過幾句真言,實在朝上有些不好的事兒出來。可若說家裡因此遭難,他又是不信:娘娘才薨了多久?這麼個臉面竟也不顧了?又有,家裡也實沒做什麼事,哪裡就到了那地步?

可看著鳳姐憔悴疲倦的模樣,賈璉到了嘴邊的話,又實在說不出口:好話容易說,可真要有個什麼,倒叫孩子怎麼辦?

因此想了半日,賈璉方道:「話是如此,可現今也沒這麼個理兒。旁的不說,那邊獨有小舅子一人,必要託付與叔母照料。偏叔母現今何等傷心忙亂,我們不去幫襯,倒叫她再照料孩兒,實在張不開嘴。更何況,老太太他們又如何說通?從來沒這樣的理。」

鳳姐哪裡不知道這道理,實在是有些提心弔膽罷了。這會兒聽賈璉這麼說,她也只得道:「罷罷,現也只能如此了。只你在外頭走動,多多留心在意,若有什麼不好,可要及早說與我才是。」

賈璉想了想,終究答應下來。

只他也料不得,事情竟真如鳳姐所慮那般,忽而就火燒燎原一般起來了。頭前也只一個兩個御史參奏賈家不法事,後頭竟零零散散多了好些,又有些十分不好的流言散漫開來,竟真有幾分地動山搖的意思。若是往日,賈璉想著家中煊煊赫赫幾代,樹大根深,原也是不打緊的事。可因鳳姐時時詢問,他自家便也有些萬一之想。

一日回來,他便將旁人遣去,獨留下鳳姐道:「現今二叔的喪事已是過了百餘日,竟能略略走動起來。你好生收拾了兩個孩兒的東西,使人在後面守著,如果有個不妥,我們也要早做打算。」

鳳姐唬得面上一白,連聲道:「這是怎麼了?」

「外頭很有些不好的話。咱們早些預備了,也是個萬一的意思。好不好,總與他們兩個一條後路,橫豎也不妨事。只是一條,這事必得仔細,不能有半點張揚出去。」賈璉嘆了一口氣,將朝中已是使人查訪一件道明,又晦澀道:「必要心腹嘴緊的才行。」

「我知道,這事我讓平兒親自理會。門子那裡倒是小事,使兩個老實的前後守著,另備個馬車就是。」鳳姐面上微微有些青白之色,垂頭想了一陣,便將事情布置下來。賈璉細想一番,並無旁的破綻,方點了點頭。可說罷這事,夫妻兩人四目一對,都欲言又止,竟無話可說。

這一夜都不曾好睡。

待得翌日,鳳姐自是喚了平兒細細打點了,又尋出一個匣子與了她:「這是你的賣身契。我已是往官府那裡報備了,將你的身契取了來,又另立了文契使你做姐兒的貼身嬤嬤。真要有什麼不好,他們兩個我只能託付給你了。」

平兒本是個忠心的,自然十分不肯。無奈鳳姐早有主意,立逼著她收了,又十分囑咐。平兒只得一一應下,心裡卻想:奶奶這幾日心思重,竟遂了她的意思就是。橫豎我心裡明白,日後總與她一體的。

她卻料不得,過不得五日,忽而風雨一變,賈府竟真箇叫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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