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就算太醫如何開方子用藥，皇貴妃衣不解帶的照顧八格格，可她的高熱症反反覆復一直都不好，終於還是夭折了。

太醫們搖搖頭，唉聲嘆氣，本來紅事，若是給哪位貴人診出喜脈，誰都願意，還有賞賜可以拿，可這種晦氣的事免不了吃一頓主子的排頭，各個面色萎頓，大氣也不敢出。

皇貴妃已然哭的不能自已，她進宮多年，只得了這麼一個女兒，如珠如玉的愛著，疼著。女兒身體不好，她親自衣不解帶的照顧著，連宮務都交給惠妃和溫妃掌管，只專心照顧女兒，可為何女兒還是去了？

進宮這麼多年，她何曾做過違背良心的事，為何只這麼一個老天都不留給她？

康熙望著皇貴妃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望著她抱著八格格的小衣服摸著她的小木床，心中一陣悲戚。

他失去的孩子太多了，以至於現在不受寵的嬪妃夭折個把孩子，他都視為正常，每次梁九功來稟報，他都只是淡淡的，然後賞賜失子的嬪妃一大堆東西以示安撫。

可皇貴妃與別的嬪妃到底是不同的。

她不僅是他的嬪妃，還是他的表妹，他的紅顏知己，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分豈是別的嬪妃能比的？

失去了八格格，他也很難過，他和表妹只有這麼一個親生的孩子，卻也是留不住。這麼多年，康熙早就看淡了，早夭的孩子，留不住的孩子，必定是跟自己沒有父子緣分的。相比八格格，他更擔心表妹的身體受不住。

「表妹，你莫要再哭了，你跟朕還年輕，總會再有孩子的。」

康熙嘆了一口氣，將痛哭流涕的皇貴妃佟佳氏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

佟佳氏哭的眼睛紅腫，手裡還抱著八格格的小衣服：「表哥……我只有八格格這一個孩子，這麼多年，我兢兢業業掌管後宮，從來不曾苛待過哪位姐妹。對其他阿哥格格也視如已出，為何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我做了什麼錯事？」

「你沒錯……朕的表妹最好了，怎會有錯呢？八格格跟我們沒緣分，你要把身子養好，將來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的。」

這時，門帘外探進來一個男孩子的頭，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裡面的皇貴妃和康熙。

康熙招招手：「老四，你怎麼來了？」

這孩子正是四阿哥。

「皇阿瑪，我……我擔心額娘，就來看看。」四阿哥怯生生的，八格格去了，他心裡只覺得複雜的很，又是有些歡喜，也許沒了八格格，額娘會重新對自己好起來。又為妹妹沒了感到難過。發覺自己心中也許有些陰暗的小心思，四阿哥立馬唾棄起自己來。

他是個堂堂男子漢，若是被姑姑知道這樣的想法，姑姑一定會罵他的。

康熙心中一暖，安撫著悲痛欲絕的皇貴妃：「表妹，別再傷心了，你看老四不也是你的孩子嗎？老四還這麼孝順，你不只有八格格，還有朕，還有老四。」

皇貴妃從康熙懷中抬起頭來，眼睛紅通通的緊緊盯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四阿哥。那目光漸漸充獃滯變成憤恨。

為何別人的孩子都能活著，她的孩子卻要去死？

「不……四阿哥不是我的孩子，四阿哥是德妃的孩子……」

皇貴妃又是哭又是笑，忽然撲上去，不停的廝打四阿哥。

「為什麼死的是我的女兒，不是你？都是你這個喪門星，剋死我的女兒！你還我女兒的命來，你還我女兒的命來！」

四阿哥驚慌失措，卻不敢躲，這是養他長到這麼大的額娘，若是能讓額娘出出氣，他心甘情願。若是這樣就能讓妹妹回來，讓額娘開心，他願意代替妹妹去死。

直到他的眼角被皇貴妃長長的指甲撓出一道血痕，康熙才忍無可忍的曝喝：「梁九功，還不拉開皇貴妃！」

康熙發了話，梁九功急忙指揮幾個小宮女一擁而上，將皇貴妃拉下來，送進了屋子裡去。

四阿哥孤零零的站在那兒，捂著流出血珠子的左臉，茫然的看著四周忙碌的宮女太監們，沒有一個人還記得他，獃獃的站立在那裡，心荒涼的好像一座孤墳，長滿了凄凄的野草。

過了許久，皇貴妃心力交瘁，累的睡了，康熙定著一張疲憊的臉走了出來，他難得溫和的看著四阿哥胤禛。

「八格格去了，你額娘心中悲痛難忍，做的難免過了些，你別放在心上，她是你的額娘，心裡自然也是把你當親生兒子一般疼愛的。」

四阿哥低下頭，因為皇額娘，康熙這個父親第一次對他說話這麼溫和，他明明應該高興，為何眼角卻止不住流下淚水來。

強忍著眼角的酸意，低低的應了一聲。

康熙溫聲勸慰：「莫要對你額娘怨懟，她養你這麼大也很不容易，你回去吧，別忘了叫太醫給你看看臉上的傷口。」

「兒臣知道了，這便告退。」

捂著臉走出景仁宮，一臉關切的蘇培盛急忙趕上來，看著這道很深的划痕，大驚失色：「我的爺，您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皇貴妃娘娘打您了？」

四阿哥默認，回過頭看向那座富麗堂皇的景仁宮。從前這座宮殿是他的家，這裡有他的額娘會為了他吃沒吃飽，穿沒穿暖而關切。而現在，這座宮殿和別的宮殿也好似沒什麼不同的地方。

蘇培盛心疼的拿帕子給四阿哥止血，喋喋不休：「我的爺啊，您就是多餘去皇貴妃娘娘的宮裡，自從八格格出生后，這位主子何曾管過您一次的？您過年過節把禮做足，誰也不會說您忘恩負義，皇貴妃娘娘樂的清凈，主子爺也不會不高興說您惹皇貴妃娘娘生氣。您何苦到這來找沒臉呢……要奴才說……」

「夠了，你閉嘴吧。」

蘇培盛一下子住了嘴，不再說話了。

康熙極力安撫皇貴妃，因為失子，他幾乎這幾個月都呆在景仁宮陪伴皇貴妃，後宮一時醋意翻天，怨聲載道。可失去了女兒的皇貴妃仍舊像秋後的花朵一般，快速的枯萎下去。

她的心也跟著女兒一同去了極樂世界，接下來的一年皇貴妃一病不起，吃了許多葯也沒什麼效果。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秋日，藥石罔矣，湯水不進，就這樣去了。

臨走前，仍是心心念念她的女兒，她的八格格，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被人忽視在一旁的四阿哥。

皇貴妃薨了，佟家悲痛過後，便想著如何將利益最大化。然而運作一番，康熙仍舊沒有鬆口，將佟佳氏封為皇貴妃，而是累加封號為「康順靖懿」，以示對母舅家恩寵。皇貴妃薨后，後宮群龍無首，康熙考慮許久，將無子的溫妃晉封為貴妃，代掌後宮。雖然清舒對外身份是佟家的女兒，也是貴妃，但實際情況如何，身處高位的大臣們都心知肚明，清舒也不可能為佟家謀利。

於是，康順靖懿皇貴妃死後不到一年，佟家就將其年紀只有十五的庶妹送入宮中，入宮便封為妃，雖然未有封號，但因其初封系妃，比惠榮德宜幾位從貴人慢慢熬上來的又尊貴些。

四阿哥年紀尚幼，康熙教導一個太子就已經沒有餘力，哪還能再親自教導四阿哥呢？

乾清宮內，康熙時不時的皺著眉頭，下面的墩子上坐著的是剛生育了六阿哥的德妃。

這些年，德妃順風順水，雖然用親兒子換了個嬪位，但她溫和柔順，又善解人意的性子很是得康熙喜歡，就算不臨幸，也愛去永和宮坐一坐。德妃也是爭氣，這五年中又生了兩個格格，一個阿哥，雖然兩個格格都沒保住，但德妃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名副其實的。

後宮四妃中，惠妃因生育了長子，早就應該封妃。榮妃膝下只有一個三阿哥，但她生育的幾個皇子都早夭，康熙當然不會忘記她的功績。宜妃進宮晚，但其性格爽朗，容貌明艷頗得康熙寵愛，又生育了五阿哥，故而也破格封妃。四妃中唯有德妃既是開枝散葉有功的嬪妃，又有寵愛，妃位可謂是實至名歸。

德妃低著頭，不說話，只等康熙說。在後宮這麼多年沉浮，她非常了解康熙的性格，霸道之極，尤其不喜逆耳忠言，除了揣摩他的心思，就要順著他。唯一一個不肯順著他的恐怕只有圓明園的那位。

「朕今日召你來是為了四阿哥的事。」

德妃抬頭看了康熙一眼，措辭謹慎：「四阿哥如何，臣妾著實不知皇上的意思。」

「皇貴妃薨了，四阿哥年紀尚幼，不能沒有母妃照顧，你可願意將四阿哥帶回永和宮撫養？」

聞言，德妃低下頭不說話，康熙有點急了，但聲音仍舊是不緩步慢：「四阿哥出聲就被帶到景仁宮，跟你不大親密，但到底是你的兒子，親額娘跟兒子哪有隔夜仇？老四還小，你多多用心，哄一哄，母子連心，將來感情跟你也會變好。」

德妃低著頭，仍舊是不說話。

康熙有點不滿意了，食指敲敲桌子：「德妃？朕問你話呢。」

德妃忽然跪到地上，朗聲道：「臣妾不願意。」

「不願意？這是為何？」

德妃磕了個頭：「請皇上收回成命，四阿哥自被先皇貴妃娘娘抱走，就已經不再是臣妾的兒子，他是先皇貴妃娘娘的兒子，是佟家的外孫，非臣妾之子。臣妾之子只有早夭的四格格、五格格，還有現在還嗷嗷待哺的六阿哥。」

康熙手中茶盞「啪」的一聲擱在桌子上，緊緊的盯著德妃的眼睛，往日那個唯唯諾諾從不敢如此的德妃卻揚著頭，目光清朗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沉默一會兒，康熙忽然示弱：「你還是怪當初皇貴妃搶了胤禛？你該知道她是皇貴妃，乃是副后，胤禛在她膝下養著，對將來前途也大有好處。朕顧忌你，不曾改老四的玉碟，你如今這樣講老四拒之門外，可有感到朕的苦心？」

德妃不答話，一雙眼睛倔強而無畏的看著康熙。

兩人對視良久，康熙忽然揮揮手，頹然坐下：「你既然如此堅持，朕也不能強迫你。只是德妃，你如此絕情，便不要怪老四與你感情淡漠。」

德妃磕了個頭，轉身走出乾清宮，宮外正下著傾盆大雨。

一個瘦弱的身影跪在雨中，不肯打傘，任憑大雨砸在身上。

那是四阿哥。

德妃遠遠的看著，她能看到四阿哥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倔強和不安。

四阿哥被皇貴妃抱走後，她晉封為嬪，成了永和宮主位，開始的幾年也曾這樣遠遠的看著皇貴妃抱著她的兒子，溫柔呵護，也曾看到她的兒子趴在那個女人身邊喊那個女人為額娘。

後來，是什麼時候事了？生了四格格，五格格，她忙於照顧女兒，再也沒空關注四阿哥，她的第一個孩子。

久而久之，感情也就淡漠了。

她清楚的記得，這個孩子在四歲的時候，得知實情的真相，哭著喊著說她不是他的親額娘，他的親額娘只有佟皇貴妃一個。

那樣天真而無情是語言是怎樣刺痛了一個母親的心。

跟在皇貴妃身邊，總比跟在她身邊好。至少皇貴妃的母家佟家是皇上得力的外戚之臣，比她這個宮女出身，包衣奴才的外家能給他的助力要多得多。

不再去看四阿哥小小的身體，德妃轉身，身後的宮女給她撐起油紙傘，慢慢的遠去，身影消失在雨中。

胤禛自己也不知為何要跪在乾清宮外，他想起前幾天，索額圖從宮外帶給大阿哥的西洋小帆船，雖然做工比不得宮裡的，但是小巧玲瓏，很精緻，他們兄弟幾個都想要，纏著大哥，要這東西。

太子最先看上，誰也不敢跟他爭，但大哥卻並不願意給，太子一氣之下將那小帆船摔碎了。摔碎的東西，誰還有興趣，大哥將它扔掉了。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那個被摔碎的小帆船，誰也不想要，誰都嫌棄。如果是太子，一定很多嬪妃願意親近他，撫養他，做他的額娘吧。

不知為何，眼淚慢慢掉下來，他才只有六歲，縱然早慧，很多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養母有了小格格就不再喜歡自己了，為何生母連一個眼神都吝嗇丟給自己，甚至都不願承認他是她的兒子。

為何人生來就是不同的，比如太子，只是有個皇后的額娘，就被封為了儲君，誰都愛他，喜歡他。連他的親額娘德妃遇到太子都會把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拿出來，滿臉都是作為母親的慈愛。她對太子有多好，對他就有多差。

雨水順著額頭流到眼睛中，最後他也分辨不清到底哪個是雨水還是淚水？清朝司帳女官的修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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