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87_87179天蒙蒙亮的時候,微弱的晨光透過厚厚的窗紙照進低矮的小土坯房子里,尚在睡夢中的姬綉虹極其不安穩地伸手摸了摸身下的粗布褥子,好似不可置信一般,又伸長了手臂往外探去,直到摸著木製炕沿上那處裂口,細細的摩挲一遍之後才豁然睜開已經了無睡意的眼睛。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已經葬身火海了么?怎麼會在老家的舊宅?

似乎想起什麼一樣,伸出手臂放在眼前仔細地看著,微弱的晨光里,沒有醜陋的疤痕,瑩白的手臂上,一條若隱若現的翔龍睥睨驕傲地高昂著龍首,雄健有力的龍身蜿蜒盤旋於手臂之上。

姬綉虹輕輕碰觸那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血色的龍首,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剎那間,天旋地轉,姬綉虹出現在一個淺淺的山洞裡,山洞石壁上的龍首形突起石頭頂端上漸漸濕潤起來,石頭下方放著兩隻瑩潤的白玉瓶,白玉瓶里都盛著小半瓶的清凌凌的清水,姬綉虹看著這莫名地覺著熟悉的地方,卻想不起來是哪裡,那白玉瓶里的清水雖說不上來時什麼,卻下意識的篤定那是絕好的東西,人喝了百利無一害。

環顧這靈氣四溢,令人通身舒暢的山洞,姬綉虹有一種感覺,這裡一定與她有些淵源,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曆數她這三十年的生涯之中除了她慘死的愛子,其他的雖不甚在意卻也沒有到了就記不得的地步,對了,她的清兒……

上一世因著愛子慘死,那個男人不思為子報仇,為了宋紅英那個賤人,竟想著和稀泥?哈哈,那也得看看她姬綉虹答應不答應!

她的愛子慘死,她怎麼可能放著宋紅英的兒女活著?

有個有錢有權的娘家又怎麼樣?還不是毀在了她姬綉虹的手裡?

看著他們一個個不得好死,再沒了活下去的動力,她處心積慮十幾年,她陰私歹毒,她冷血嗜殺,仇人一個個的生不如死,不得好死,又有什麼用呢?她的清兒再也回不來了……

借著微弱的晨光,綉虹扭頭看向身邊熟睡的兒子,小小的人兒,才不過三歲,乾瘦乾瘦的,眉目間有九分像了娘家哥哥,許是這個原因她捧在手心裡的愛之才不得沈三郎喜歡的吧。

回想起過去,原本的怒氣衝天,塵埃落定之後,全都沒了意義,什麼沈三郎,什麼驍騎校尉,什麼宋紅英,什麼嫡庶,統統見鬼去吧,只要她的清兒好好的,將來兒成女就,她便做個農家寡-婦又有何妨。

以前的一切就隨風而去吧,她,姬綉虹只要有清兒便好!

天漸漸的大亮了,身下的炕也涼了,綉虹起身穿了小襖,先連著炕的灶生了火,等到灶上坐著的鍋里的水滋滋的響起來,炕也熱了,姬綉虹才上炕暖了身子,含笑俯下身去,在兒子的臉蛋上重重的親了一口,親醒了小兒:「娘!」

小兒含糊不清地叫著娘,伸出細細的手臂摟住了娘親的脖子,小臉拱在娘親的脖頸里撒嬌地叫著娘親:「娘,餓!清兒,肚肚餓了!」

「清兒肚子餓了么?那娘去做飯,清兒等會好么?」綉虹溫柔地哄著兒子。

「嗯,娘快去,清兒等著!」小娃娃好哄的很,知道有吃的,就乖乖地窩在被窩裡等著。

屋子裡的灶是跟炕連通著的,一把柴火既熱了水做了飯,又暖了炕,別處不知怎樣,下元村方圓幾十里,甚至縣城裡好些人家都是這樣的規制。

所以像沈家這樣,兒子們各自成了親生了娃,還未分家的人家大多是天熱的時候一個鍋灶吃飯,到了天冷要燒炕的時候就給兒子媳婦們按著家口分了糧食各自在自家的炕火上坐鍋造飯,既省事兒又省柴火,當然了,活還是要一起乾的。

只是大冬天裡,地里都凍的比石頭還硬,自然干不得活,家裡的些許活計,倒用不著都去伸手,柴房裡的柴火是男人們的事兒,秋日裡,得空就上山,幾個月下來,柴房裡堆的滿滿的,足夠一冬的使費,家裡的雞和豬自有婆婆和小姑照看,媳婦們則要趁著貓冬的時候紡紗織布把孩子男人們一年的衣裳鞋襪都做出來,有那手快些的娘們兒還能有多餘的空閑幫襯幾家做不得針線活計的人家換些糧食或者做些小件兒送去上元村的當鋪換幾分銀子使。

看看陶罐里的一小把粟米,這是娘倆一天的口糧。

綉虹看了看這隻夠熬一頓粥的米,一些早已遺忘的記憶漸上心頭。

這是沈三郎走後的第四年,夏日裡一場雞蛋大的雹子,秋糧減產只剩了往年的一成,年景不好,靠天吃飯的莊戶人家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勒緊了褲腰帶死扛,貓冬的時候沒什麼活計,家家戶戶都是一天一頓稀粥求個餓不死罷了。

沈家過冬向來是每日晚間婆母按人頭給各房關了第二日的糧食,若有不夠,各方自己出銀子買糧食填補。

沈三郎四年前被抽了丁,三房只剩下姬綉虹帶著三歲的兒子,雖然常有娘家的接濟,可是娘家母親常年卧床,每日里吃的葯都要不少錢,便是接濟女兒一些也常常有心無力。

抓米的時候,姬綉虹猶豫了一下,待看到眼巴巴窩在被窩裡看著的兒子時,一狠心,一股腦的全倒了出來。

家裡的鍋灶都是沈三郎離家時候收拾出來的,那時候她才剛剛有孕,正是孕吐難受的時候,鄉里抽丁,沈家四個兒子必得出一個才行,沈三郎運氣不好,抓鬮抓住了『去』字,只得打點行李離家,卻是放心不下剛剛有孕的媳婦。

知道家裡的行事習慣,忖著媳婦力氣小,還要帶個孩子,便跟爹娘強要了銀錢,專門在打鐵鋪子里另作了小尺寸的薄皮鐵鍋,又照著新打的鍋,重新壘了灶,鄭重拜託了兄弟們給她擔水,這才依依不捨地離了鄉奔赴邊關。

綉虹其實已經想不起來那個曾經淳樸體貼的農家漢子,她記得的沈三郎從來都是那個妻妾不分,寵妾滅妻的混賬王八蛋。

不願意多想,綉虹快手快腳地淘了米下鍋,給兒子熬粥要緊。

和兒子兩人一人一小碗濃稠的粟米粥,小兒吃的格外歡實,直說比昨日的更加香甜。

姬綉虹寵溺地看著喝粥的兒子,思忖著,求人給哥哥帶個信,回趟娘家才好,一來治好娘親的病,二來也需和哥哥尋摸一個來錢的路子,不為別的,總要讓兒子爹娘兄嫂熬過這一冬才好。

姬綉虹上輩子活到三十多歲,雖干過幾件為子報仇的大事,卻也不過是個內宅婦人,於上古經營之道卻是一竅不通的,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手經過名家點撥的綉活和花了好幾年偷師宋家送給宋紅英的大廚,做得一手好茶飯,雖不敢說什麼川魯淮揚,幾個清兒愛吃的菜不比外頭飯館子里的大廚差多少,那是跟著沈三郎進京后她們娘倆縮在自己的院子里唯有的溫馨。

吃過早飯之後,清兒去了正房找大他七歲的小姑姑玩耍,姬綉虹從炕柜子里翻出了她的小匣子。

沈家歷來的規矩,兒子們打短工,出苦力賺的銀錢要一分不差的上繳婆母,以應家中的開銷和親戚鄰里之間走禮,給兩個未婚嫁的小叔和小姑攢嫁妝和聘禮,兒媳婦們卻可攢些私房銀子。

她和兩個嫂子在後院養的雞並不和婆母的混在一處,都是各自剪了雞翅膀用籬笆圈在一處,各喂各的,賣雞蛋也各賣各的。

匣子上面整齊的疊著一張已經完工的鴛鴦戲水紅蓋頭,這是綉虹靠著兄長從縣裡錦繡庄接來的活計,一身花開錦繡的嫁衣和鴛鴦戲水的蓋頭,若是領了細棉布的料子,工錢是一百三十個銅錢,半個月能完成,若是帳子,還要多一些,有那好的一年,能接兩三個大活,得錢五六百個,若是綉功了得,入得了東家的,能領出絲綢的料子,同樣的花樣一個活計的工錢便能漲到五百個銅錢。

綉虹上一世的女紅針腳細密整齊,綉功很是不錯,但在錦繡莊裡也僅僅是不錯而已,平日里只能接些棉布活計,賺些銅板度日罷了,直到後來隨著沈三郎進了京城,宋紅英仗著得了先機,用銀錢疏通了婆母妯娌,得了管家之權,對正院的綉虹母子多有苛刻,綉虹便常常接了綉活為生,因緣巧合之下得了一位年老的綉工的指點,母子倆的日子才漸漸的好過起來。

前事不提,綉虹將綉好的蓋頭放在一邊,打開匣子,裡面只得六十八個銅板。

綉虹將銅板放回匣子里,嘆了口氣:還真是可憐!

早上一頓飯就吃了一天的口糧,接下來的兩頓就沒了著落,姬綉虹想來想去,除了打打後院的幾隻雞的主意,沒別的法子。

喊了四郎去後院抓雞,小姑和兒子也興緻勃勃的都要去。

「行,都去!」綉虹含笑應下,四人去了後院。

綉虹的籬笆里只剩了六隻雞,一隻公雞,四隻母雞,原先可不只這麼點,今年糧食歉收,人都吃不飽,哪有東西喂它,秋天裡賤賣了十好幾隻,只剩下了這麼幾隻,為的是來年春天能再抱兩窩小雞仔。

「三嫂,要哪只?」四郎咽了一大口口水,磨拳接掌躍躍欲試地盯著臭烘烘的雞圈,幾乎都能聞到雞肉的香味了。

「那隻,那隻,還有那隻!」姬綉虹用手指著柵欄里的三隻母雞,若不是怕公婆嫌她不會過日子,照著她的本意,是要全都抓來殺掉吃肉的,雖說上輩子進京以後過的不痛快,卻也沒有困頓到如此地步,尤其是後來的幾年裡,雖不敢說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卻也是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日子,現如今,她有上好的綉工,不怕賺不到銀子錢,心態上自然不會和凡事精打細算,任何能賣錢的東西都捨不得吃進嘴裡的公婆妯娌一樣。

十五歲的四郎正是能吃好動的時候,不到一會兒功夫,便抓住了綉虹指過的三隻母雞。

「我去殺雞!」四郎並不用催,非常自覺地避著爹娘吩咐妹妹去拿工具:「蘭花兒,你去給哥拿把菜刀來……哎,等等,再端個木盆,拿三嫂家的,避著點,別讓娘看見!」

十歲的蘭花脆生答應了,歡快地領著清兒往前院跑去。

姬綉虹有些不放心兒子,便問四郎道:「你自己能行么?」

四郎歡快地拍著胸脯趕她保證道:「肯定行,你就放心吧,交給我了,一準把毛拔的乾乾淨淨!」

沈家家貧,除了兒媳婦們生孩子能殺一隻雞下奶,四郎長到十五歲,在自家只見過兩次殺雞,跟著吃過兩次雞肉,那味道,香的,到現在想起來都還能流下口水來。

到底是男孩,干這種活,不比大人差,到晌午的時候,綉虹大鍋里的雞就已經燉的差不多了。

三隻雞,姬綉虹沒有全燉,拿出兩隻來剁開分成幾分裝入竹籃里蓋好凍在了院子里的空缸里,剩下的一隻,剁成小塊,燉了滿滿一鍋。

不一會,滿院子的雞肉香味,十歲的蘭花和三歲的清兒留著口水守在灶台跟前,一會一問:「娘,熟了沒?」「三嫂,還沒熟嗎?」

十五歲的四郎到底大了些,沒好意思守著灶台,那也是一會屋來轉一圈,一上午的功夫轉了七八圈了。

姬綉虹看著頭疼,拿了五十個錢,使喚他去村東的趙三家裡換幾斤白面來。

趙三家是村裡的富戶,有十好幾畝地,種了七八畝的麥子,村子里誰家想吃一口白面,除了少

數的幾家能攢下一點,大都是拿了銅錢去他家買。

四郎用五十銅錢換了小半袋白面回來,說是趙三嬸子給稱了高高的八斤三兩。

綉虹舀出兩瓢來,做了手擀麵。

煮熟的面撈進碗里,再連湯帶肉舀一大勺的雞湯放進去,香的能把舌頭吞進去。

綉虹先舀出兩碗雞肉面來讓四郎給正房的公婆送去,再舀了兩小碗的雞肉,帶著雞湯讓一路小跑過來的四郎給老大老二一家送去一碗,這才拿了一個半大的陶瓷盆將鍋里剩下的雞肉連著雞湯倒了一半出來,給他們三個盛了面,雞肉雞湯任他們自己吃去。

一頓飯下來,都吃圓了肚子,三歲的清兒直說好吃,小肚子吃的鼓漲,若不是綉虹拿走了他的碗筷承諾明天還有,小兒還要接著吃呢。

四郎兄妹倆也是,久不沾葷腥,乍然多吃,怕他們腸胃不好,只讓他們吃了半飽,便把鍋里剩下的雞肉分了一半出來讓蘭花兒端去正房。

不管上一世,還是現如今,沈家的公婆兄嫂,弟妹,都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令人厭惡的人,有一些耳根子軟,愛財的小毛病再所難免,姬綉虹不願多做計較,上一世的仇已經報了,這一世,為了將來能和兒子出了沈家門,娘兩個好好的過日子,該有的孝道,和睦妯娌兄弟,為人處世,她一份不能少做。

今日里這樣大手大腳的殺雞燉肉,想必公婆定然是不喜的,但是那又能怎樣呢,只要綉虹大錯不犯,就憑著他沈三郎去了邊關,姬綉虹獨自帶著孩子,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況且,這幾年來,她帶著兒子有手藝,有娘家幫襯,禮數,錢財上比他們幾個兒子做的還周全些。

吃過午飯,收拾了鍋碗,和清兒玩耍了一陣,教他認了幾個字,待他睡了午覺,姬綉虹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從箱子里拿出綉了大半的嫁衣上了炕,在腿上蓋了一條小被子做起綉活來。

這嫁衣還有兩天便能做完,按著往日的規矩,再有三天哥哥會來,接了她回娘家去,交了活兒,若是還有活計便領出來,在娘家住上三五日,回來接著綉。

拿出綉好的蓋頭來,仔細查看一番,在緊要處小心地拆開一點,補上幾針……

一個時辰之後,大紅蓋頭上的一雙鴛鴦如同活了一般靈動,姬綉虹揉了揉有些僵了的脖頸,斷了線頭,仔細地疊好蓋頭,略作休息之後,拿出綉了一半的嫁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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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嫁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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