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漏銀壺且莫催

第十三章 玉漏銀壺且莫催

雙澄心一驚,烏木杖不慎撞落一盞花燈,紅艷火苗頃刻燃盡白絹,使得道邊路人紛紛奔散。她本想飛掠逃離,但身後疾風四起,回首一望,竟是一張碩大銀網當空落下。情急之下,雙澄飛身衝出,腕間匕首橫削,不料這銀網竟不為利刃所斷,此時後方繩索抽緊,她只覺手腳一緊,已被銀網徹底套住。

噹啷一聲,匕首滑落。她亦被拽下屋脊,眼見就要重重摔落於地,自後方馳來一匹雪白駿馬,馬上之人長|槍一卷,撩著那銀網便止緩了落勢。兩旁禁衛飛身上前,手臂交錯接住了摔下的雙澄,饒是如此,她還是被震得發暈。

樓角的絹燈還在不住搖晃,曳出幽長浮動的光。

光華間,身穿銀亮甲胄的年輕人策著白馬行至她近前,手臂一揚,帶着硃色穗子的長|槍便拋給了近旁侍衛。「你就是燕雙澄?」他眉梢微微一挑,唇角似是含着幾分笑意。

她驚愕不安地望着這個陌生男子,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知曉她的姓名。

「帶走。」年輕人抬手示意,完全無視她的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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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的一聲,她被戴上鐐銬投入了監牢。地上的稻草散發着霉味,雙澄咬牙直起身子,奮力挪到鐵欄前,朝着外面大喊:「我不是什麼刺客!放我出去!」

各處昏暗的牢房中隨即響起不同的喊聲,那些聲音有的嘶啞有的尖利,倒是將她嚇了一跳。雖說練武多年,可她畢竟長居于山間,對塵世閱歷尚淺,更是從未被抓進監牢,如今來到這陰暗地方,不由得心生不安。拚命喊了一陣后,非但沒人來聽她訴冤,反倒是獄卒在遠處用力敲擊鐵欄,叱道:「喊什麼?!被逮進這汴梁府衙門的,哪有什麼好人?!」

她氣憤不已:「我只是躍上了那座蓮花燈,怎麼就是刺客了?!那燈台離宣德樓那麼遠,就算我想刺殺,哪裏夠得到?!」

獄卒罵了幾句,卻也並未過來。她憤憤然背倚著牆壁,想要使勁掙開鎖鏈。可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牆上燭火搖晃,玄青色地面上身影幽幽,有一人在牢頭的恭引下負手來到了近前。

一襲深紫鶴紋長袍,肩后披着玄色大氅,眉眼清朗,目光灼灼。

方才就是他在街上喊出了她的姓名,使得她一驚之下被擒了下來。雙澄警惕地繃緊身子,望着他道:「你是什麼人?」

「倒是有意思。」那人笑了笑,「方才不是還喊著冤枉嗎?如今就該磕頭訴冤,哪有囚徒像你這樣直愣愣盯着人看,反問起我是誰來?」

她憋了氣,「我根本沒有行刺的心,是你們胡亂抓人,為什麼要叫我磕頭?」

他又笑,「那就不要喊冤,比一比是誰厲害。」

「你們以多欺少,又有那種割不斷的銀網,我自然吃了虧!」她屈起雙腿抵在心口,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問道,「我的東西呢?!」

那人揚眉詰問:「什麼?」

「就是我的包裹……」她焦急道,「你們可以看看,我只帶了氈毯和拐杖,難道有誰行刺的時候還背着那麼大的包裹?豈不是給自己添許多麻煩?!」

他上前一步,接過牢頭手中的燈籠,亮幽幽的光照着雙澄的臉頰,映出雪白如玉。

「帶着那麼多東西到宣德樓前作甚?」

她咬了貝齒,盯他一眼,想說又覺不妥,只道:「找人。」

「誰?」

「……不知道。」

他粲然失笑:「這也不說,那也不知,果然懵懵懂懂。」

雙澄瞪他,他卻返身要走,急得她又喊:「我不是什麼刺客,難道你們就這樣把我定罪關在這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沒有回答就快步離去。「哐當」聲響,大門又緊閉,雙澄倚著鐵欄欲哭無淚。

******

端王回到宣德樓時,杏黃簾幔已緩緩捲起,官家與眾臣隔着珠簾遠眺樓下燈景,露台上眾戲子鮮衣獻禮,回到原處的百姓又歡樂高呼。

得知刺客被擒,官家大為喜悅,揮手便讓內侍捧出累累錢幣,由小黃門賞賜樓下戲子與百姓。先前舉薦端王的臣子見其順利返回,又連連誇讚端王能幹,官家只微笑望着露台上的百戲群舞,也不說什麼。一旁的二皇子雍王卻不滿道:「既然是拿住了刺客,為何關進汴梁監獄,難道不該直接帶到這裏問個清楚?」

「聖上在這兒本就是想與民同樂,先前那一陣既已過去,就還是暫時不提,免得打攪了大家的興緻。」端王溫和道。

雍王冷哼一聲,三皇子申王撫掌嘆道:「五哥真是越發考慮周到了!想必刺客也已經招認,不然五哥怎會輕輕鬆鬆回到了此地?」

端王搖了搖頭:「那倒還沒有……」

他話語未完,雍王已橫眉怒道:「既然還沒有招認,說不定他還有同黨,五哥怎好讓人傳信說已經平安無事?!聖上聽到這消息,才令人捲起簾幔。你這樣胡亂傳信,就不怕再生禍端?!」

端坐於御座上的官家本是聽着樂曲打着節拍,聽得雍王聲音漸大,不禁心生不悅掃視他一眼。端王即刻低首輕聲道:「自然是已經確定沒有別的刺客,才派人回復的,聖上在此,臣怎敢草率行事?」

「到底是何等人,膽子竟如此大?」官家問道。

端王看了看站在一邊的九郎,見他沒甚特殊神色,便回答:「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身法還算輕快,但為人懵懂,糊裏糊塗上了蓮花燈台,說是要找個朋友,不想驚擾了聖駕。」

「找個朋友?如此荒謬……」官家屈起手指,叩著椅子扶手,「你怎知不是借口?」

端王連忙拱手,「城中衛兵並未放鬆,汴梁府尹已派人搜過她的身,除了簡單的防身兵刃外,並無他物。料想如是有心要行刺,定不會這般草率。臣此番趕回宣德樓,是為了親自向聖上稟告一聲,如今還是要回汴梁府衙去的。」

官家聽他這樣說了,方才頷首。端王正待離去,又有黃門匆匆趕來,說是留在宮中的潘太后要廣寧王早些迴轉。

「嬢嬢對九哥真是關愛備至,好似一直想將九哥留在左右。」六皇子信王先前也去拜見太后,卻沒說上幾句話就被打發了出來,如今揚起唇角,笑盈盈看着九郎。九郎淡淡道:「想來是嬢嬢顧念我不如各位哥哥強健而已。」說罷,便向官家與眾人告辭。

官家也未多留,端王見九郎要走,便向官家道:「臣正好也要離開,既然如此,就與九哥一同下宣德樓吧。」

官家應允,馮勉取來拐杖奉予九郎。雍王見九郎撐著拐站起來,便有意揚著臉朝馮勉道:「天黑城高,九哥走路不方便,馮高品要小心攙扶著才行。」

九郎神情如常,並未說話,馮勉陪着笑點頭稱是。

「這宣德樓前要到深夜才會燃起千百道焰火,九哥每年都提早回宮,可惜沒了眼福。」申王負手遙望天幕,微微嘆了一聲。

九郎看了他一眼,近旁的端王倒是笑了笑,道:「九哥在宮中一樣可以望見空中焰火,此處彼處,又有多少區別?無非是一遠一近,但近有近的好,遠也有遠的妙。」

******

錚錚然弦歌聲起,宣德樓上鶯鶯燕燕,樂舞翩然。九郎下了城樓,那樓上本來融融和樂,缺他一人也無謂。他登上馬車也不曾回望,只是向端王道:「五哥,你能否暫留片刻?」

端王會意一笑,「我也正好要叮囑一下守城衛士,就送你一程。」

宣德門左闕緩緩開啟,馬車駛進幽深城門。車門緊閉,唯有微微亮光自窗外透進,投在九郎側臉。

端王道:「雍王他們素來是那樣的性情,你不要因此慍惱。」

「那麼多年早已習慣,只當沒聽到一般。」九郎神色淡然,忽又問道,「她現在怎樣?」

「放心,沒有拷打,只是關在了拘押犯人的地方。」端王打量他一下,「你怎會認得這樣的江湖女子?」

他意態有些寂寥,「不算認識……只是見過而已。」

端王思忖一下,道:「聽聞你先前曾放走一個參與盜搶丹參的少女,莫非就是她?」

九郎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那就更奇了,為何連着兩次救她性命?」端王雙手撐著膝,忽而笑道,「難不成是見她樣子嬌俏便動了心?」

「自然不是。」

「我想也不會。九哥又不是沒見過美人。」

九郎神色有些不安,低聲道:「五哥,你不要亂猜了。我與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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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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