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楊宛醒過來,正有人捏着她細細的手腕,手指頭按在上面,帶來一陣溫熱。她悄悄睜開眼,看見一頂淺黃色帳子,綉著四時花開,分外精緻。

偏過頭去,手腕下墊著脈枕,診脈之人在她醒過來后不久就拿開了手,對着她微微一笑:「小姑娘已經醒了,有些事老夫要問一問才是。」

姚夫人的聲音從旁側傳來,帶着一點驚惶:「張大夫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才是。只是,宛宛這身子……」

「小姑娘以前冬天是不是在冰水裏泡過?」張大夫擺擺手,和顏悅色地問楊宛。他看上去已經不年輕,但是卻紅光滿面,很是康健。

楊宛低了眉眼,細細地答道:「前年冬天,和姐姐一起落到水裏,好久才爬上來。」姚夫人在邊上捂著嘴,幾乎不敢相信。

前年冬天正是新帝登基第一年,身為前朝貴女的宮奴楊宛日子肯定不好過。可是縱然如此,也斷然沒有對一個小孩子如此狠心的地步。就算是前年,楊宛只怕才剛剛四歲。

張大夫聽了點點頭,又問楊宛身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姚儀在邊上道:「這個我倒是知道。」說罷,一一說了。

原來,楊宛出宮之前在長安長公主宮中給公主養貓,那貓卻是個調皮的,自從驚了新帝的皇五子之後,就一直被皇五子所不喜。今日,更是藉著那貓驚嚇了他的借口,狠狠地給了楊宛兩鞭子。後來更是要拿了楊宛杖斃。若不是當時姚儀跟着皇帝路過,只怕楊宛已經沒了。

聽到此處,姚夫人暗暗皺了皺眉,輕聲道:「張大夫,如今宛宛身上,可有什麼妨礙?需要什麼,只管說。」

張大夫摸了摸鬍鬚,嘆道:「也不算什麼大事,好生養上一些時日就好,畢竟是小孩子,有時間去養。只是……」他看一眼姚儀,道:「也因為是小孩子,身子還是弱了些,只怕這病去如抽絲,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

姚夫人毫不猶豫道:「就算養上十年八年也行。」

張大夫呵呵一笑說一聲那倒不必,讓葯童拿了筆墨紙硯出來開了藥方子,又細細說了平日裏行走坐卧的禁忌,又說了下次再上門的時間,就搖搖擺擺地帶着葯童走了。

楊宛躺在床上,等張大夫一走,就掙扎著要起來,立刻就被姚夫人身邊的丫鬟按住了,笑眯眯道:「起來幹什麼,安心歇著就好。」這丫鬟有一張圓盤臉,看上去喜氣洋洋,動作卻又輕柔又小心。

見楊宛看她,她笑道:「你身上有傷,可不興這樣到處動彈的。」楊宛不動了,等姚儀與姚夫人一同回來,方才平靜道:「謝謝老爺夫人關心,宛宛沒有大礙的。」

姚夫人過去坐在她床頭,道:「你這孩子,心思怎麼就那麼重。我說了,以後就當姚家是你自己的家。」

楊宛低着頭不肯說話,姚夫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陣,留了一個丫鬟在屋裏伺候她,方才與姚儀一同走了。

有過一會兒,那丫鬟去給楊宛取晚飯,屋內頓時就只剩下一人。

門忽然響了一下,一個小腦袋伸進來,直直地盯上了床上的楊宛。兩人視線對上,楊宛發現,來的就是當初氣勢洶洶將自己推到邊上的小孩。

他不好意思地從門縫裏鑽進來,期期艾艾走到楊宛床邊,聲音低低地問:「那個……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他,楊宛倒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三哥,也是這般橫行無忌的。只是如今三哥……她低頭,將心思藏在心中。片刻之後,小小的身影挪到床前,在她面前站定,小小聲地說:「之前,對不起。」

楊宛吃了一驚,抬眼看他。眼前的少年不過七八歲,穿着一身藍青色長袍,梳雙丫髻,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見楊宛看他,他抿了抿唇,道:「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楊宛低聲道:「宛宛不敢。」

少年立刻就笑起來,彷彿春花燦爛:「你叫宛宛嗎?名字真好聽。嬤嬤叫我肅少爺,我還有個哥哥,叫章少爺。」

姚肅,行二。

楊宛立刻得出這樣的結論,低聲叫:「肅少爺。」

姚肅趴在她的床邊,與面對面,壓低了聲音問:「你是哪家的?為什麼到我家來呀?你的爹娘呢?」

楊宛沉默不語,姚肅不滿道:「我都告訴你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理直氣壯地問著,聲音略微大了一點,然後又壓下來:「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表妹老跟我搶娘,我以為她又來了。」

忽地他彷彿想到什麼,脫口問:「你是不是也是我的表妹?」

門響了一下,一個女童走過來,站在那裏眨眨眼:「二哥哥,你在這裏幹什麼?」姚肅一驚,跳起來一本正經地站好,道:「我來看看新來的妹妹。」

女童穿着胭脂紅的衣裙,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看得出很注意儀態,但是卻太不自然。聽姚肅這樣說,她取了帕子捂著嘴笑道:「哥哥,這個才不是妹妹呢。家裏下人都說,她是爹從宮裏頭帶回來的宮女。」

「宮女?」姚肅睜大了眼,隨後跳了起來:「你真的是從宮裏頭來的嗎,宛宛?」

「二哥哥!」女童撅嘴跺腳,隨後看了楊宛一眼,又讓自己平靜下來,說:「爹說,她是爹的師兄的女兒,所以以後就跟家裏頭的女兒一樣養著。我想,她的爹娘應該都死了。」

楊宛覺得心微微地痛,道:「小姐說得是,兩年前,爹娘已經殉國。」

姚肅聽到她這樣平靜淡然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何彷彿被刺了一下,感受到了那種痛。眼看女童還要再說什麼,他叫了一聲:「真真,別說了。」

被叫做真真的女童是姚儀唯一的女兒姚真,雖說是姨娘生的,可是姨娘生下她就去了,也是在姚夫人房中養大的,與嫡女也沒有什麼區別。她被姚夫人教養得還算不錯,如今聽到姚肅著說了,就算心中依舊不太高興,也不說什麼,只是嘟著嘴站在那裏,瞪了楊宛一眼。

姚肅站在楊宛床前,說:「我不知道,對不起。」停了一停,他拍著胸脯說:「你放心,我會把你當妹妹一樣的。」

姚真輕哼了一聲。

這時,門口傳來丫鬟交談的聲音,之前照顧楊宛的丫鬟正與旁人說着話:「綠柳你怎麼沒在三小姐邊上?」

姚真聽到這句,頓時臉色一變,拉了姚肅就準備往外面跑。姚肅瞪大了眼看她:「你也是偷跑過來的?」姚真拉不動他,嗔怪道:「二哥哥你明明知道,還問什麼?」

楊宛在床上看着兩人鬥嘴,不由莞爾。只是唇角剛剛揚起,就已經被按了下來。

「肅少爺,三小姐。」楊宛叫着,「不礙事的,那伺候我的丫鬟,也不知道兩位是不是偷跑過來的。只需要說,是關心我,過來看看就好。」

姚真冷哼一聲,說:「我才不會關心你呢。」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方才伺候楊宛的丫鬟站在那裏,手裏提着一個食盒。見到那丫鬟,姚肅不由自主就正經起來:「珍珠姐姐。」

珍珠見他與姚真手拉手站在那裏,形容之間有些尷尬意味,心下恍然,臉上卻笑道:「原來肅少爺和三小姐是來探看楊姑娘了。」

姚肅一臉恍然:「原來你叫做楊宛啊……」話剛說完,就察覺到自己這個時侯說這話似乎不太對,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過來看看她,馬上就走了。」

珍珠笑眯眯說是,行了一禮,看着姚肅拉着不情不願的姚真離開之後,才含笑走到床前,對楊宛道:「姑娘,我取了飯食過來,該吃飯了。」

楊宛說好,自己一翻身坐起來,珍珠連忙來扶,楊宛搖頭道:「也沒有那麼嚴重。」珍珠有心勸說一二,卻發現她是個固執的,只能停下來。

從食盒裏取出飯菜,卻是兩菜一湯,配上微微碧色的粳米,倒讓楊宛的手停了一下。片刻之後,她拿起筷子嘆道:「倒是許久沒有吃過碧粳米了。」

珍珠布菜的手停了一停,想到夫人說這小姑娘曾經是萬千寵愛地長大的,心底不由惻惻,臉上笑容真摯了幾分:「姑娘慢慢吃。」

楊宛的動作並不快,卻吃得並不慢。只是邊上幫着楊宛收拾屋子的珍珠偷眼看去,卻發現楊宛的舉動之間,分外優雅自然。這姚家上下,只怕沒有一個人有這般優雅的姿態。

等到楊宛放下筷子,她才發現,這不大一會的功夫,桌上那兩碟小菜,一碗湯與一碗飯都吃得乾乾淨淨。她收拾碗筷的動作一停,楊宛立刻就察覺了,平靜解釋:「宮中很多時候趕不上飯點就沒得吃,所以習慣了又得吃的時候多吃。」

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楊宛似乎是在對自己說:「以後就不會這樣了。這樣畢竟於養生不好。」

不知道為何,珍珠就聽得愈發心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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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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