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醫

第2章 求醫

87_87481市集是兩排簡易放到的草棚子,霍修出門太早,做生意的人都還沒來,草棚子一個個躺在地上,不過很快有人推著車,挑着擔子進來,最早一批是賣肉的,霍家有時常關顧的屠戶,張氏娘家的村落仁和縣鹽橋鄉余店村的張屠戶。

張屠戶推著車,遠遠看見霍修,操著大嗓門先道:「霍兄弟,有事?」

張氏的娘家母親住在余店,霍修張氏住在西都城內,兩邊有事讓張屠戶帶句話,兩邊有東西讓張屠戶幫個忙捎帶,張屠戶開門做生意,又講究與人和善,同縣同鄉同村的人,能順帶的事都給順帶了,是以作為回報,霍家買肉都會關顧張屠戶的生意。

十天前,張屠戶把霍修的兒子霍忻然捎帶回了余店,交給他外婆。

霍修沉寂著,等張屠戶走近了才道:「要兩隻前蹄,砍十斤肉脂,不要板油,把最好一層肉脂割給我。」

開張這麼大一筆生意,草棚子不急着搭,張屠戶操刀在推車上把霍修的肉砍出來,邊砍邊道:「嬸子有話帶到,還有大侄子也問她妹妹,大侄女的病幾時好利索了?」

張屠戶問的輕鬆,因為李勛薦了個好大夫,霍悠然前幾天已經大好了,兩天前霍修才讓張屠戶轉病情好轉這句話,不日把兒子接回來,那知這半夜急轉而下。霍修把希望放在李勛姑丈身上,不說那個萬一,這會子愁苦自己咽下,含糊道:「還得過幾天。」後頭抿著嘴巴不再說一個字了。

張屠戶想着霍修是有急事,也不再言語,下手更快:「蹄髈八文,四斤八兩三十六文,肉脂十八文。開張生意零頭摸了!」

老主顧,張屠戶砍出來的肉只多不少,霍修沒想占張屠戶這麼大的便宜,依然數了兩百十六文出來,勉強笑道:「要給的,要給的,不能讓你白搭大半斤肉。」

張屠戶笑着伸出一隻油膩膩的手,倒也不再推辭。他掙點錢不容易,半夜丑時起來殺豬,披星戴月的往城裏趕兩三個時辰,回去還得兩三個時辰,要補覺,地里一攤子農活兒,人忙得連軸轉,還不是想多掙幾個錢。

霍修提了禮急急往李家去,李家家境比霍家高了一個檔次,從居住面積可以看出來,李家的房子比霍修現在居住的房子大了一倍有餘,因為李勛媳婦錢氏懷着身孕,家裏還雇了一個長工幫忙家事。

霍家和李家,有三輩子的交情了,若不是門第不對等,算得上世交了。

李是前朝皇姓,李家是皇室後裔,前朝大唐帝國三百五十年國祚,不過李家是皇室的細枝末梢,那偏的和劉皇叔的『劉』一個意思,早就是不成樣子的破落戶了。霍家是浙江東道節度使韋翹的家奴,民有俗語:「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京兆韋氏自南北朝興,在隋唐兩代,都是經久不衰的士族豪門,韋翹是嫡支,是家族中排得上座次的中流砥柱般人物,霍家在韋翹手下,那叫『豪奴』。在主子面前腰彎下去,擱外頭破落戶的李家進霍家的門叫『有事相求』。李勛的祖父請求霍修的祖父向節度使大人遞句話,想弄個可以養家餬口的差事。霍修的祖父在關鍵的時刻遞了話,李勛的祖父才補到了差事。

那是四五十年的老黃曆了,唐末民變,王天波之亂禍延大唐半壁江山。這伙兒亂民從山東開始,打到嶺南,又從嶺南北上,沿着湘江,一路攻佔衡,永,譚,郎。饒,信,宣,常等數十州,攪得江南一帶不得安寧,直逼西州,西洲就是現在的西都,那時韋翹等幾個鎮守江南的節度使負責平叛,可是各家節度使自掃門前雪,把叛軍掃來掃去,還想着趁亂搶點別人家的地盤。在這種前後被人捅刀的情況下,西洲被攻破,韋翹身死,他那一支韋氏被滅族,連帶着手下親信將領,殺了五千人,霍家的男丁被坑埋,只把霍修的父親霍恩漏了。至於李家,和韋氏關係不深,倒是全家逃過一節。

農民起義聽着偉大,可是他們一旦得到了權利,可能比任何一個階層都墮落的迅速。金子銀子,糧食女人,王天波手下幾十萬人,在這片地方來來回回的刨,沒個幾年就弄得民不聊生,還自家窩裏斗個不停,四分五裂,最終四處散去。又過了幾年,李霍兩家第二代人已經長起來,李勛的父親杜老爺開了一間賣紙筆的鋪子,霍修的父親霍恩在街頭賣字,有來有往的,這樣兩家又接觸上了。

現在霍修子承父業,接着賣字,字攤就擺在李家的鋪子一角,這樣颳風下雨,頭上還有一片瓦。

霍修坐在堂屋,不用見外自己倒茶來喝。李勛也不拘俗禮,才從床上爬起來,衣服還沒有穿戴整齊,邊走邊穿,進屋先看到兩大包的禮,再看霍修凝重的面色,若霍悠然大好了,這是謝禮,霍修該笑着才對,現在這個樣子,李勛心裏咯噔了一下。

霍修喪氣的說了霍悠然反覆的病情,最後道明來意:「還是蘇先生的葯對症,昨晚睡前還是大好的樣子,想是半夜著了風。」

霍修還是心服那位的醫術,頓了一下,一手撫著錢袋子道:「想請蘇先生再勉勵一試,要花多少,再不惜的。」

說完了這句,霍修漾出一絲羞愧之色,這句話難免有點大言不慚。大夫治病,有個按病開方,還有個按葯開方。這片地方有什麼藥材,這戶人家能否承擔高額的藥費,都是大夫要考慮到的,所以一張方子開出來,很可能不是最有效的,求的是最合理。開出個犀角,鹿茸,虎骨來,等閑人家吃得起嗎?傾家蕩產也不夠的。

「哎!」李勛聽了霍修這麼說,也是動容的嘆息了一聲,道:「你稍待,我去問問姑父!」

李勛沒起床,他姑父蘇延宗也沒有起床。

霍修忍耐著焦急在堂屋等著。

很快李勛折回,細細問了霍修女兒的病情,又讓霍修稍待。

這回一盞茶時間,李勛才出來,臉上寂寞之色,抱拳道:「兄弟,我姑父說那一回的方子已經盡了他生平所學,若是吃不好,你就另請高明吧。」

另請高明是李勛改的,蘇延宗的原話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這是那丫頭的命,救不活了。當着人家父親,這句喪氣話李勛說不出口,這才改了。但是這句話就不是讓霍修私心了,霍修握著李勛的拳抱愧問道:「可是先前我怠慢了蘇先生?這回我的誠心敬服的。」

李勛一愣,想過來了道:「哪兒的話兒,我那位姑父,年紀還沒我大呢,臉還長得嫩,並介懷這些個兒。」

李勛那位姑姑是老來女,是以蘇延宗輩分大,年紀卻小,偏偏長了一張娃娃臉,又不在西都正式行醫,李勛對這位姑丈的出身諱莫如深,只說家學淵源而通曉醫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嘴上,辦事不牢。霍修深究這位年輕的大夫好幾眼,想來大夫望聞問切,看得出來自己對他醫術的懷疑,確實怠慢了。

霍修舒緩了面色道:「那請蘇大夫再走一趟,救得小女一命,我霍家感激涕零,再別的……我傾其供奉。」

李勛無奈搖搖頭,這才道:「實不相瞞,我姑姑一家子,是要在西都置家立業了,大夫愛惜名聲,頭開好了,才能在醫林里站住不是。」

蘇延宗是要在西都安家落戶了,正經開館行醫。頭一個病人就治不了,不就顯得他醫術不精了,所以,他是再不會去看一個必死之人了。

「這……這……」這個打擊不小,確實治不得病,霍修也不能讓別人賠上名聲。霍修邊哽咽著,邊砰的一聲跌坐在座位上,李勛扶了一把。霍修繼著了氣力,勉強站起來告辭,把話兒圓了道:「那我再去尋尋別的大夫。」

李勛提上霍修送的豬肉要送,霍修連忙道:「別別別,伯父好這口……」李勛的父親最愛吃紅燒蹄髈。

這會兒李勛以為霍修即將經歷喪女之痛,怎麼會收下他的東西,爽朗的道:「你女兒,是我親侄女,幫得上忙是應當應分的……」

這不是又沒幫上忙。李勛隱下後半句話,李勛和他妻子錢氏還沒有孩子,只懷裏剛揣上一個,平日看見霍修有兩個福娃一般的好孩子,真是喜歡的不得了,以前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難過,李勛堅持退了霍修的禮,還倒賠了一份。霍修收回了肉,還提走一個裝了蜂蜜的綠陶罐。

霍修到了家,把東西交給張氏,沉聲道:「這會子先欠著李兄弟的人情,過段時間再去謝他。」

這樣一來,張氏也以為霍悠然是不能好了,當即悶在霍修的懷裏大哭了一場。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蘇延宗沒有斷錯,病治好了,命換了一條。霍悠然反反覆復燒了三天,任心口戳進一把匕首,拉來拉去,攪得粉碎,人就是頑強的活着。燒退了,咳嗽止了,只是霍悠然自己,不能停止悲傷。

那是手足呀。或許是真實的疼痛,或許是心理的作用,霍悠然就像被人砍斷了手腳,只剩下一個軀幹,臉色憔悴蠟黃,眼瞳渙散茫然,嘴唇慘白龜裂,正在經受她的幻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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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樑畫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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