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過小年

第1章 過小年

冬天夜裏黑的早,夏家的晚飯擺上來的時候外面已經黑透了。廊檐下的紅燈籠亮了起來,映在撲著水汽的玻璃窗上,暖融融的一團喜氣。

秦墨池把兩掛鞭炮掛在院子裏那株無花果樹的橫枝上,一臉不耐煩的把圍在他身邊看熱鬧的幾個毛孩子往後攆了攆,貓著腰用指間的香煙點着了鞭炮芯子。身後台階上的小孩子們被保姆看護著,一個個跳着腳笑鬧起來,引得秦墨池的兩位堂兄也從客廳里出來看熱鬧。秦墨池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捻了捻,被遠遠近近的鞭炮聲鬧得有些心煩。

過小年在淮東這一帶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節,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講究,通常人家也都是放一掛鞭炮,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夏老爺子的幾個子女,除了嫁去國外的幼女,其餘的三個兒子一過正午就陸陸續續回老宅了。秦墨池不喜歡被一堆長輩包圍着,陪着他們半真半假地表演一家人互相關心的戲碼,便自告奮勇的帶着幾個小孩子泡在遊戲室里混過去半天。一想到餐廳里已經開始擺晚飯,等下他少不了要被長輩們問東問西,秦墨池便覺得有些頭疼。

身後有人靠了過來,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秦墨池聞到淡淡的煙味,就知道是他堂兄夏知飛。夏知飛是他大伯家的幼子,比秦墨池大兩歲,跟他一樣是個跳脫的性子,從小到大兩個人沒少聯起手來做些人嫌狗厭的事情。

鞭炮聲太響,秦墨池聽不清他說什麼,便提高了聲音問了句,「什麼?」不料待他喊出聲,恰恰鞭炮聲停了,夏知飛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夏知飛捏了捏他後頸,壓低了聲音說:「三叔等著在爺爺面前收拾你呢。」

秦墨池嗤笑了一聲。

夏知飛瞟了一眼身後燈火通明的大廳,搖搖頭,「這老東西真沉得住氣,一直憋到今天才來告狀。」

「我以為他會一直憋到大年除夕呢。」秦墨池笑着說:「你想啊,爺爺帶着一大家子祭祖的時候他跳出來告狀,那多有戲劇感,也顯得他是被逼的忍無可忍,無可奈何之下才會選那麼個大日子鬧騰……」秦墨池故意捏住嗓子,學着他三叔的腔調怒氣沖沖地說:「秦墨池那個有爹生沒娘養的小兔崽子……」

夏知飛側過頭看他。秦墨池的臉一半兒映着燈籠的紅光,一半兒沉在夜色的陰影里,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了一抹濃重的陰影,眼底卻沁著細碎流麗的光,無端的就帶出了幾分迷魅惑人的妖氣。夏知飛心頭一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朝着自己的方向轉了過來,藉著燈光仔細端詳他,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小子最近一段時間看着有些不一樣……」

秦墨池白了他一眼。夏知飛正要說話就聽身後有人咳嗽了兩聲,一回頭就見他大哥夏知年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正皺着眉頭看他們倆胡鬧。他比這倆小子大了將近十歲,平時也總是愛板著一張臉,年紀小的弟弟們都有些怕他。

夏知飛連忙鬆開手,諂笑着後退了兩步,「大哥?」

秦墨池淡淡瞟了他一眼,沒吭聲。

夏知年沒理會夏知飛,轉頭看着秦墨池時,神色微微有些不耐,「你到底惹了什麼事?」

「沒什麼。」秦墨池給夏知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帶着幾個孩子先進去,又轉頭看着夏知年反問了一句,「大哥又聽人說了什麼?我最近都沒怎麼出門。」

夏知年挑眉,狐疑地看着他,「真沒出門?」

秦墨池重重點頭。他的眼睛生得好,大且有神,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看着人的時候,就算夏知年明知他這個小堂弟從小就不是個純良的苗子,心裏也還是有了幾分動搖,暗想莫不是三叔受人教唆,聽信了什麼流言?

兄弟倆各懷心事地對視片刻,夏知年醒過神來,「你哪裏惹了三叔?」

「誰知道呢。」秦墨池滿不在乎,「那個老傢伙一直看我不順眼……」

夏知年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滿口胡說八道,越大越沒規矩了!」

秦墨池見夏知飛躲在客廳門柱後面探頭探腦地看他,便沖他眨眨眼示意自己沒事,一邊拽了夏知年的袖子往裏走一邊懇切地說:「大哥,我跟你說,三叔那老傢伙一直憋著勁兒要收拾我。我爸肯定是不相信我的,你可得站在我這邊。」

夏知年聽到這句話頓時心軟。秦墨池的父親是他二叔,平時就對秦墨池這個前房的兒子不怎麼待見,這是家裏公認的秘密。不過,秦墨池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就是了。

秦墨池跟着夏知年走進餐廳的時候,家人們都已經落座。夏家大伯夏智正站在夏老爺子身邊陪着他聊天,大伯母林唐帶着秦墨池的繼母劉曉婉站在一旁指點家裏的幫傭布菜。秦墨池的父親夏弘跟他三叔坐在一起,皺着眉頭不知道在說什麼。他身邊依次是三嬸、三嬸家的一對雙胞胎女兒、秦墨池的兩個異母弟弟。秦墨池跟他們關係都一般,淡淡掃了一眼就跟夏知飛一起坐了下來。

秦墨池的三叔夏安看見他,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秦墨池心中暗笑,臉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對付這些老狐狸,就要比他們還能沉得住氣才行。

夏弘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問道:「墨池,你又搶你三叔的生意?」

他的本意只是想趁著晚餐還沒有開始,悄悄把這件事說清楚,沒想到夏知飛和夏知年都在關注這邊的動靜,見他開口問秦墨池,視線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就連正跟夏老爺子說話的夏智也停頓了一下。

於是夏弘尷尬地發現自己突然間就變成了餐廳里的焦點,而另外一個當事人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聽到他的問題還恰到好處地驚訝了一下,「什麼?我搶了三叔的生意?這話從哪裏說起?」

夏弘微微有些氣惱,他的本意是想當着老三的面把話說開,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秦墨池並不領情,完全一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夏弘飛快地瞟了一眼他父親,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你三叔還能冤枉你?」

「他若是冤枉我呢?」秦墨池眸色轉冷,「誰替我做主?你?」

夏弘怒道:「你什麼態度?我這是……」

秦墨池的繼母劉曉婉很及時的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柔聲細氣地說:「大過年的,你別跟孩子大呼小叫。有什麼話慢慢說。」說着還帶着和氣的表情瞟了秦墨池一眼。

秦墨池沒理她,只是低着頭一副想心事的模樣。

「夠了。」夏老爺子淡淡開口,「老三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做生意都要小輩讓著才能做下去嗎?」

夏安正坐在一邊看熱鬧,見老爺子矛頭忽然指向自己,連忙解釋說:「爸,不是那回事……」

夏老爺子卻沒興趣聽他長篇大論,轉過身將手裏的酒瓶遞給了長子,「這酒不錯,讓阿年給咱們斟上。」

夏知年連忙走過去接過他父親手中的酒瓶,「爸,你也坐。」

夏智笑笑,挨着夏老爺子坐了下來。

這麼一打岔,先前的話題是無論如何也不好再提起了。夏安心中恨得不行,又不能說什麼。生了一會兒悶氣,又疑心夏弘故意這個時候說話是有意在袒護他兒子——雖然家裏人都知道他不怎麼待見這個兒子,但不管怎麼說,兒子總會比弟弟更親近一些吧?

秦墨池完全無視了他父親和他三叔那種十分相似的想要咬人似的目光,他心裏想的是:爺爺今天似乎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平時若出現這種情況,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難道因為今天過小年?

嗯,這還真有點兒稀奇。

在臨海市的商圈裏,夏家算不上什麼名門望族,充其量只是個小有所成的生意人家。

夏家的祖籍在陝西,到了秦墨池這一代老家那邊已經沒有什麼相互走動的親戚了。當年夏老爺子和他大哥跟着同鄉一起背井離鄉跑到中緬邊境的玉石礦上去討生活。時間長了,學到不少這一行里的本事,等手裏攢了點兒錢,兄弟倆就合夥做起了玉石珠寶的生意。後來夏老爺子的哥哥因病過世,因為嫂子侄兒與他不和,索性就分了家,帶着兒女到臨海市落了戶。

一晃幾十年就過去了。

夏老爺子的三個兒子當中,長子夏智因為母親的健康原因,自小就立志學醫,現如今是一所私立醫院的院長。夏家的生意由老二夏弘和老三夏安打理。到了秦墨池這一輩,除了夏弘家裏的兩個幼子,已經沒有誰對繼承家族生意耿耿於懷了。夏智的兩個兒子夏知年、夏知飛都是公務員,秦墨池學的倒是珠寶設計,但他早早開起了自己的工作室,幾年下來,在行業里的聲望比夏家的珠寶店還要高——之前夏安告狀說秦墨池搶他的生意,也是從這上頭鬧起來的。尤其到了最近兩三年,夏弘還在擔心秦墨池會不會跟兩個異母弟弟搶奪家業的問題,夏安已經有意無意的把秦墨池當成了夏氏的競爭對手。

夏知飛用胳膊肘撞了撞秦墨池,悄聲說:「三叔還在瞪你呢。」

秦墨池抿了抿嘴,神情漠然,「難怪夏家生意做不大。」

夏知飛垂頭悶笑。

夏知年在桌子下面一人踹了一腳,心說這倆貨要說悄悄話就小點兒聲音啊,非要讓所有人都聽到是個什麼意思?沒看見剛才還替秦墨池說話的爺爺都開始瞪他們了嗎?連一向好脾氣的夏智都皺起了眉毛。

夏知飛勉強忍住笑,對秦墨池說:「等下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吧。有好酒,還有美男美女。他們請的藝人也不錯,有個跳鋼管的,那身材……」

夏知年又踹了他一腳。

秦墨池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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