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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死生輪轉暗相仇

「雙澄,怎還站在門外發怔?」淮南王抬手示意她進入廳堂。她躊躇了一下,舉步邁進了大門。

門扉隨即被人關了起來。

廳堂不大,因陽光還未能照射進來,里側顯得有些陰暗。淮南王倒仍是像先前見到過的那般灑脫不羈,寬襟大袍,玉帶橫斜,眼中含着淺淡笑意。

雙澄望了他許久,才道:「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淮南王顧自在紫檀木椅上坐下,道:「安排?雙澄說得孤像是什麼幕後主使一般,其實孤只不過是見凌香凄苦無依,這才將她收在身邊……」

「如果沒有王爺,凌香或許還過着賣笑為生的日子。」凌香朝着淮南王深深行禮,「難得王爺知曉了奴的身份后,非但不加欺凌,還倍加關照。傅將軍父子泉下有知,也會感謝王爺仗義相助。」

淮南王微微一笑,眉宇間卻隱含悵然。

「那時孤雖還年少,但也深知傅將軍父子為人耿直,斷不會如傳言那樣暗中通敵。何況……」他望着窗口的方向,緩緩道,「太子與孤雖不是同母所生,但自幼手足情深。他遭遇陷害而致瘋癲,孤當時看在眼裏,心中亦很是不忍,只可惜無法救助,因此留下了遺憾。後來在機緣巧合遇到凌香,自然不會再袖手旁觀。」

他又轉而望着雙澄,道:「本以為你見到了凌香會有故人重逢之感,可如今看來,雙澄卻好似渾渾噩噩,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莫非,是想到了九郎因而連替家人雪恥的事也不放在心間了?」

雙澄啞聲道:「要怎樣做才能雪恥?」

淮南王才要開口,大門被人推開,刺目光亮射進,丁述沉默不言地站在了大門口。

「師傅!」雙澄驚訝之餘便想上前,凌香蹙眉望向淮南王,淮南王卻抬手道:「既然丁兄也來了,那就正好趁此機會做個決定。」

丁述踏進大廳,盯着淮南王道:「我早就說過,如果要為老將軍父子報仇雪恨,我一條賤命毫無顧惜。但雙澄是傅家唯一的傳人,她再不能有任何閃失。」

「自然不是叫雙澄去送死。」淮南王淡淡道,「不過丁兄,當初你與傅家二公子出生入死才保住了雙澄的性命。而今她長大成人,也知曉了自己的身世,若是她只顧著自己的小情小愛卻毫無為父雪恥之心,你們所做的一切豈非都是枉費心力?在九泉之下的傅家父子豈非亦永遠含冤莫白?」

說話間,他的目光已轉至雙澄臉上,語聲雖還是溫和,眼神中卻隱含譴責之意。

雙澄緊攥了拳,道:「我並沒有那麼想。如果我只是顧著自己,就不會叫九郎別再來尋我。」

「好。」淮南王沉穩站起,朗聲道,「只要雙澄願意,孤定當竭盡全力替你傅家翻案!只不過……」

他話說至此,丁述不由上前一步,目光決然:「請王爺明示到底要雙澄做什麼。」

淮南王淡淡一笑,道:「要當今天子承認自己當年做了錯事,孤也知道談何容易。可也只有將他逼得走投無路,方才能有一線機會。這其中的一環,便是官家最大的心病——懷思太子。」

丁述皺了眉頭,看向雙澄,道:「要讓懷思太子聽命於你們,便少不了雙澄在一旁的協助?」

「正是如此。」淮南王讚許似的頷首。

雙澄隱隱明白了一些,他們是要用懷思太子來要挾官家。她抿了抿乾裂的唇,低聲道:「可是皇宮大內戒備森嚴,你們怎能將懷思太子帶進?就算帶進去了,官家要是趁機將他殺死,豈不是這一切努力都白費?」

淮南王負手道:「為何一定要將他帶進大內?就不能趁著官家離開大內之際加以行動?到那時,天高地遠,孤立無援,面對着昔日被自己陷害而死,今日又重新出現的太子,即便是官家,也一定會慌亂無措吧?」他說着,唇邊不由浮現了絲絲笑意。

凌香的臉上也露出了期待之意,可雙澄的心間卻一陣陣發沉。不知為何,她聽着淮南王的構想,眼前出現的卻還是九郎的身影。

她怕,是真的害怕。

淮南王費下心機布此圈套,是僅僅要逼迫官家為傅家上下翻案那麼簡單?

倘若不是,那麼天翻地覆之時,身為官家嫡子的九郎又該如何面對詭譎突變的局勢?

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掌,耳旁卻傳來丁述的問話。

「何時行事?」

「暮春之時,自有安排。」

******

自那天起,她被帶進了懷思太子所住的琴樓。

小樓的窗欞都是紫銅製成,懷思太子被捆綁在柱上,雙澄還是第一次那麼近的看着他,看着這個與九郎面容相似的男人。

她沒法忘記九郎,更不願他步了太子的後塵,也成為行屍走肉。

他們告訴她,只要按照要求來做,以後就再不用躲躲藏藏,甚至可以回到九郎身邊。

她的心裏始終懷有疑惑,可是沒人會給予真正的答案。她只能按淮南王所說的那樣,日復一日地與懷思太子說着話,教會他如何應答。

太子的身體漸漸虛弱,神智也時常錯亂不清。

難得清醒的時候,他會怔怔地看着雙澄,似乎陷入了深遠的回憶。雙澄盤著腿坐在他對面的地板上,心裏想的卻是九郎。

「你是誰……」他曾這樣遲疑地問她。

按照指示,她應該扮作傅蓁。可她看到太子這個樣子,卻又不忍永遠欺騙,便猶豫了一下,道:「我叫雙澄。」

他木然地點了點頭,又望着她道:「你長得真像她……」

她怔了怔,心裏不是滋味。過了片刻,才低聲道:「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也長得有些相似。」

懷思太子沒聽明白她的話,雙澄卻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般,顧自緩緩道:「說起來,他是你的侄兒。他叫趙令嘉,排行第九。如果你以後能見到他,千萬不要覺得他對人冷淡,那只是因為他暫時還與你不熟悉。等你多與他相處了之後,就會知道他的心地有多好。別人對他有一分情,他就會想着還人十分好,就算別人欺他害他,他也不會懷恨在心……」

她的聲音逐漸喑啞,越是這樣念著,越是陷入深深的不安。

「你們要帶我回宮嗎?」懷思太子忽然痴痴地問了那麼一句。

雙澄驚覺抬頭,「不……不會帶你回宮。」

他卻好似沒聽到她的回答,繼續說道:「回宮……去見官家,還有二哥,皇后……要他們將阿蓁還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帶着阿蓁走,走得遠遠的,再沒人找到我們。」

他一邊說着,一邊露出欣然的笑意。雙澄不知應該說什麼才好,慢慢地站了起來。

懷思太子還在喃喃自語,她走出了小樓,卻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

沿着花徑一直往北,便是更為幽僻的後院。此處少人經過,石徑兩側儘是碧草,偶有雀鳥落在枝頭,旋即又撲簌簌飛走。

吱呀一聲,她推開了虛掩的院門。

丁述坐在院中,見到她的到來似乎並未感到意外,只是緩緩站起,向屋子走去。

******

「師傅,你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嗎?」雙澄關上了屋門,望着丁述的身影低聲道。

他背對着她,道:「淮南王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要為傅將軍父子澄清冤屈。」

「可官家就算因為見到了懷思太子而心生不安,難道就會這樣聽命於我們?他難道就不會當面答應,背後再派人將我們一網打盡?」雙澄焦急問道。

丁述沉聲道:「淮南王必然有所安排,不會讓你我白白送死。」

「他為了什麼?」雙澄的眼裏滿是不安,「就只是因為與太子交情很好?可是太子現在被關在小樓里,每天背着同樣的對答話語,這難道是做兄弟的忍心見到的嗎?」

「雙澄!」丁述轉身看着她,低聲道,「你現在身處他們手中,不必考慮那麼多,只要按照他們所說的去做就足夠!」

她目露悲戚:「師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卻不能說給我聽?」

他望着雙澄,沒有回答。她繼而又走上一步,強撐著精神,道:「這些天來,我一直按照他們說的那樣,一句一句教懷思太子練著對話。可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到那個時候,他們或許不僅僅是要翻案……師傅,你原先就知道他們的計劃,對不對?不然你為什麼之前一定要帶我離開?」

丁述沉默地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她的目光緩緩移至一邊,落在了懸在床頭的梭子槍上。槍尖隱隱泛著寒光,鋒利異常。雙澄望着那槍尖,忽而怔怔道:「師傅,暮春之時,你也會與我一起行動?」

丁述微一皺眉,道:「那是自然,我不會讓你獨自一個人踏足險境。」

「是要帶着這柄銀槍,用傅家的槍法刺殺官家?」她一動不動地盯着丁述,問出了那麼一句。

「你!」他明顯改變了神色,語聲亦壓抑,「他們不會讓我刺殺官家的。你也不必擔心此事!」

「可是師傅您一直懷着這樣的心愿,不是嗎?」她走到床頭,握住了那柄銀槍,手心感到微微寒意。「要不然,為什麼在蒼岩山還始終藏着那五塊沒有姓名的牌位?這梭子槍時時刻刻都擦拭如新,難道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以鮮血祭奠死去的恩人?您口口聲聲叫我不必擔心,可那麼多事都瞞住我,讓我怎麼能安下心來?」

丁述眼角跳動了一下,大步上前按住了銀槍,咬牙道:「怎麼,你難道覺得不該為你祖父母和父母報仇雪恨?!當年我與你叔父功虧一簣,這麼多年過去了,害人的還在皇宮大內享福,冤死的卻早就被人遺忘。要不是藉助淮南王的力量,我又怎能再有機會見到仇人?眼下他打的什麼算盤我也不管,只需先按他所佈置行事,但等到得見官家,我這柄閑置了十六年的銀槍,總該派上用場!」

他又霍然轉身,啞著聲音道:「原先我想帶你走,是不願你被牽扯進來。可現在你既然已經知曉往事,淮南王又在這宅院四周佈滿了衛兵,你一時半刻也無法脫身。倒不如藉著他利用我們的機會,反過來也利用他的力量。但你放心,我始終會保護你的安全,不會讓你死在禁衛圍攻之下。此事無論成敗,我都會竭力應對,即便最後遭遇不測,也該掙得個死得其所,不能讓那罪魁禍首自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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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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