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安娜·卡列寧娜
天剛放亮街道上就有了行人,他們大多是步履匆匆的工人,或是正與同伴們嬉笑打鬧的學生。
書報亭的老闆叼著煙,打開了自家店門。
「先生,新一期的《每周早報》出了嗎?」說話人一名學生打扮的少年。
老闆看向來人,認出了這個已經連買了四期同一份報紙的年輕人,他嘴裏有煙捲不方便說話,就笑着伸手指了個方向。
少年拿起報紙快速翻看了一下。
【——以上即為阿爾巴特街搶劫案原委。目前,案犯已被捉拿歸案。警方提醒……】
看到期待的內容,他長舒一口氣:「終於抓住了。」等放學回家后就念給父母聽聽。
阿爾巴特大街是他父親上班時的必經之路,這半月以來有數位工友在下班途中遭遇搶劫,身受重傷。
他全家一直都在關注著警方的調查進展,然而提到這件事的廉價報寥寥無幾。少數提到的那幾家報社,要麼用些套話一筆帶過,要麼寫得彷彿一篇小說,令人不知真假。
拜託,他就是想知道案情的起因經過,比如是不是有人在刻意針對工人,警方到底有沒有在用心抓捕兇手。真的有那麼難嗎?
沒想到頭來,居然是他前不久才注意到的一家剛發行不久的新報刊,如實登載了事情原委。而且全程跟進警方辦案進度,甚至請了幾位莫斯科有名的活動家予以點評,最近還籌到了部分善款,說是準備送往醫院,探望受傷的工人。
從得知這件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成為了這家報社的忠實讀者。
他又往後翻了幾頁,在文學版面精準地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
很好,沒有休刊。
他付完錢,把報紙往隨身布包里一塞,跟老闆打了個招呼:「先生,我要去學校了,下周見!」說完就身姿矯捷地跑沒影了。
……
如老公爵期待的那樣,隨着報紙的發行期數增加,零售份額與長期訂戶數不斷增長。
《每周早報》的名字以一種勢不可擋之態被人們口口相傳。
老公爵一向認為,真正決定一家報社命運的還是它的稿件質量。而他敢斷言,在莫斯科的廉價報範疇內,謝爾巴茨基家的《每周早報》絕對位居金字塔頂尖。
他本想要廣邀親朋好友慶祝一番,但是被小女兒攔了下來。
喬安對他說:「父親,現在還沒到慶祝的最好時機,您不妨再耐心等一下,我想給您一個驚喜。」
而且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暗中商議好的計劃,還沒有正式展開,現在還沒到吹響勝利號角的時候。
老公爵對她異常縱容,他懷着滿心的期待,將慶祝的時間直接推后。
「好吧,都聽你的。」不過他覺得她已經給他帶來最大的驚喜了。
雖然老公爵答應了喬安暫時不向親朋好友發送邀請函,但是他潛藏在胸腔中的高昂情緒始終未曾削減。
他一旦有了閑暇時間,就時不時地前往報社巡視。
這一天,就在他翻閱編輯們收到的訂戶反饋意見時,他既意外又不解地發現,現在討論最多的,居然是一篇小說?
老公爵好奇地問:「是誰的小說?」
編輯忙說:「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許您聽過他的名字。」
「原來是他。」
老公爵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對方和沙皇之間的恩怨都足夠寫成話劇搬上舞台了。
當然對方最為出名的還是那一身如鑽石般閃耀的文學才華,曾經的服役生涯非但沒有磨去他身上的光彩,反而將其打磨得愈發奪目逼人,以至於沙皇至今都在警惕他的文字。
但是他不是在彼得堡那邊活動嗎?
文學版面大多是他妻子在把關,畢竟她參加的文學沙龍比較多,在這方面人脈更廣,沒想到瑪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都給邀請了過來。
在老公爵眼裏,這就是一棵即將長成的搖錢樹。
他事務繁忙,只能盡量抽時間來處理報社這邊的事情,再加上創辦報刊本就是小女兒的主意,這方面的事情最終還是要交到吉蒂手上。
他擔心年輕人不知輕重忽視了對方,傍晚他回到家后,就對羅蘭小姐說:「讓吉蒂過來一下,我有些事情跟她說。」
他邊說着邊向著書房走去。
他坐在書房內的沙發上,單手戴上眼鏡,繼續看他從報社拿回家的小說後續文稿。
「父親?」
他一抬頭,才發現吉蒂已經過來了。
「我剛從報社回來,你知不知道這份稿件?」老公爵把手裏的小說稿遞給喬安。
喬安認出了這是誰的作品,她點了點頭。
「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的作品對嗎?」
一聽這個稱呼,老公爵就明白過來她對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定了解,他放下心來。
「以後對他多注意一下,他之前的作品都相當出彩,而且潛力絕對不會止步於現狀,不要對有才能的人太過苛待。」
「好的父親。」喬安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
老公爵不知道的是,唯獨在這件事上她不必他人多叮囑。
她十分清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價值——連時間長河都無法將他那洞察的目光、堅韌的精神、令人驚嘆的才華給撲滅,他攜著自身輝芒從十九世紀,照耀二十一世紀,這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殘酷天才」。
喬安遠比老公爵所以為的要更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
她讀過他的作品,也知道他曾經遭遇監/禁流放的經歷,讓他自年少時就算不上健康的身體與精神狀態又添了病氣。
當喬安從書房離開后,思考着也許她該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安排一次全方位體檢。她由衷地希望這個世界的他能留下更多撕開表象、裸\\露靈魂的驚艷之作。
雖然這樣想,但她不太方便單獨為他搞特殊化。所以在一個合適的機會,她直接順勢提出了早在心中打過一遍草稿的報社員工及傑出供稿者體檢福利,要來大家一起來。
她將體檢地點定在謝爾巴茨基家名下的一家醫院,心裏想着,如果這次效果不錯,也許可以建議母親在醫院裏推出體檢套餐。
接到通知的報社相關人員,既感到不可思議,又滿心欣喜。
「真的是免費的嗎?」一名年紀稍長些的編輯一再確認道。他見多了有錢人下套,他們這些普通人不知不覺中就債台高築的悲慘遭遇,現在的他頗有些不真實感。
「免費的,賬單從報社公款上划。」負責下發通知的人熟練地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復,眾人一片歡騰。
喬安這種做法在這個時代相當新鮮,而對時事新聞極為敏感的眾員工,已意識到可以針對這件事做一次宣傳。
眾人沒交談太久,就紛紛低下頭,以昂揚的鬥志進入了趕稿狀態。
而為了進一步打響報紙名氣,喬安還吩咐報社以《每周早報》的名義,在如今莫斯科的幾所大型學校內,舉辦一次短篇小說比賽。優秀者不僅能登報發表作品獲得稿費,除此之外被評選為前十名的作者還會獲得一筆對學生而言能稱得上不菲的獎金。
說實話,篩選稿件、支付報酬本就是報社工作的一部分,他們真正付出的實則只有那額外的獎金,然而擁有領獎資格的人也不過十人。
作為前期廣告投入來說,絕對物有所值。
老公爵卻仍有疑惑,為什麼比賽邀約連城郊的農民子弟學校都包括在內?
喬安明白他的想法,但是她想給所有人一個機會。
她換了一種他能接受的說辭。
「我聽人說現在彼得堡和莫斯科兩地的許多有錢人,都在爭相建立學校博取名氣,彰顯自身好形象。他們花大量的錢財辦學校,而我們只需要拿出少得可憐的盧布,就能藉著他們建的學校為自己打響名聲,這筆買賣不划算嗎?」
老公爵明白了小女兒的意圖,這不正是把別人的成果當成自己的踏腳石嗎?這方法倒是不錯。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被敲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比賽獎金的真正出資人並不是喬安。
而是她姐姐陶麗。
為了這件事,陶麗特地乘着馬車,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回到了謝爾巴茨基公爵府。
陶麗找上喬安,有些責怪地說:「你要開辦報社的事情,怎麼不對我說一聲?我還是從斯基華那裏聽說的。」
喬安解釋:「我只是覺得有塔尼雅他們在就足夠讓你操心了。」
「你要是需要幫忙直接跟我說就好,家裏的小孩子有好幾位家庭教師看着,你不用擔心給我添麻煩。」
喬安很開心陶麗願意暫時放下家中事務過來幫忙,雖然哪怕對方不主動過來,過段時間她也是要給陶麗寄一封信讓對方回家一趟。
她一直在想,說不定等陶麗忙碌起來,變得更加自信獨\\立后,就不再圍着斯基華打轉了。
一段感情一旦放下,並有了更寬廣的追求目標,就很難再拾起來了。
到時候無論陶麗是選擇像此時許多貴族家庭里的男女一樣,同對方做一對錶面夫妻,私底下則各找情人,還是乾脆決定離婚,都將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陶麗認為報社初創一定有許多需要動用錢財的地方,她又怕吉蒂害羞,遇到困難時只知硬抗不好意思問父母要金錢支援,所以這次她回家還帶來了一張大額支票。
她說:「這是慶祝報社開業的賀禮。」
其實三姐妹中,吉蒂是資產最少的那個。畢竟她之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蔭蔽下,主要經濟來源無非是是公爵夫婦給她的零花錢。
而陶麗,別看她一門心思地照料家庭,專心當她的貴族夫人,但是她真不缺財產。就好比她手中握有的那一處林產,在喬安記得的劇情里,斯基華沒少打它的主意。
喬安最終還是收下了陶麗的資助,想道:就當是入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