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268：互相算計】
南疆鬼林中的龍穴與蒼熔洞截然不同，因為是藏在樹林的下方，所以，便是已經挖通的地道里，也隨處可見盤根錯節的樹根，曲曲折折的貫穿各處，讓人難以分辨方向砦。
蘇夜和葉靜衣此時已經偏離了之前的通道，所以只能慢慢的摸索著前進，防備着四周可能會出現的陷阱，但蘇夜的心思卻一份為二，一邊警戒着周圍的動靜，一邊思考，要如何才能利用葉靜衣，將藏在暗處的伶九給引出來。
「依依，子拂雖然沒有跟過來，但你答應她的事可還記得？」蘇夜冷不丁的開口詢問，葉靜衣微微一怔，輕笑道：「自然記得。」但她心下卻微微一沉。
子拂不過是暮瞳依身邊的一個侍女，雖然曾經是海神殿的主祭，但在她的眼裏也不過是個上不了枱面的小角色。這樣的一個人物如何能引起葉靜衣的重視，所以，葉靜衣萬沒有想到，暮瞳依和她之間還會有什麼承諾。
蘇夜的腳下隨之一頓，轉過頭看着她輕笑道：「毒經放在這龍穴中跑不了，我們先去辦子拂託付給你的那件事吧。」
「嗯。」葉靜衣淺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便率先走到了蘇夜的前方，只是她的臉色卻越發的深沉起來。
竟然還是在這龍穴之中么？子拂到底託付了暮瞳依何事……師父對暮瞳依的行事目的都那樣的了解，卻完全沒有提及她在龍穴中還有什麼代辦的要事。
怎麼辦……蘇夜此舉完全在她們的意料之外，若是不能圓滿的解決，那她便要露出馬腳了。
窄小的通道陰暗無比，蘇夜雖然跟在葉靜衣的後方，但還是能感覺出從她身上一瞬間透出的不安，於是嘴角便也露出了一絲冷笑。
當初，子拂懇切的祈求過瞳依，說是海神殿的倖存者在進入了龍穴之後很快便染上了怪病，竟然莫名其妙的瘋癲成魔，然後互相殘殺傷亡慘重。後來他們雖然將瘋魔者一一治住，並也囚禁在了這龍穴之後，但對她們的病情卻束手無策，而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也會有其他的受害者出現。
子拂認為能搭救她們的只有海神殿的繼任者，所以就拜託瞳依來到龍穴的時候順帶去看看那些女子，也告訴了瞳依那些人就藏在龍穴的入口的附近。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應該是龍穴的外圍，還沒有接近龍穴的中心。但看着葉靜衣茫然無知的模樣，蘇夜便知道他這番試探總算是起了成效，只要能抓住葉靜衣不知道的漏洞，他便能布下陷阱誘伶九出來鰥。
四周寂靜無聲，只能聽到兩人緩緩前行的腳步聲，葉靜衣焦急的在心底思索著對策，所以不敢再輕易與蘇夜搭話，而蘇夜也凝起了全部的心神分辨著周遭的一切，試圖確定伶九和瞳依現在是不是還在他們的身邊。
地道的另外一頭，伶九也帶着瞳依和海神殿的一眾侍女緩緩的前行，瞳依心底突然想起了子拂的囑託，於是淡然的開口問道：「海神殿的倖存者可是都聽命於你？那些跟隨子拂逃到這裏的人呢？」
「倒也不是全部。」伶九百無聊賴的回答：「紫兒繼承海神殿祭祀的時候，本宮已然離開了海神殿，怎麼可能將十二主祭全都收為心腹。那些人里至少還有一半是真心效忠紫兒，只不過在十年前幾乎死絕了而已。剩下的主祭里，誠心對待紫兒的大概只有子拂和未鸞，這兩人自小就是紫兒的貼身侍女，和紫兒的感情並不一般。」
「癸竹也同樣是姐姐的貼身侍女。」結果到頭來依然選擇了背叛。
伶九微微一笑，「所以師父才一直告訴你，這世間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人心，最永恆的東西便是背叛。癸竹本來就是為師放在紫兒身邊的一顆棋子，她效忠的人由始至終都是本宮。若非是她，本宮也不可能早早便發現紫兒將蠱王毒經藏在了南聿的龍穴中。當年逃到此處的倖存者現在活下來的已經不多，本宮沒興趣和那些螻蟻計較，索性也就留下了她們。怎麼，瞳兒想去見見這些故人？」
「她們在哪裏。」瞳依立刻停下了腳步，伶九眉梢一樣問：「當真要去見她們，你想做什麼。」
「治病救人而已。」瞳依的雙眼被黑色的絲帶矇著，所以無法與伶九的目光對視，只不過她周身的氣息卻透出了堅決和執拗，「我答應過子拂要讓海神殿的倖存者重獲新生得到解脫，自然不會失約於她。」
伶九皺了皺眉頭，「不過是一個侍女而已，何須對她講求什麼約定。」
「師父。」瞳依的嗓音中出現了一絲譏誚，「並非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無血無淚無任何感情。子拂和姐姐情如姐妹，她這小小的心愿我何以不能成全。我從不做那些背信棄義之事，若是你強逼着我失信於子拂，那蠱王毒經還是勞煩師父自己去取吧。無需再拿我腹中的孩兒威脅於我，若是師父想動手就儘管自便，但師父最好掂量清楚，為了幾個微不足道的海神殿侍女毀了你所有的心血，失了我這個最大的籌碼，師父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針對蘇漓和蘇夜的復仇計劃，伶九斷然不會受自己的威脅放鬆一二，但若只是中途去救幾個小小的侍女，瞳依斷定伶九一定會妥協。她不會因為一件無傷
大雅的小事而廢掉她這顆棋子。
自從伶九的身份暴露以後，她便沒有從瞳依這裏收穫過什麼友善的臉色，更別提從她的口中聽到什麼尊敬的稱謂。如今聽到她竟然開口喚自己師父，雖然那語氣中滿是譏誚，但伶九的眼神還是微微一怔，透過她那張和暮紫依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想起了很久以前，暮紫依帶着一臉的孺慕之情喚她師父的時候……
「前往龍穴入口的途中會經過她們的藏身之地，到時候停留片刻便是。」伶九輕描淡寫的回答，「不過，為師倒是沒有想到，瞳兒竟然還懂得醫術？」
「你既然早已經來過此處，應該知道她們為何會瘋魔吧。」龍穴之內的迷心陣非比尋常，便是百里澈都無法破解，伶九即便是身為海神殿祭祀，也因為心性扭曲而失了能進入龍穴的資格，以至於她無法拿到蠱王毒經。
那些海神殿的侍女雖然和伶九的情況有所不同，但心魔只怕是比伶九的更勝。
當初在見過子拂的時候，瞳依便覺得海神殿中埋藏着巨大的隱患。絕對的高高在上，絕對的超凡脫俗，造就了一群眼高於頂看不清現實，自以為是神靈的代言人的女人。然而這種人的心智最是軟弱，一旦他們認知的世界崩塌，那她們所有的信仰皆會潰散，孕育出的心魔也最兇殘。
十年前六國戰亂，海神殿慘遭滅門之禍，這些所謂的神女被從天上拉到了地底，也從雲端墜入了泥淖，強烈的落差以及前所未有的驚慌恐懼在她們的心底種下了心魔的種子，在她們抵達了龍穴之後，心魔在迷心陣的誘使下一瞬間爆發，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人相繼瘋魔，然後失去心智互相殘殺。
她不懂醫術，她只知道如何用催眠術壓制住他們的心魔，讓她們不再被幻境所困，而且……瞳依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必須讓伶九看到她治癒了海神殿倖存者的一幕，要讓她確信自己能消除心魔，這樣，自己在她的心底才會更有價值，她才會對自己動上其他的心思，而自己也才能找到機會從她的身邊逃開，去尋找阿夜那個被葉靜衣矇騙的笨蛋。
果然，聽到了瞳依的詢問，伶九回道：「據為師所知，你曾經跟隨百里澈去過蒼熔洞中的龍穴，那你便該知曉，這龍穴之中皆有長生國的先祖佈下的迷心陣。迷心陣與我海神殿代代相傳的迷心曲有異曲同工之妙，皆能在不知不覺中控制他人的心智，但這迷心陣的威力是迷心曲的數倍不止。所以，歷代海神殿的傳人之中，能開啟這龍穴大門拿出內里寶藏的便只有海神殿的祭祀。」
伶九的嗓音中突然帶了一絲淡淡的惆悵，「可惜啊，師父將海神殿祭祀傳給紫兒之後，便失去了能進入龍穴的資格，如今紫兒又將海神殿的祭祀之位傳給了你，所以，為師便只能讓瞳兒代替為師解開那龍穴入口的迷心陣，帶為師進去拿出那蠱王毒經了。」
瞳依心底微微一動，從伶九的話中分辨出了些許端倪。
原來，伶九在沒有傳授海神殿祭祀之位給暮紫依的時候，應是沒有來過龍穴的，所以，她便以為是因為失去了祭祀的位置才失去了進入龍穴的資格……恐怕她還並不知道，她無法通過迷心陣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性格扭曲心魔太盛吧……
「海神殿那些瘋魔的侍女便是因為中了迷心陣的暗算才瘋癲成狂，我知道怎麼讓她們恢復正常。」瞳依冷冷的說道：「救了她們，我便帶你去拿蠱王毒經。」
「為師便知道，瞳兒不會讓為師失望。」伶九滿意的一笑，繼續帶着瞳依前行，瞳依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緊。
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不能在救治海神殿的侍女時順帶治住伶九從她的身邊逃開，只怕她此後便只能任由伶九擺佈，利用她去牽制蘇漓和蘇夜了。
只有這一次的機會……
瞳依尋到了逃脫的時機，並且按照心中所想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的目的地，而另一側，蘇夜的心思千迴百轉，之後想出的辦法竟也和瞳依一樣。
「依依。」他喚住前方的葉靜衣問：「你知道海神殿那些倖存者藏於何處么？」
已經確定此人並不是瞳依，並且也想出了對應之策，蘇夜立即有了動作。葉靜衣原本還心情忐忑，發愁該如何應對蘇夜此前提起的那件事，此時見他若無其事的開口詢問，連忙回答道：「就在龍穴入口的必經之路上。但我們此時走的並非原本的地道，我亦不能確定龍穴的入口到底在何方。」
「子拂沒有告訴你該如何聯繫上那些人么？」蘇夜不著痕迹的暗示：「既然讓你來解救她們，那便將她們喚出來接應帶路如何？」
葉靜衣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窘迫的神情，隨即無奈的輕咳道：「一時情急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子拂當時的確告訴過我要如何聯繫她們的。」她輕嘆口氣，「來到南聿後日日那般的緊張，如今竟然犯了這種錯誤。」
「嗯，依依這就是所謂的一孕傻三年么。」蘇夜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暗光，嘴上卻不動聲色的調笑。
葉靜衣背轉過身，從袖中取出了一根竹
哨放在了口中，然後猛然用力吹響。很快，遠處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回應，葉靜衣的心底頓時鬆了一口氣。
師父果然也在這裏，先前因為避著蘇夜，她完全不敢同師父聯繫。可他們已經偏離了原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抵達龍穴。如今是蘇夜自己提出讓她與海神殿的那些倖存者聯繫，那她拿便能光明正大的吹響竹哨，讓師父派人來接應自己了。
伶九果然也在……
蘇夜聽着那竹哨傳來的聲音，於陰暗的地道里辨別了一下哨聲的方向，然後將視線落在了東北角。
葉靜衣雖然外表發生了變化，體質也被伶九改善，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柔弱和膚淺，但她一直都養在深閨，蘇夜斷定她心思淺薄，根本沒有多少與人相爭的經驗，此番略施小計之後，葉靜衣果然便上當，自以為有機可趁的聯繫了伶九。
只不過，他先前以為伶九就在自己的身邊，卻不想她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想必是正在佈置什麼陰謀陷阱吧。
依依現在就同她在一起么？
一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和瞳依重逢，蘇夜的心底頓時便充滿了愉悅。
「走吧。」葉靜衣得到了指引，回頭挽著蘇夜的胳膊道：「海神殿的倖存者就藏在哨聲傳來的地方，與她們匯合之後，有了她們帶路，我們去尋找蠱王毒經也會更容易一些。」
一想到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和瞳依重逢，蘇夜的心底頓時便充滿了愉悅。
「走吧。」葉靜衣得到了指引，回頭挽著蘇夜的胳膊道：「海神殿的倖存者就藏在哨聲傳來的地方，與她們匯合之後，有了她們帶路，我們去尋找蠱王毒經也會更容易一些。」
「瞳兒，蘇夜和靜兒很快便也要到了呢。」伶九聽到了葉靜衣的哨聲，雖有些奇怪他們並未按照自己事先安排好的路線過來與自己匯合，但還是對葉靜衣的哨聲做出了回應。
從哨音傳來的方向估算了一下他們所處的大概位置以及來此需要的時間，伶九笑盈盈的說：「該說蘇夜的運氣實在不好么，他竟然去了那個方向。」伶九回頭看着葉靜衣說：「本宮會帶着你在龍穴入口等待蘇夜的到來，只不過他們過來的方向會比我們更早踏入迷心陣的陣眼。嘖嘖，瞳兒，你說當他和葉靜衣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時，你會看到他跟葉靜衣發生些什麼呢？」
「我們離龍穴還有多遠。」瞳依並沒有理會伶九的挑釁，而是淡然的開口詢問，伶九雖然覺得有些無趣，可更期待稍後會發生的趣事，所以便爽快的回答：「知曉片刻便能抵達。放心，為師會給你留足救人的時間，派人去引導蘇夜和靜兒到龍穴的腳程。這裏的道路錯綜環繞，一不留神便會迷路，有為師的可以指引，他們一時半刻是過不來的。」
「有勞師父費心了。」瞳依冷冷的勾起嘴角。
如此更好，她倒是不用心急着把阿夜從葉靜衣手中搶回來了。
伶九給她留足了時間讓她設計反擊，她若是不好好利用一番豈不是對不起她的苦心。只要她能在蘇夜進入迷心陣之前牽制住伶九，然後找到蘇夜將蘇夜帶走，那蘇夜便不會被心魔所困，也不會看到亂七八糟的幻境鑄成大錯。
思緒間，瞳依只覺得腳下踩着的地板突然變得平整了許多。伶九抬手將她眼前的黑紗扯下，對瞳依道：「你想見的人就在這裏。」
瞳依眼睛微眯，適應了一下突然映入眼中的光線。所幸這地道中的光線並不是很強，她只是微微閉眼便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坑窪不平的土路變成了乾爽的青石板路，身後是一些窄小又盤旋著樹根的土洞，放眼望去竟然環繞在四周，像一張張黑漆漆的張開的大口，然後簇擁着眼前空曠的石台。
很快，稀碎的響動從周圍的土洞中傳來，瞳依轉身望去，見那些洞裏緩緩的伸出了些許的人頭，全都以黑紗覆面，眼底閃爍著防備的光芒，在看到了伶九之後，那些人微微一怔，瞬間從山洞裏湧出，來到伶九的面前單膝跪地喚道：「叩見長公主殿下。」
瞳依眉梢一揚，默然的看着這些人對伶九恭敬的表情。
看來她們還不知道伶九的真實身份，即便是曾經忠誠於暮紫依，如今也再度被伶九蒙蔽，沒有對伶九起任何防備之心。
還真是一些乾淨純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啊……瞳依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該嘲笑還是該感嘆。但心底卻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樣的海神殿，姐姐當初要耗費多少心神才能做到心志不移。這樣的海神殿……也難怪她最後會孤立無援心力交瘁，最終落得了一個不死不活的下場。
伶九對地上的那些女子微微抬手，側目看着瞳依示意道：「這便是你們一直想見到的瞳兒，海神殿的信任祭祀，紫兒的妹妹暮瞳依。」
「少主！」那些女子的眼中頓時迸出了希冀的光芒，一個個將臉上的面紗摘下，滿臉渴求熱切的看着瞳依。
在她們的眼底，瞳依看到了求生的渴望，頓時在心底嘆了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開
口道：「子拂未跟我一起回來，但我已經知道你們陷在此地遭受了什麼苦楚，今日過來便是要為你們解決此事的。」
「少主……」聽到瞳依所言，那些女子瞬間便熱淚盈眶，忍不住對瞳依道：「少主，我們已經因此而受困了十多年啊……」
「紫依祭祀遲遲未來，我們也不敢去往別處……」
「越來越多的姐妹得了瘋症，我們幾乎快撐不下去了。」
「子拂姐姐做到了……她真的找到了少主，把少主帶回來了……」
「少主回來了，我們終於有救了……」
她們齊刷刷的對伶九和瞳依跪下，叩首道：「屬下恭迎長公主殿下，恭迎少主歸來。」
瞳依轉頭看了伶九一眼，就見她的眼底閃耀着邪-惡戲謔的光芒。心頭忍不住升起了厭惡的感覺，但她還是走上前去，對為首的女子問道：「如今這龍穴之中還剩下多少海神殿的後人。」
「回少主……已經不足百人了……」
「那得了瘋症還存活的還有多少。」
「二十三人。」那女子乾脆的回答。
瞳依淡然一笑，對那女子下令道：「將她們全都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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