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哭一次吧

第六十六章 哭一次吧

北陵青依舊是那般溫軟的語調,恍若氤氳在瀲灧雲煙中的一個美麗幻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唇上的弧度微微加深,彷彿一朵慢慢綻放的花朵,從未經世事的凈然明澈,一點一滴化為承載悲歡離合的清貴優雅。

他對著書雲箋微笑,溫柔的,寵溺的,帶着暖暖的柔情。他的神情看不出一絲的悲傷難過,目光亦沒有半分哀痛凄楚,一切都溫柔如最初,沒有一點生離死別的悲痛絕望。

看着如此平和寧然的北陵青,書雲箋有些懷疑,豐昀息之前所說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許,剛才的一切都是豐昀息和她的玩笑,並不是真實。

「一回來就想着占我便宜,你這習慣不好,得改。」書雲箋關上門,微笑着走向北陵青。靠近之時,她看到矮桌上的書本,北陵青剛剛放下的書本。

這本書,她見過很多次,在黑無常的店中見過,裏面是各式各樣的壽衣圖,圖的旁邊寫着死後穿過那件壽衣的人的名諱以及出生、死亡的日期。

黑無常。

那個和她關係說起來很不錯的男子,那個總是用陰陽怪調的語氣說着不倫不類言語的男子,其實,他對自己很好,而自己也很喜歡和他聊天解悶,打發時間。

可有的時候,那個男子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帶着一種死亡的,讓人畏懼的恐怖。而在這樣的時候,她真的不想見到任何有關他的東西。

書雲箋走到北陵青身邊,目光似乎無法從那書本上移開。北陵青注意到她的動作,伸手握住書雲箋的手,拉着她坐下,接着將她抱在懷中。

他的懷抱有着淡淡的葯香,微微的涼意,他的動作很輕,帶着溫柔的寵溺,他將她完全包圍在自己的懷中,彷彿是想通過這樣一個最簡單的擁抱,淡化他剛才所言的,那二十三日未見的思念。

「敏敏。」北陵青的唇貼近書雲箋的右耳,呼吸在她耳上的肌膚周圍遊走。

書雲箋『嗯』了一聲,手緊緊的抓住北陵青的手臂。

此刻這個時候,他們不是互相擁抱的姿勢,而是北陵青從她身後將她抱住。所以,她回應不了他的擁抱,只能緊緊的抓住他身體的一部分。

「想不想我?」北陵青的聲音溫軟而又透著一抹邪氣。他的唇從書雲箋的右耳上慢慢移下,落在她雪白的頸項,輕柔的吻了一下。緊接着,他的臉貼著書雲箋的臉,兩個人無比的親近,親近到肌膚的溫度都能夠彼此纏繞繾綣。

書雲箋沒有說話,只是伸手附在面前的書本上,手指微微顫動的翻到了其中隨意的一頁。

那一頁上,記載了一個陌生人的名字,記載了這個陌生人出生的日子,死亡的日子。字跡很輕狂散漫,沒有一點的規制,仿若最無法掌握的風。

這個陌生的名字,在此時,書雲箋覺得便是楚飛揚三個字。出生日子是幾十年前的某一日,而死亡的日子便是二十多天前的那一日。

「你選了嗎?狐狸。」書雲箋開口問道,語氣詭異的平靜,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選了。」北陵青溫聲答了一句,伸手翻著書本。

書雲箋靜靜的注視着他的手,手指纖白修長,指甲分明,肌膚上細小的傷痕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虛渺,而他的指甲,有些長,不是他一直習慣的,顯然是沒有心思去修剪,也有可能是沒有注意到。

「這個,敏敏你覺得如何?」北陵青翻到其中一頁停下,微長的指甲指著上面的一個圖案。「顏色是外公喜歡的,樣式也還不錯,外公喜歡薔薇,讓黑無常在上面綉上薔薇。」

書雲箋沒有回答,只是無聲的看着那個圖案。

黑無常一直都是這樣做生意的,他不喜歡那沉悶的、滿是死亡氣息的壽衣,所以他店鋪中的壽衣都是華服,精緻雍華的彷彿少女最青春貌美的時刻。

曾經,無關她的時候,她不覺得這樣的華服有什麼不好,覺得人死之後這樣華華麗麗的離開很不錯。但此時,那圖案彷彿一把極為鋒利的刀,迅速的在她的心中劃過,疼痛隨血液傳遍全身,每一處都痛的她無法自持。

「這……這……」她的淚在眼中凝聚,慢慢迷朦了她的視線,她動了動唇,想要回答北陵青,告訴他這個不錯,這個很好,可是話在口中,她發出了聲音,卻始終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突然,書雲箋轉身撲了過去,緊緊的抱住了本就將她抱在懷中的北陵青,她的眼淚無法控制的滾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北陵青的錦袍上,隨後,慢慢的穿透他的錦袍,穿透他的肌膚,穿透他的血肉,一滴一滴如岩漿一般,帶着沉重的灼熱,落在他的骨骸之上。

「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再選了,這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做,不需要……」這些話彷彿不是從書雲箋口中而出,是她從未有過的顫抖以及無措。

北陵青緩緩的眨了眨眼睛,右手附在書雲箋的發上,溫柔的拍著,「敏敏,你哭什麼?外公和你不過幾面情分,他去世,你不必哭的這麼傷心。」

書雲箋拚命搖頭,緊緊的抱着北陵青,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如杜鵑啼血一般凄厲。

「看來,你哭是因為覺得我很傷心,但是一直在逞強,一直隱藏着自己的情緒,所以你在心疼我,為我哭。」北陵青依舊笑着,似笑非笑的笑,溫軟柔和的笑,「別想太多了,我並不覺得傷心,每個人都會死,外公,外公自然也不會例外。」

他笑着撫著書雲箋的發,目光依舊盯着前方的書本,他向後翻了一頁,繼續道:「這顏色,外公也應該喜歡,樣式雖然有些偏而立之年的男子,但外公從來不覺得他已是垂垂老者,穿這個他一定認為自己比年輕男子穿起來更加英氣好看。」

「別說了,別說了……」書雲箋抬手一揮,將書本摔到了地上。她抓緊北陵青的錦袍,重複的哭泣。

北陵青看了一眼地上的書本,很平和的笑了笑,他垂眸凝視着書雲箋,此時兩人的姿勢讓他只能看到她顫抖的肩膀,消瘦的背脊,他看不到她哭泣時的神情,也看不到她滿是淚痕的臉容。只有那輕微不斷的哭聲,和一滴一滴打濕自己錦袍的淚水,在清楚無比的告訴他,懷中的人在流淚,為了他,在流淚。

他依舊保持着那溫軟的、寧然的笑容,聲音柔和,「敏敏,我真的無礙,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已經不會覺得傷心了。外公臨死的時候說,他這一生後悔過,遺憾過,絕望過,但死之前,過往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他說,他很遺憾,看不到我們成親的時候,他說,楚家交給我他很放心,他說現在死去,已經沒有遺憾,他走的很安詳,沒有任何牽掛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傷心的理由。」

書雲箋哭着,卻也仔細聆聽着北陵青的一字一言。他的語氣是平穩的,聲音是柔和,聽不出任何的傷悲以及苦楚。

可是她覺得,北陵青會痛。他不是硬邦邦的石頭,他會呼吸,會休息,會疲倦,會流血,他終究,還是一個人。

「敏敏,如果是在五年前,那件事還未發生之前,外公的離世,對我來說定然是一場天大的浩劫,但這是五年後,有些事情早已經不是當初那般模樣,很多東西早就在這五年中變的面目全非。其實,當我知道外公命不久矣時,我以為他去世后,我會傷心痛苦,但實際上,看着他在我面前失去呼吸,看着他的屍體,我想到的是,外公的死會被別人利用,我必須儘快安排好一切,我真的沒有傷心,或許是說,不知道為什麼要傷心?」北陵青依舊保持着柔和的聲音,一字一句都顯得無比平靜寧和,彷彿死亡一般。

「死亡給活着的人帶來的痛苦只有一段時間,活着的人總要向前,沉湎於死亡的苦痛中也於是無補,既然如此,這段時間於我來說不存在,也沒有關係。」北陵青說。

書雲箋哭泣的搖頭,在他懷中,哽咽出聲,「你不是一塊石頭,你有血有肉有感情,為什麼不知道傷心的理由?狐狸,他不是什麼陌生人,他是你的外公,是你在這世上僅有的至親之人。」

她忽然咬住北陵青的肩膀,用盡了她此時能夠用的所有力氣,血的味道伴隨着鹹鹹的眼淚流入口中,那種滋味彷彿千愁萬緒,痛上加痛。

「要是覺得不傷心,那就哭一場,找不到哭的理由,我給你。」她更加用力的去咬北陵青,口中血的味道更加濃重。

北陵青有些無奈書雲箋的行為,他知道她是想要自己哭一場,想要自己發泄一下,可是他沒有痛苦需要發泄,也沒有淚要流。

「我求求你,哭出來,因為疼痛,哭出來……」過了很久,書雲箋停止了動作,埋首在他的頸窩,她低低的呢喃,一遍又一遍,伴隨着哭泣,「就一次,一次就好,我求求你,哭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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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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