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回 情淺人不知

第三百六十五回 情淺人不知

明道四年,春,三月。

傍晚。

細雨蒙蒙,天氣微涼。

高子瞻從衙門裏走出來,神情有些疲憊。翰林院雖然清閑,然後他手上的事情卻不少。

細雨中,一輛純黑色的馬車停在路邊,車夫見人出來,突然跳下馬車,走上前。

「請問可是高府公子?」

高子瞻一愣,道:「正是,請問有何貴幹?」

「高公子,我家主子有請。」

高子瞻臉色微微有些冷。

如今的時局是父親和太后在朝堂之上斗得不可開交,已經有水火不容之勢,莘國文武百官分成兩股勢力。

父親為相,身份地位令人望塵莫及,而他是高家大少爺,僅在翰林院當差,故想通過他來結交父親的人,一月之中總有那麼十幾天,會等在衙門口。

倘若他心情略好,便會見一見,應酬一番,只是今日嗎……

高則誠傲倨的看了看眼前的人,淡淡道:「對不住,我還有事,改日再說。」

一般這話出口,來人便會知難而退,自行離開,今日這位不僅沒有退,反而笑眯眯的上前一步。

竟然有如此沒眼色的下人,高子瞻心中微惱,正想甩袖而去,卻見那人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了過來。

「高公子,您瞧瞧這東西可眼熟。」

帕子裏包着東西,高子瞻握在手中,迅速打開來看上一眼。心裏咯噔一下,當下變了臉色。

「你家主人是誰?在哪裏?」

來人伸手,指了指馬車,道:「我家主人靜候多時,公子一看便知。」

高子瞻眸色一亮,撂起衣衫迅速走過去,在馬車前忽然頓住腳步。他深吸兩口氣,猛的一掀帘子。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林西如願的看到了高子瞻眼眸深處的那抹驚色,她滿臉盈盈笑意。道:「怎麼。連故人都認不出了。」

高子瞻似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幾疑剛才眼花看錯。

「你……你……竟然是你!」

林西笑意靜然:「趕了很久的路,肚子很餓,想找人請我吃飯。不知子瞻心下可願意?」

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衫。臉上粉黛未施。頭上朱釵未著,偏偏一張笑臉白皙如玉,一雙黑眸亮若星辰。

高子瞻心跳如擺。許久才笑道:「你千里迢迢來尋我,僅僅是為了吃飯嗎?」

「順便喝一喝酒?」

「然後呢?」

「然後……」

林西歪著腦袋想了想道:「然後,想與子瞻在欣然院下一盤棋。」

……

欣然院裏。

荷花姑娘正指揮着小丫鬟們打掃院落。

大少爺訂婚了,女方是戶部孫尚書嫡出的大小姐,聽說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最是貞靜幽閑不過。婚期定在夏末初秋,老爺說這院裏需得重新收拾收拾方可。

荷花從來喜歡把事情做在前頭,因此,趁著雨天無事,她已開始令人打掃。

「荷花姐姐,大少爺打發人過來傳話,今日有客人來,趕緊備上一桌上好的酒菜,置與書房。還有,大少爺說八寶閣頂上的那套棋拿下來。」

荷花皺眉。

府中有客,素來是在花廳中宴請,大少爺把人請進院已是極為難得的事,偏偏還要在書房與人用膳,真真是奇了。

荷花走到書房,踩高凳子把棋小心翼翼的拿下來,掏出帕子擦了擦灰。

這棋拿回來后,大少爺就再也沒碰過,他說需得找個懂棋的人,方可對奕。荷花輕輕一嘆,這世上最懂棋的人除了她,再不會有第二人。

一切準備妥當,荷花立在廊下靜等。

細雨中,大少爺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步而來,傘傾斜著,落在與他並肩的白衣女子的頭頂,自己則淋濕了半邊身子。

荷花一驚,拿起牆角的傘正要衝過去,將走兩步止住了,一把捂住了嘴巴,眼淚簌簌而下。

去年冬,她封公主和親而去,入了莘,魏邊界后便再無消息傳來。有傳言說她不堪受辱,自盡而亡;也有傳言說,她與世子遁世而去;還有傳言說,她做了楚王妃,享盡榮華。

「你說,她見着我,會不會以為是做夢?」

「也許以為是見了鬼。」

「有長成我這樣的鬼嗎?」

高子瞻聞言不由看向林西,林西朝他眨眨眼睛,快行幾步后已然握住了荷花的手。

「荷花姐姐,我的荷包壞了,快替我做一個。」

荷花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林西,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美食當前,林西食慾大動,頻頻下筷,忙裏偷閒抬個頭,對着已然看呆的主僕二人,笑道:「滋味不錯,還是原來的廚娘。」

「林西。」

高子瞻憋著一肚話要問,偏偏數次開口均被她擋了回去。

她去和親,半年後孫統領帶兵回京,帶來的消息說魏國主動放棄和莘國的和親。她去了哪裏?林北呢?魏國六個城池,怎麼就肯輕易放手?

目光絲絲縷縷,依舊那麼灼熱,林西微微嘆一口氣,笑道:「高子瞻,聽說你訂婚了,這一杯酒,我敬你,祝你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高子瞻嘴中苦澀,「林西,我聽說……」

「端酒杯啊。」

林西又一次打斷了他,似笑非笑道:「高子瞻,聽說這兩個字,最不靠譜。喝完這杯酒,你陪我去老爺書房走一趟,然後……你心裏想問的,我都會告訴你。荷花,你替我做件事……」

……

翰墨院裏。

荷花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交到陳平手裏。

「有要事。請交給老爺。」

「等著!」陳平斜眼看了她一眼,走進書房。

短短一息時間,書房裏傳出一聲尖叫,垂手而立的荷花驚出一聲冷汗。

門忽然被打開,高相爺一臉慌亂的衝出來,厲聲道:「人呢,送信的人呢?」

「老爺,人在……」

「我在這裏!」

林西款款從院外走來。她慢慢走到高相爺跟前,然後衣衫一撂,就在雨中直直的跪了下去。

「父親在上。受女兒一拜。」

高相爺一個踉蹌。臉色變了幾變,獃獃的看着跟前的人,身子像被定住了似的。

而緊隨其後的高子瞻如遭雷擊,臉色慘白成一片。

……

半個時辰后。高則誠跌落在太師椅中。臉上血色盡褪。半晌未有動靜。

高子瞻目光獃獃。原本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

那個如玉的男子,竟然用他換回了她,情深至此。他又如何比得過。如今也不用比,兜兜轉轉,未曾想她竟是他的妹妹。

高子瞻嘴裏的苦澀,越來越濃烈。

林西接過荷花遞來的茶,一飲而盡,目光環視父子二人,她靜然而立,淺笑道:「事情便是這樣,我知道你們一定不信,也罷,有個故人我聽說父親找了許久,正陽……」

一個身影從屋頂飄然而下,推門而入,抬頭正色道:「老爺。」

竟然是她。

高則誠從椅子上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正陽跟前。

正陽輕道:「夫人走前,讓我帶句話給老爺。」

「她……說什麼?」

「夫人說,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情淺人不知。」

高則誠聞言,心房猛然一跳,淚如雨下。

這句話,是她死前在他的懷裏,兩人云雨過後,他將要沉沉睡去的瞬間,她在他耳邊低喃的。

高子瞻從未曾見過父親這般模樣,慢慢的偏過頭,目光落在林西的臉上。

怪不得從一開始,他便覺得林西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怪不得夏氏抵死不肯應下這門親事,原來……她是……

心忽然空蕩蕩的,不知歸向何處。

他是清醒著,還是在夢裏?

林西目視二人,半晌無語,許久后,才輕輕道:「今日我來,只為求父兄一件事……」

……

春日夜漸短。

雨停,清晨第一抹亮光照着大地,翰墨院裏的燭火,將將熄滅。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林西從屋裏走出來,回首凝望,然後展顏一笑,悄然離去。

高則誠父子並未止步,而是將人送出了院門,久久未曾離去。

許久后,高子瞻朝父親拱了拱手,帶着發黑的眼圈回了欣然院。

欣然院裏,荷花聽到動靜迎上來,道:「大少爺,她走了?」

高子瞻點點頭,「剛走。」

荷花一臉惋惜道:「這麼快就走了,為什麼不多住些時日,大少爺還未與她下棋呢?」

高子瞻笑笑,走到窗下的榻邊,看着已然擺好的棋子,道:「荷花,你過來,我且問你。如果一個男子為了女子,連命都不要了,你說這個男子是不是傻?」

荷花並未坐下,思了思道:「大少爺,人各有志,奴婢不覺得這男子傻,必是這個女子值得他如此。」

高子瞻想着那抹淡影,又笑道:「倘若,你家主子我,也想為了那女子,做幾件驚天動地的事,你覺得如何?」

荷花察覺到這話中的深意,思索了許久,才道:「奴婢沒讀過書,只在這內宅里走動,大少爺凡事還需三思而後行。」

高子瞻捻起一顆白棋,輕聲道:「確實應該三思而後行。但是為了她,我願意搏一搏。」

除去為她之外,為高家他也要搏一搏。都說居安思危,朝堂的局勢已然如此,不搏,高府便要被人踩到腳底下了。

「啪!」

一顆白棋放入棋盤,高子瞻抬首笑道:「荷花,她是我妹妹。」

……

朝春院裏,景色依舊。

高則誠走進內屋,看着屋裏的擺設,如夏氏在時,一模一樣。

柔兒,你真真是傻,為什麼不早些與我說,反而要白白送死。不管你是亡國公主,還是罪臣之後,我總能護你左右。

高則誠心痛如裂,目光漸漸黯淡。欲把相思說似誰,情淺人不知。

你的情,為誰深,為誰淺,是他亦或是我?

罷了,罷了,不管是誰,你捨命要護住的人,我必會護住;而奪你命的人……

高則誠猛的起身,目光如炬。

奪你命的人,便是我的敵人,柔兒,你放心,這仇早晚要報,為你,亦為咱們的女兒。

……

黑色的馬車駛入官道,一路向北。

「小主子,老爺和大少爺會幫着咱們嗎?」

林西笑笑,眸光如水,看向正陽,「正陽,我若連他們都拿不下,這以後的漫漫長路,可如何一步一步走下去。」

正陽輕出一口氣,道:「小主子,高家解決了,就該去崔家了?」

「不急,出京前,我還想再去見個人?」

「莫非是侯府的人?」正陽奇怪。

林西面色一哀,道:「他老人家一定是等急了吧。」

逍遙侯府的祖塋在城外的燕山腳下,極容易找,一盞茶后,林西已立在墳前。

三柱清香燒上,林西蹲了下來,低聲道:「祖父,侯府現在很好。大爺承了爵,比著以前長進不少,聽說大奶奶懷上了,盼了這麼多年,也算可喜可賀;二爺的小日子過得也不錯,再有幾個月,**奶就該生產了。至於您最疼的三爺,呵呵。」

林西撫額輕笑。

三爺李從望雖然本性不改,好在正室給力,又是表兄表妹的關係,李從望不敢太過放肆。不過此人雖然好色,卻長了一個好腦袋,做買賣是一把好手。

「祖父啊,太后把虧欠了你的,都補償到了他們身上。你放心吧。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林西咽了一口口水,苦笑道:「我不是你的外孫女,你真正的外孫女是當今皇后。不過,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的祖父。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先借用着,以後加倍償還。」

「小主子,該走了。」正陽輕聲他催促。

林西點點,慢慢站起來,低聲道:「祖父,我下面要做的事情,可能大逆不道,我知道你這輩子護著的,就是她。祖父,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說一聲。」

林西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這偌大的京里,她最最對不起的人,便是逍遙侯爺。老爺子為了她,不僅傾盡財力人力,到最後竟連命都送掉了。

林西咬咬牙道:「祖父,你放心,就算我將這天都翻過來,那府里的人,我必保他們一世富貴。而你護著的那個人……勝負未定之前,我不能應答你什麼。原諒我,祖父!」

一滴清淚落下,林西扭頭就走。(未完待續。。)

ps:感謝:胖蜘蛛,無限透明的黑的月票。

感謝:wuqueen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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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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