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車聲轔轔止復行

第四章 車聲轔轔止復行

沉沉夜幕下,有人閃出了草棚,走了幾步后又停下。隨後,從懷裏取出火摺子,點燃了緊閉的木門。

陰冷的風盤旋吹過,火光很快熊熊燃起。明明滅滅的光影間,路邊隱約有數條黑影晃動,那持着火摺子的人飛快奔去,與他們匯合后,隨即趁著夜色掠向遠方。

這草棚本就簡陋,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燃起衝天火焰。卻在此時,自遠處疾馳來一列人馬,還未等馬匹止步,已有數人飛身撲進着火的草棚。片刻之後,那幾人衝出火海,為首的侍衛抱着一人奔到馬車前。

車中人撩起車簾看了看,隨即輕聲交代了一句,馬隊迅速駛離。當從睡夢中驚醒的農戶們開門出來時,草棚已轟然倒塌,使得他們發出陣陣驚呼。

瀰漫的濃煙隨風亂舞,元昌聽到後方叫喊,不由回頭望了望。車中人問道:「可曾燃及其他人家?」

「周圍還算空曠,應該不會殃及無辜,殿下不放心的話,臣叫人去看看。」元昌說罷,便命手下迴轉去看。馬隊稍稍放慢了行速,元昌又側身望了望被捆綁着扔在馬背上的少女。

那少女還處於昏迷之中,本就破舊的衣衫盡被燎黑,足上短靴少了一隻,月牙兒似的腳垂在馬鐙邊,一晃一盪,腳踝上還沾著些泥,再不復先前靈巧模樣。

元昌躊躇了一陣,忍不住道:「殿下,看這樣子果然她還有同夥,卻不知那人趁亂躲去了哪裏……何不將村莊里的人都趕到場上嚴加盤查?」

「不可,官家曾說過,此行不得張揚。況且這村子人煙不盛,盜匪應該不會藏匿其間,想來是將草棚點燃后便離去了。」

「那……這小丫頭該如何處置?」

「帶她上車。」

「什麼?」元昌有些吃驚。

「她已被捆住了手腳,即便醒來也沒法動彈。」

「但她是搶奪丹參的盜賊,殿下您……」

「嬢嬢還等著丹參入闕,此事要儘快解決。」車中人說着,將窗戶半開,露出車內一點光亮。他往馬背上望了望,淡淡道:「她傷不到我,你無需擔憂。只是有一點,你得記好。」

「殿下請吩咐。」

「不要讓她知曉我是誰。」他說罷,又將窗戶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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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噝……」雙澄在迷迷糊糊中想要動一動手臂,卻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身子似乎是被人在極為堅冷的冰窖中拋來拋去,上上下下撞擊著,一陣一陣,顛碎脊骨一般。

她奮力掙扎著,卻連坐都坐不起,勉強睜開了眼睛,一道刺目的光亮讓她泛出了淚花。

影影綽綽間,似是有人對着她,用一盞透亮的燈照她的臉容。

「誰……」她沙啞著嗓子,吃力地抬起頭。

燈盞忽又往後移了移,光亮稍顯柔和了些。雙澄此時才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中,手腳俱被緊緊捆綁,難怪先前連動都動不了。

而正對着自己的,則是一個陌生的少年。

儘管車廂門窗緊閉,寒氣還是從縫隙間絲絲滲入。少年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內襯素白錦文中單,外披玄黑貂絨長袍,玉簪挽發,腰佩琮珏,腿上蓋着褐色氈毯。在近旁一盞白璧琉璃燈的映襯下,樣貌清俊標緻,卻又不顯柔弱,相反更從骨子裏透出無形貴氣。

雙澄初初看他一眼,心中便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可又不知緣由。少年用琉璃燈照着她的眉眼,顧自冷冷道:「倒是沒將臉燒壞。」

聲音似冰玉輕扣,寒涼入骨。

「你是……你是什麼人?」她強撐著精神,盯着他。

少年好似沒聽到她的問話,依舊用審視的目光注視於她:「你叫雙澄?」

「你怎麼知道?」她繃緊了身子,像一隻戒備森嚴的刺蝟。

「我自然有辦法知悉。」他側身,將琉璃燈盞輕擱在座位,又打量了雙澄一眼。她眉目柔麗可人,身量苗條有致,可惜身上的青色夾襖布質粗疏,肩頭還打着補丁,腳上唯一的黑棉短靴也舊得泛出了白色。

雙澄不安起來,暗中用力想要掙脫繩索,但越是掙扎,越覺酸痛難耐。少年曼聲道:「休要白費氣力,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話才有活路。」

雙澄咬住下唇,盯着他的臉:「之前在龍女峰下阻攔我的就是你吧?你是邢州府的官員?」

他微微剔起小刀似的眉:「還輪不到你發問。丹參是否被他人奪走?那人現往哪裏去了?」

雙澄心頭震了震,嘴上卻道:「你怎知被人奪走?」

「你無端昏倒在草棚內,又險些為大火燒死,難道還是自己走投無路意欲尋死?」少年眉間一蹙,「若不是我的部屬將你救出,你便成了一具焦屍。那人如此害你,你還要替他遮掩?」

他說罷,見雙澄沉默了下去,便放低視線,望着她道:「先前邢州通判在山裏抓到兩個男子,說除你之外還有一個同夥,莫非就是此人?」

雙澄心中紛亂,她實在未曾料到田二會使出如此狠毒手段,但除了要私吞人蔘之外,她再也想不到田二這樣做的原因。

「我被下了迷藥,又怎會知道他去了哪裏……」她低聲道。

「他可是邢州附近人氏?」

雙澄側過臉不說話,雖說田二此舉奸詐,但她本身對官府之人厭惡反感,並不想借他們的力來報仇。少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後靠了靠,不緊不慢道:「你是不想背上反戈一擊的罪名?先前你被鎖在草棚,如不是那個同夥有心將你滅口,又有什麼原因要這樣做?死到臨頭還要顧及那些虛名,真正是迂腐古板。」

「我的事,與你們官府的人沒甚關係!」她咬牙狠狠瞪他,「要不是我被暗算,你休想抓到我!」

他居高臨下睨着她,雙眸幽黑,瞳仁深處映着寒亮的燈花:「你儘管犟,馬上我就將你送交邢州官府,上枷鎖入囚車,不分日夜押往東京府。搶奪奉御之物,端的是天大罪責,料是會速速定案,你便等著入監候斬。」他說至此,又覷她一眼,「只不過那個害你的人,卻獨自盜走了東西,不知跑去哪裏逍遙了……」

雙澄氣急交加,將臉埋在座位上不看他。這時車外有人敲了敲窗子,「九郎,邢州知府派人來稟告,說是山裏抓到的那兩個盜匪已被暫關進州府大牢,重兵看守之下,插翅也難飛了。」

少年「嗯」了一聲,車外人隨即離去。雙澄呼吸急促,想到田二雖想謀害於她,但另外兩人應該並不知情,忍不住道:「他們會被怎樣?」

這回卻是少年不理她了,顧自望着窗子,就如沒聽到一般。雙澄自下山來見到過許多不平事,平頭百姓冤告無門,地方衙門裏但凡有點名堂的人都過得順風順水,連着沾親帶故的親友也可分得榮光。而今這少年顯然也是官場中人,難怪如此傲慢。但汪大與丘三已被擒住,自己又無法脫身,不得不暫時服軟,重又問了一遍。

「之前對你說的,沒聽清嗎?」少年這才淡然回答,「連同河間府的馬軍,都是一樣要被押送入汴梁,交由大理寺審斷。」

雙澄咬緊銀牙,心中掙扎不已,少年又道:「對了,你自己是否丟了什麼東西?」

她一驚,記起腕上的珠子,狐疑地看看他,想要詢問又怕中計。少年微一揚眉:「我倒是在龍女峰下撿到一串紅線,上面還綴著銀珠……」

她不由低呼出聲:「就是我的東西!現在還在你手裏?」

他淡然哂道:「管它在哪裏,你已經是將要收監之人了,進了牢獄連自己衣裳都留不得,要那些俗物做什麼用?」

雙澄氣惱異常,但眼下又無法與他抗衡,便揚起一雙彎彎柳眉,故作老練道:「這位大人,我既然已經落在你手中,也自認倒霉,但你的東西確實已經被人搶走……要不這樣,我替你把那個盒子追回來,你將銀珠還我,並且從輕發落我與另兩位兄弟,怎樣?」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放你走?」少年屈起食指輕輕抵在下頷,在燈火流影間,眼眸明如墨玉。雙澄抿了抿唇,傲然道:「莫非你不敢?怕我藉機逃走?」

他不動聲色,用深海似的目光審度她一番。雙澄自下山後也見過一些年輕英俊的男子,可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無聲坐着便會讓人心生敬畏,看你一眼又讓人如浮雲端,上上下下捕不住自己的神。

「我自然不怕。」少年忽而移開視線,側臉望着燈盞,「因我知道你舍不下你的銀珠。只不過,你真能追回丹參?」

雙澄蹬了蹬雙足:「等我迷藥勁兒過了,自然能追上田二!」

少年望着她光着的左足,緩緩道:「赤着腳也能追?」

雙澄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只穿着一隻短靴。少年卻也不再言語,拿起那條氈毯,輕輕一拋,正覆住了她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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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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