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標本（二）
如果說，蠟像保存的是人生中最美的時光，那麼標本保存的便是人體最真實的一面。沒有任何衣物或毛髮或首飾作修飾，外加的不管是硅膠還是鹽水袋都會被剔除，一個傷口是否在實際意義上的「刻骨銘心」。
人體在死亡和腐爛之間的一個時間點被永久凍結。
製作人體標本所需要的專業技術和耐心絕對不比蠟像少，甚至需要更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是比起人體標本所代表的意義，這一切似乎都無關緊要了？
密閉狹窄的小房間里，身穿塑膠工作服的年輕男子從裝滿灰黑色液體的箱子里抱出了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屍體，用特製的濕布把遺體上的殘留液體擦拭乾凈后才放到解剖桌上，口罩下的表情越顯猙獰。
「我詛咒你。」
男人交換使用著鑷子和鉗子，認真地將屍體肌肉組織當中容易腐爛的脂肪物等一一剔除，將神經系統、肌肉，還有骨骼，統統暴露出來。這是人體標本製作中最煩躁最需要細心和耐性的一步，直接影響標本的存儲時間，若是在專業的人體標本製作工廠，這項流程就需要數個星期的時間。
只是男人顯然並沒有打算讓自己製作的標本存儲太長的時間，只去除了最容易腐爛的部分，就把解剖后的屍體放進另一個箱子里進行脫水。不同於傳統工藝上要在低溫的丙酮浸液中置換屍體的體液，男人特製的液體可以將屍體快速脫水定型。
脫水之後的屍體肌肉沒有一點彈性地貼在骨骼上，一根根紅色血管及肌肉組織清晰可見，一根根骨頭的形狀都一目了然，後腦勺上凹下去的傷口也無處遁形。
「我詛咒你。」
「詛咒你的靈魂要一直被束縛在這具*里。」
「詛咒你將如同怪物一般被展覽，被恐懼，被厭惡。」
「你怎麼敢說我妹妹是怪物？現在看看誰才是怪物吧！」
「然後我會把你藏起來，我會看著你，看著你從內部開始一點點的開始腐爛，一點點的變得腐臭，直到內臟全部腐爛，污穢的霉斑才會開始逐漸腐蝕你的外皮，將你曾經引以為傲的皮囊都腐蝕，每一個過程都會記錄下來，不管是你被厭惡的眼神，還是腐爛的醜陋……」
「別怪我，要怪就怪你竟然討厭我的妹妹吧！就算她是從孤兒院領養的，也是我的妹妹！」
男人一邊說著彷彿心愛妹妹的話語，一邊毫無負罪感地把所有責任都歸咎於她。
「這份禮物，一定能讓你原諒我，原諒我已經多年沒回家……」
自得於自己製作標本的技術，計劃著要把標本在公眾眼皮下擺上個把月的男人-大概沒想到，有個人在看到那「特製」標本的第一眼，就識破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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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驚悚的人體標本被警方拿去鑒定了。因為臉皮被剝去，沒有人認得出這具標本生前是什麼身份。
儘管基因信息可能已經在製作人體標本的過程中被浸入細胞的化學液體破壞，他們還是不能貿然取消dna鑒定。另一種方法就是通過高科技對臉部進行三維重組復原容貌，那麼至少可以大大縮減範圍。
這些都需要時間。
霍奇詳細問過了事件始末之後，首先確認了這次案件明面上並不是針對艾瑞婭的，嫌犯在把這具「人體標本」擺來標本室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艾瑞婭會去參觀標本室，也沒想到艾瑞婭一眼就看出了標本的不對勁。
「科爾森教授，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麼發現這具『標本』有問題的嗎？」儘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艾瑞婭與這起案件無關，可是警方還是忍不住忌憚和好奇。
「因為我是科爾森教授，而不是科爾森小姐。」艾瑞婭淡淡地瞄了他一眼，看在早點說清楚就能早點去吃晚餐的份上，頗為勉為其難的樣子開始給他們指出其實在專·業·人·士看來可以一眼看破的破綻。
「那根據科爾森教授的看法，不知有沒有懷疑的對象呢？」
「這點小案子都要勞動fbi，要你們何用？」艾瑞婭煩了，直接出示了自己的fbi證件，「哪天你們知道誰在剛發現屍體，不知道被害者身份，屍體還被嚴重破壞的情況下能第一眼知道兇手，麻煩告訴我，fbi需要這樣的人才。」
「別的人不好說，可是如果是科爾森教授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做到？」一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依舊健步如飛的老教授走了過來，語氣熟稔自然讓人說不清他是挑釁還是純粹開個玩笑。
「我記得自己只有生物藥劑學博士學位，並沒有刑偵學士學位。」艾瑞婭故意拿自己的學位證說事，「好久不見，利特多老師，很高興能見到你依舊如此健壯。」
「在把你扔上諾貝爾獎或是蓋爾德納獎的領獎台之前，我想我都捨不得不健壯。」老教授大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艾瑞婭也乖乖地沒有避開。
利特多教授是奧斯蒙爸爸也就是艾瑞婭現在的養父尤蘭達的爸爸的朋友，當年艾瑞婭就是去給利特多教授送資料的時候弄出的「地獄睡美人」。一心撲在科學研究和教書育人方面的利特多教授對艾瑞婭沒有多少忌憚害怕也沒有厭惡覬覦之類的負面情緒，也算是難得能跟艾瑞婭長期合作的科學家了。
「以你在藥劑學界的成就和發現……」
「你知道我並不想要那些獎項的。」艾瑞婭搖頭，再次拒絕。她的天賦本就是把雙刃劍，現在好不容易把之前的風聲壓下來在國內過著相對安穩平靜的生活，她又何必要把自己的名字掛到全世界矚目呢？
「好吧，你高興就好。」老教授倒也沒咄咄逼人，轉而瞄向一邊跟警方對話一邊注意這邊的高大男人，「那位是？」
「我的摯友。」艾瑞婭歪頭想了想，認真回答。
絕對不止是摯友。
精於世故的老教授根據她不自覺上揚的嘴角，自動腦補了許多許多，越腦補就越覺得自己真相了，不過他也知道艾瑞婭那被戳了之後就自發進行毒舌還擊的兇殘技能，笑眯眯地沒有繼續深說，只用表情表示自己的想法。
艾瑞婭一臉無辜地把他的擠眉弄眼都無視了，轉頭看向霍奇，用眼神詢問他還有沒有其他需要自己配合的地方，也沒管這裡管事的應該是華盛頓警方。
「想必您就是那位拿過諾貝爾醫學獎的利特多教授了，感謝您的到來！很抱歉打擾您了，可是這人體標本製作所用到的化學藥劑，我們需要您的幫助……」一名警員直接略過了艾瑞婭，興奮又不失恭敬地問候利特多教授。
艾瑞婭揚了揚眉角，突然側頭看向束手站在一邊的安東尼，他正死死盯著被鑒證科「上下其手」的人體標本，眼神說不出的怪異。
「你在想什麼？」艾瑞婭走過去，語氣平淡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情緒，「你認識她？」
「不，不認識。」安東尼立刻否認，「我只是沒想到，這麼精湛的標本製作技術竟然……竟然……我是說，沒想到這並不是普通的標本。」
「哦……現在還沒有人能夠辨認出被害人的面貌和身份，你已經可以確認自己並不認識被害人了？」
而且，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用「技術」來誇讚「這」具標本了，對於醫學生來說，對一具人體標本的觀感大多都是「這位老師生前得過xxx病因為他的肌肉呈現出……」「這位老師生前有吸煙酗酒的習慣從肺部和肝臟能看出來……」「這位老師生前一定是個大帥哥你看他的肌肉線條即使在塑化乾枯之後依然如此完美……」（出於對獻出遺體之人的尊敬，醫學生會稱呼「他們」為老師。）
卻是很少會第一眼從「技術」的角度去評價一具標本的。
「呃，那個，我是覺得……」安東尼悄然握緊了拳，絞盡腦汁拚命想解釋。
「能想到用絡合甲醛混合氯仿丙酮來縮短標本製作中最耗費時間的固定殺菌和脫水流程，你也是蠻有天賦的，可惜用錯了地方。」艾瑞婭指向他臉上劃過鼻樑、下顎處還有兩耳邊的四條紅痕，紅痕範圍內還冒著些腫粒，「你自己大概也沒想到，口罩邊緣所用的材質混合你的特製溶液會發生意外的化學反應，而你的皮膚恰恰就對其過敏吧？」
「不，你怎麼知道……不是的……呃……」安東尼沉下臉，眼裡閃過殺意。
「看來你一直都有意避開利特多老師，剛才那時候，老師到來的時候，身為教授助理的你竟然沒有主動上前打招呼而是刻意躲閃，心虛了吧？沒想到我的能力還在老師之上，失算了吧？想炫耀不成還被揭穿，這運氣也蠻差的，是吧？」艾瑞婭接連用了幾個反問句，每個問號都讓安東尼想要吐血。
「發生什麼事了嗎？」霍奇友好地向警方表示如有合·情·合·理·合·法的需要，他們都會配合的意思之後，大步走向似乎跟人起了些爭執的艾瑞婭。
「沒什麼，只是在跟嫌犯說話而已……！」艾瑞婭抱頭矮身，躲開安東尼的突然發難，不讓他順利挾持到自己。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霍奇同時拔槍對準安東尼的眉心。
安東尼一手還拿著槍，轉身想要往門外跑，迅速反應過來的警員訓練有素地舉槍對準他。面對著那麼多個槍口，他僵硬地後退兩步，眼裡布滿血絲，惡狠狠地瞪向已經被霍奇護在身後的女孩。
「我不會被你們抓住的，妹妹說過，被抓住的都是蠢貨，我不是，我不是！」
在眾人以為他會拚死反抗或是頹廢投降的時候，他卻是舉槍自殺了。
這很奇怪。
如果只殺了一人的話，哪怕是故意殺人罪還惡意處理屍體，判死刑的可能性並不大，如果請個要錢不要德的犀利律師，說不定刑期還不長。而安東尼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活路，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殺了其他的人，只是現在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警方的臉色都不好看。
「……抱歉，我看走眼了。」艾瑞婭皺了皺眉，乖乖道歉。她也沒想到安東尼會突然自殺，早知道她就不該當場揭穿。
「不是你的錯，他沒有任何活著面對警方的打算。如果你沒有當場揭穿，今天警方放走他之後，我們可能再也找不到他。」霍奇這話既是說給艾瑞婭聽，也是說給滿面難色的警方聽，「嫌犯並沒有那麼快被揭穿的心理準備，可能還會有大量的證據和線索留在私人領域，我們要避免他還有共犯，幫他處理證據。」
這個還真說不好。
警方禮貌地向艾瑞婭和霍奇道謝和道歉，速率極高地申請了搜查令，開始新階段的搜查。
「他很有天賦的，可惜了。」利特多教授憐憫地看眼安東尼的屍體，轉頭看向艾瑞婭，「你們還沒吃飯吧，不如一起去食堂用餐？」
不置可否。
由於學校里有不少實驗項目正在進行，很多時候實驗的結束時間都難以控制，所以學校食堂的開放時間相當長，並且提供許多高熱量如布朗尼蛋糕、能量棒、巧克力派之類的食物。
雖然剛剛在標本室發生了命案，不過因為事先封鎖了消息，並沒有對食堂里熱熱鬧鬧的氣氛造成什麼影響。
繼提拉米蘇之後，艾瑞婭又迷上了大理石布朗尼蛋糕，一種卡路里之高讓大部分女生都敬而遠之的甜點。科學表明，甜讓大腦興奮。人吃甜食時，會激活大腦中的多巴胺神經元，刺激神經末梢，讓人感到興奮，進而使大腦對它產生渴望，還能夠提高人腦中的血清素水平，其效果與抗抑鬱葯等同。
越是壓力大的人群對甜食的需求量越大，另一個原因便是腦活動所需要的能量並不少於體能活動。艾瑞婭在分析出製作那具「特殊標本」所用到的化學溶劑的同時還捕捉到周圍人群的反應提取出安東尼的種種違和之處，可以想象她的腦內活動得有多麼……熱鬧。
霍奇眼神溫柔，給她遞上瓶裝的熱牛奶。
利特多教授大口吃著三明治，心裡頭嘿嘿嘿嘿笑得正歡。
然而這個案子，還沒那麼簡單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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