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斯塔久

廣闊無垠的平原上，蔓延著一片看不到邊際的向日葵花海。

漫山遍野都是盛開的金黃色，鎏金一般的絢爛奪目，令人沉溺。

天氣甚好，太陽明媚而不刺眼，空氣中滿滿的都是向日葵的氣息。

乾燥而溫暖。

艾斯站在他的對面，臉上帶着無比燦爛的笑容，嘴角那抹弧度的耀眼程度，甚至將這片向日葵花海都給比了下去。

維恩伸出手，明明近在咫尺，他卻怎樣也無法觸及到那人身上溫暖的體溫。

艾斯眼角泛著笑意，眉眼彎彎，緊闔著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對維恩說些什麼。

不知從哪裏刮來一陣狂風，在這片漫無邊際的向日葵花海驟然掀起一片巨浪，金黃色的花瓣從渾圓的花盤上脫落，在半空中恣意飄零。

「……」

艾斯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

維恩右手擋住前額，防止狂風迷住了眼睛，風聲太大，他只能看見艾斯的嘴唇在不停地張張合合，但是卻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さよなら……」

狂風驟停，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金黃色花瓣失去了上升力，向下緩緩飄落，艾斯的臉龐逐漸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到最後，維恩甚至只能看見他嘴角的那抹微笑，燦爛得過分。

再見……

……

狹小老舊的餐館內靜靜流淌著輕柔的鋼琴曲，緩慢柔和的曲調令人情不自禁就想犯困。

小黑貓庫洛破天荒地沒有蜷縮在櫃枱上睡覺，翡翠一般碧綠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趴在櫃枱上半闔著雙眼，一點精神都沒有的維恩。

「喵……」

庫洛有些擔憂地叫了一聲。

「我沒事的，庫洛。」

右手覆上小黑貓烏黑柔軟的毛髮，輕輕撫摸著，維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大概是沒有睡好的原因，眼底掛着一圈淡淡的烏青之色，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此時顯得更加蒼白。

和艾斯分開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以來，只要他一合上雙眼，腦海中就會出現關於那個向日葵花海的夢境。

如同夢魘一般，不知其因，揮之不去。

那時候的艾斯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唯一聽清楚的那句「再見」是不是在象著着什麼不好的預兆。

維恩痛苦地將身子蜷縮成一團。

他什麼都不知道。

艾斯說不能再跟他一起前行，阿虜也說再繼續跟下去，他只會成為艾斯的累贅。

「艾斯為了保護你，肯定會分心的，如果你受了一點傷，艾斯肯定會很自責。」

「黑鬍子是個極為危險的存在，就連igo也拿他沒有辦法，維恩你跟過去只會成為艾斯的負擔。」

當時的阿虜是這樣對他說的。

當時自己的反應是什麼，維恩一點也記不得了，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來的時候，阿虜已經將他送回了他的小餐館。

印象中最為深刻的只有艾斯回過頭對他露出的那抹燦爛無比的笑容。

就像燃燒的最為旺盛的火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綻放出來的最為耀眼的光輝。

他從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任何人的累贅，但是正如阿虜所言，他跟上去只會成為艾斯的累贅。

如果他能夠在強大一點就好了，路飛都會為了艾斯硬闖海底大監獄，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這間小餐館空等著。

他沒有一點能夠戰鬥的能力，即便去了頂上戰爭，也只會成為最先倒下的那一批人。

在遇到艾斯之前，維恩只是一個普通人，在遇到艾斯之後，他依舊是一個普通人。

如果沒有遇到艾斯就好了……

如果沒有遇到艾斯，他只會是沿海小城鎮的小餐館老闆，與約翰大叔等這些普通的漁民們比鄰而居，做着自己喜歡的料理，招待着一如既往的食客。賺的錢不多不少，正好可以供給日常的開銷，閑暇時看看書，睡睡午覺。

也許有一天會在這座小鎮遇到中意的女孩，跟她談戀愛，結婚，生子，待到白髮蒼蒼再也走不動路了，彼此也能相互扶持，看着孫子孫女們承歡膝下的模樣，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

多麼祥和愜意的生活，如果沒有遇到艾斯，他的一生也許真的就會按照這個節奏進行下去。

人們常說，平淡是福，對於這一點，維恩從來都沒有否認過，甚至是頗為推崇的。

艾斯的出現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自從遇見了艾斯，他一直平淡的生活中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他見到了可能這一生都沒有機會見到的食材，他經歷了以前想都不敢想驚心動魄的冒險的經歷。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外面的食材是如此的豐富，生活在沿海小城鎮從不出門的他，見到了在小城鎮從未見到過的外面的景色。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讓人震撼。

這些，都是遇到艾斯之後，他切身感受到的。

艾斯的出現，為他打開了一扇新的世界的大門。

能夠遇到艾斯真是太好了……

「我喜歡你……」

在那個寒冷的夜晚，與他年紀相仿的俊朗青年無比認真地向他告白。

維恩曾經無數次思考過會跟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孩的模樣，活潑的，溫柔的，容易害羞的，開朗大方的，各種各樣的類型。

被告白之後，他便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去進行那些曾經的臆想，記憶中的女孩全部都變成了艾斯的模樣。

他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對象，除了艾斯以外，再無其他。

「我是喜歡你的，艾斯。」

維恩對着空無一人的小餐館淡淡出聲。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說過以後會一直吃我做的料理。」

即使知道除了庫洛以外，沒有任何傾聽的對象，維恩還是固執地對着空蕩狹小的餐館自說自話，臉上糾結痛苦的表情緩緩褪去，多日未見的淡然神情重新浮現在那張有些蒼白的清俊臉龐之上。

庫洛沒有打斷維恩的這種行為，就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它緩緩地躺在櫃枱上，翠綠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滿滿都是維恩自說自話的模樣。

「叮鈴」

懸掛在門沿的貝殼風鈴突然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隨後，木製的餐館大門在一人一貓的注視下，被緩緩地推開。

隨着木門被推開，原本被隔絕在門外的陽光爭先恐後地透過縫隙灑進這間有些陰暗的小餐館。

門口站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刺眼的陽光灑在他的背後，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維恩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艾斯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陽光充足的下午。

那個時候逆着光走進餐館的青年，就像是將陽光的溫度一起帶進來了一般，溫暖了他的整個人生。

……

「我等你很久了……」

維恩抬起頭，視線放在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身上。

「休斯特，不，斯塔久……」

……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如同espresso一般醇和醉人的聲線在門口響起，語調依舊是維恩所熟悉的平靜無波。

「上次在莫密基山脈的時候，你臨走前看了我一眼，從那個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了。」

維恩從背包里抽出被白色的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黑焰，將繃帶一層一層剝除，露出黑焰墨黑色的刀身。

「普通人是不可能能夠打造出這種菜刀的，在這個世界上，懂得製作菜刀的人多不勝數，但是能夠做出這種菜刀的，除了傳說中的刀匠梅爾克以外，就只剩下你，美食會副料理長，斯塔久一個人了。」

維恩不緊不慢地向斯塔久敘述著自己的推測。

「你很聰明。」

沉寂了半晌，斯塔久終於緩緩出聲，中肯地評價道。

「不，我並不聰明……」

維恩搖了搖頭，嘴角浮現出自嘲般的苦笑。

如果他真的聰明，就不會察覺不到艾斯內心中的掙扎，艾斯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想過要單獨行動的，是在移植美食細胞之後，還是在莫密基山脈的時候，又或者是在很早以前就有這種打算了。

他完全沒有一點意識。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么？」

將維恩的神情盡收眼底，斯塔久眼神微微閃動，語調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迅速收拾好自己無意間透露出來的情緒，維恩重新恢復成往常的淡然模樣，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着比他要高出許多的斯塔久，無比認真地開口。

「我想請你教我食義。」

「這是請求，還是交易？」

斯塔久並未詢問維恩為何要學習食義，也沒有疑惑他從哪裏得知食義的存在，俊美的臉龐上一派波瀾不驚，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了解食義對於這個世界而言都是一項隱秘，我不想拿朋友的請求來為難你，所以，這是一項交易。」

維恩聲音不大，但卻很清晰。

「上次在捕獲終夜燈的時候你並未索要報酬，這次權當上次的報酬。」

斯塔久緩緩開口。

「不，除了食義以外，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維恩搖了搖頭，臉上突然浮現出淡淡的猶豫神色。

「有關於蘇生菜刀……」

維恩咬了咬有些乾澀的嘴唇，終究還是沒有把接下來想要索要蘇生菜刀的要求說出口。

那種只存在於美食界的菜刀，珍貴之處自不必說，即使斯塔久擁有，想必也是十分珍惜。

他和斯塔久之間的交情，還沒好到可以厚顏無恥地接二連三提出一項項請求。

但是蘇生菜刀，對於目前的他而言，是必要不可的事物。

「……你要用什麼來交易。」

依舊是毫無起伏的音調，但是對維恩來說，無疑是天籟之音。

「什麼都可以。」

維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切，更多的卻是怎樣都掩飾不住的欣喜。

「那麼……」

斯塔久朝着維恩伸出了右手，厚薄適中的雙唇開開合合。

「我答應你……」

聽到斯塔久所提出的要求，維恩低下頭，一聲不作。

半晌，終於抬起頭，對視上斯塔久如同一灘死水般毫無波動的雙眼，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