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如抱玉去(6)

第十章 不如抱玉去(6)

已經快要進入夏季的春城,陽光裹住所有的高樓和廣場,包括噴泉公園與露天咖啡館,似乎是要把這座城市拖進它熱情溫暖的懷抱。

許盡歡拿着裴斯宇的航班時間和航站樓信息,那是程子放寫給他的。在主編辦公室,他輕巧地在紙條上寫下裴斯宇的航班,然後遞給她,說,「實在捨不得,去送送他也是好的。」

艷陽高照的四月,她捏著紙條坐在計程車上,往春城機場趕。

路上不斷有帶着巨大蛤蟆鏡的女人,打着遮陽傘在街道上走着。也有坐在路邊喝下午茶的人,像身在海灘一邊悠閑地躺在傘下,兩根手指小心地拿着吸管,用力吸一大口那玻璃器皿中的冰鎮飲料,然後閉上雙眼。深深地「啊」一聲。

春城機場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起,在這燥熱的天氣里更是惹人膩煩。廣播里的女聲在播報著各個航班起飛或者誤點的信息,無數條長隊排在換登機牌的窗口。

許盡歡在人群里,艱難地一個又一個地擠過去,目光尋找著裴斯宇的身影,那個面容乾淨、身姿瘦高挺拔的年輕男人。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去法國,他的頭髮也許已經染了新的顏色,或許今天穿的又是一件花襯衫,弔兒郎當不正經的斯文雅痞,或許帶着的是上次去他家時看到的那個黑色拉杆箱,上面有一條醒目的水藍色色帶。

然後,她終於看見了他。

越過無數人的頭頂和肩膀的縫隙,裴斯宇正靜靜地站着,看電子牌。他的側臉異常消瘦,似是因為出國這件事而消耗了太多的能量。但他決定出國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伯希頓那次大秀過後,他的腦中就在不斷回放着抱玉怒氣沖沖說出的那一席話,「既然這麼喜歡顧嘉妮就去把她追回來啊,沒本事追還賴在這裏對我指手畫腳挑三揀四,別鬧了,想做我男朋友的人現在都排到南門外了,要挑三揀四也輪不到你裴斯宇!」

言猶在耳。

許盡歡揮舞着手,大聲地喊他的名字,「裴斯宇」

他從回憶里怔忪了下,緩過神來。有點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在尋找了一會兒之後,他將目光輕輕落在許盡歡身上。他笑了,卻顯得更加落寞起來。

這麼快就要走了,都還沒來得及表白。許盡歡想。

她看着他,他的頭髮被太陽照得金燦燦的,皮膚、瞳孔、甚至手指。都在陽光下變得金燦燦的,還有點兒透明感,像是要融化進空氣里消失不見。

他就像是美好善良的精靈王子,身上鍍了一層耀眼的金邊兒。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流逝、告別。

分離的條件就是相遇,在分離前總有相遇。許盡歡覺得,那次酒店裏的火災,走廊里慢慢地白花花的大腿。以及那條浴巾,還有裹在浴巾里摻雜了燒焦氣味的香水味道,都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甚至還能感覺到氣味停留在指尖,這一系列作用下神經末梢帶來的麻酥酥的感覺,就是所說的愛情吧?

相遇是件美好的事,和其他所有平凡的事物一樣,光明的、溫暖的、善良的屬性,如同在冬天裏想握住暖熱的手,心情也會隨之愉快一些。

她的目的她很清楚,想要引起注意,想要更多接觸,想要被他發現存在,於是用了最幼稚最直白的方式,拿着「催稿」這種有唯一聯繫的事情做文章,既然他每次都能跟她貧幾句,鬧騰兩下,順帶還能認真看她幾眼,那麼總會關注到她的心裏去吧,總會在將來有更多話題的吧,總會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吧。木爪以扛。

告白吧,不試的話,真的連成功的可能都沒有。

那麼試了的話呢,連期待成功的可能都沒有。

不試的話,一定會後悔!

那麼試了的話,誰來解釋自己的心情?

說出來又不會懷孕,能有什麼損失?

自信不算損失?自尊不算損失?以往每次的期待,都不算損失?

……

那如果,從此以後都不會再遇見。

「喂,裴斯宇」她喊。

他提着巨大的旅行包,另一隻手拉着行李箱,也笑着沖她揮揮手,算是回應。

抱玉說得對,喜歡一個人光有自己的勇氣是不行的,一定要讓別人覺得你喜歡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而且要大聲說,大膽地說,理直氣壯地說。

「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啊!」她在嘈雜擁擠的候機大廳大聲喊。

「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啊!」

「太吵了,你說什麼?」

她有點花光了力氣的虛脫感,正不知該怎麼辦,裴斯宇已經舉起了手機,揮手示意她接聽。她有點兒遲疑的從衣服口袋摸出手機,按了接聽鍵。

「這邊太鬧了,你說什麼呢?」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

「啊?我啊……」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朝四周看。

機場的安檢口,裴斯宇排在前面,安檢的人示意他趕緊進來,已經到登機時間了。來回擁擠的人群不斷擦過他的背影,密密麻麻的藍紅電子數字牌不斷閃爍著。

「快點兒啊許盡歡,別磨嘰了昂,我等著上飛機呢!」

她噗嗤笑出了聲,「我能說什麼啊,讓你多多保重而已嘛。」

「謝了昂,你也保重。」他再次揮手,「那我走啦,等著哥哥我回來昂。」

他站在安檢口,掛斷了電話,安檢員在他身上來回掃了幾下,就放他過去了。

她看着他拉着行李,甚至還騰出手來撓了下後腦勺,然後重新拎起地上的旅行包,一步一步走出了安檢口。他的背影顯得又清瘦,又孱弱,像是易碎物品一般,讓人不知該如何去對待,彷彿即便是雙手捧著也會碎。

那就是了。

許盡歡想,原來那就是我漫長暗戀的最終結局。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她臉上有為了送機而化的妝,她平時都是不怎麼化妝的。

她甚至還穿上了難得的連衣裙與細高跟鞋。

走出航站樓的時候,她看見了程子放。

他穿簡單的POLO衫,沒有戴墨鏡,拿鑰匙的手沖她揮了揮,笑着說,「好巧。」

光線黃黃的,讓人心裏發暖,他的肩膀寬闊而結實,在POLO衫的襯托下,洋溢着男人特有的一股力量與吸引力。

許盡歡又一次紅了眼眶,她想也沒想,跌跌撞撞朝他跑過去,用力地抱緊了他的腰,把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滾燙的眼淚全部流進他的襯衫里。

她一邊哭泣,一邊瓮聲瓮氣地說,「借我抱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此刻的她非常需要一個撫平傷痛的場所,顯然程子放的懷抱是最佳選擇。她也不想管來人是誰,反正不管是誰,她都會撲上去抱住,那種失落與無力感已經爬滿了她整個心臟,甚至在上面安營紮寨,她必須釋放一會兒,否則真的會透不過氣。

程子放身上的香味溫暖和煦,他沒有躲閃,只是任由她抱着。她以為自己剛剛在機場已經哭過了,就不會再有眼淚,沒想到現在,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還是嗡嗡地哭了起來。

「抱一會兒有什麼好處嗎?」程子放不合時宜地插嘴。

她將鼻涕在上面偷偷蹭了蹭,抽泣著說,「那個巧克力的軟文我馬上交啦!」

「還有嗎?」

「你怎麼那麼煩啊,沒看見有人正難過嘛,我都失戀了啊還跟我講條件!」

她捶打着他的胸口,遠處看去,像是一對普通怨侶在吵架一樣。她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傍晚時分的春城,無數人來,無數人離開。她看見周圍年輕的女孩子對程子放投過去疑惑和稍許激動的眼神,這個時尚雜誌的神秘主編,只不過在專刊上露過幾次面,參加過幾次媒體專訪,或許也只不過寫過幾篇將奢侈品推銷出去的軟文,卻總會讓周圍人覺得有遠有近,還有一絲絲不確信。

但同時,她也看見了被晚霞染得橘紅色的天空,有不斷衝上天空的飛機閃燈。

在巨大的飛機轟鳴里,程子放輕輕抬起手覆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

那感覺像是她小時候數學不及格,拿着考卷跑回家,鑽入爸爸的懷抱哭的聲嘶力竭,爸爸就是這樣拍打着她的背,說,「我知道,盡歡,你是好孩子。」

而此刻,她發覺,程子放不是那個不近人情不好相處的工作狂魔程西斯,他也有他的耐心與柔軟所在,安靜、沉默,雖具攻擊性,但也算是暖男屬性,頭髮散發着軟軟夢境一樣的柔光,眼裏盛着暮色里的春城。

他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說,「一切都會好的。」聲音像是在講一個古老的童話故事。

從前呀,有個叫馬良的小孩很會畫畫,他畫什麼,什麼就成真的了。

這樣的故事她從小就聽,當然也寫,只不過她的童話故事裏,結尾除了那句「王子和公主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以外,還有一句「後來一切都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用這句話作為結尾,也許是骨子裏帶來的懶怠,又或許覺得柴米夫妻諸事繁雜,總之這麼說就對了,後來一切都好。

她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

打開門的時候,抱玉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一雙長腿擺在上面,手裏端了咖啡杯,見她來了,合起手中的雜誌放到一邊,坐起身小心地問,「吃晚飯了嗎?餓的話,我從環翠樓買了水晶蒸餃和蟹粉酥……」

許盡歡平靜緩慢地換了拖鞋,放下自己的包,將紮起來的頭髮散下來,整個過程里,她都沒有說話。

抱玉遲疑了下,問,「你沒事吧,他……真走了?你,還沒跟他說?」

說老實話,許盡歡這是生平第一次看見抱玉也有擔心她的時候,雖然她此刻眼圈紅腫的樣子換了誰也一樣擔心,但她還是覺得滿足,雖然她並不能表現出任何滿足的表情,因為除了難過,她不知道該怎麼樣讓嘴角揚起來。

「說什麼,難道要我說,來來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吧,我是真的喜歡你,你看你能喜歡我一下嗎?」許盡歡有氣無力。

抱玉站起身,那雙大長腿走至電視機旁,拿了遊戲手柄過來遞給她,「那要不你打遊戲吧。」

「你大秀的事兒忙完了?」她接過來問。

「再也不用忙伯希頓的事兒了。」抱玉擺擺手,「我跳槽了。」

許盡歡也沒有力氣去驚訝,此刻的她,口紅眼線粉底混為一談,醜陋的要命,也沒有力氣去卸妝。她瞄了一眼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對抱玉說,「少喝點吧,醫生警告的還不夠嗎。」

然後她放下遊戲手柄,站起身,像一縷遊魂一般從她旁走了過去,然後打開卧室門,拉起窗帘,裙子也沒脫,只是胡亂把高跟鞋踹在了地上,接着就倒進了被子裏。

她寧願這半年發生的,都是一場從未有過的漫長而窒息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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