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我真的沒有心理病

第七十八章我真的沒有心理病

阿征終究是停了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抬手想將阿征推開,手卻在碰上他肩膀的時候頓住。阿征一直將頭埋在我的頸邊,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說過,他不喜歡我一吵架就想轉身、不說話,因為他會更難受。

是很惡劣的習慣,但事實是,不走的話,我說出來的話會連我自己都控制不到。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強行忍下推開他的第一反應,伸手抱住他。

僵住了很久的阿征,也伸手緊緊地回抱着我。

我們各自冷靜下來后,鬆開了手,阿征從我身上起來,我拉好衣服,翻身落床,扶著床邊彎下腰,撿回摺疊刀,慢慢走到離阿征最遠的牆角,扶著牆蹲坐下來,抱着膝,緊握著刀,將頭埋在手臂間。我也到極限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

開門。是赤司征臣回來了。

我們誰都沒動。

給我開門!

等了一下,我們還是沒人應聲,赤司征臣便一把將門撞開,又是呯的一聲。我抬頭望去,門外只有赤司征臣一人,他將家裏的其他人都支開了,沒讓我和阿征丟臉。赤司征臣眼下一掃,大步向我走來。我下意識向後縮,卻背靠着牆,退無可退,赤司征臣看見我的反應后馬上停下腳步。

我撇開臉,左手向上一把捋起額發,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平靜地道:失禮。我將摺疊刀收好在睡裙的口袋中,扶著牆站起來。

赤司征臣向我點頭,然後轉向阿征,望了他一陣子,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一聲。阿征被扇到整張臉轉過方向,半邊臉立馬腫起,但他還是面無表情,誰都不知道他在想甚麼。

等會再說。赤司征臣冷哼一聲,咲良,你現在有甚麼打算?

……我不敢在阿征面前再說甚麼。他如果現在再次發脾氣,一定會被赤司征臣削死。

你給我出去。赤司征臣向阿征道。

阿征沉默地走了出去,卻站在門框之間,沒留在房內,也沒完全退出去。我暗吸一口氣,說:我今晚想離開。

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去酒店。赤司征臣再次點頭許可,走出房門讓我收拾衣服。他冷盯着阿征,然後又回頭來說:我先給你叫醫生。

我頓了頓,點頭。我沒想讓父母知道這件事,亦就不能回家,去酒店是最好的選擇;以赤司家名聲,我要一身傷去醫院,明天的報章頭條就鐵定是我們家。

我轉身去拉出行李箱收拾東西,赤司征臣叫管家井上太太進來幫我,順手將阿征推走。井上太太在一旁抹眼淚,苦口婆心地勸。我暗嘆一口氣,轉身輕拍了她一下她的手背。

抱歉,讓你擔心。但我沒辦法再在這個出事時根本不會有人敢撞門進來的地方呆下去,要不我真要抱着菜刀才敢睡。媳婦始終是外人,有事起來,家裏人還是先顧著阿征。除了赤司征臣,他們沒一個人會為了我而撞門進來;即使是赤司征臣,也不單純是為我,這點我從來都很清楚。

誰說我不懂事呢。

少夫人,有甚麼話就好好跟少爺再說,井上太太拉着我的衣袖,怎能夠離開家裏呢?您就聽我的勸,先留下,年輕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您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有個蓋碰也不能走的啊。這一走,就傷感情的了。聽我的,啊?這是不能走的啊,再鬧都不能鬧成這樣的啊。

我需要時間冷靜。我不想見到阿征。我望着身上的絲質長裙,心底的火一下子躥上來,抬手就將衣櫃和行李箱裏的裙子全部拿出來扔到地上,找了條長褲彎下腰坐上床邊就套上。

好不容易的,最近老爺和少爺才閑下來,您這是……井上太太嘆一口氣,少夫人,您不喜歡甚麼,就跟少爺好好說,少爺一定會哄你的,啊?從小到大,少爺也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您是乖孩子,會懂事的,對不對?少爺為了您已經很辛苦的啊,您怎能不多體諒一下他?

我是會懂事,年紀上來了,腦子沒問題的人誰不會懂事,切。

我找的不是一個讓我學會更懂事的家,在家裏,我就是喜歡亂躺、亂打滾。我也沒要求過阿征要對着我懂事。結婚後,阿征一次都沒向我表達過他有失落的時候,連其他解決不了的事,也因為我愈來愈聽不明白,他逐漸不說了。以前還有籃球隊的事,他大學畢業的近這一年,阿征在我面前只剩下溫柔的一面。公司平日的事,他不說,其實我也不意外,我只是沒想到他連嚴重到這個地步的事都不肯告訴我。赤司家對阿征的意義,幾乎就是成就他的所有。

對着這樣的我,會很累也正常。

我想我是對自己的失望占更多。

──但我可沒天使到自怨自艾啊小賤人。

──有種和我打架你就吃自己去!

我拿起行李箱,沒再看向井上太太,半拖半拽著行李走向升降機。走着,咔的一聲,箱子的輪掉了。

……我木著臉望向井上太太。

……井上太太一臉正直慈愛地扭開了頭。

行李箱不知道甚麼時候被弄壞了。我微笑着從背包中拿出筆袋,抽出一枝素描筆,左手握着筆伸到井上太太的面前,咔的又一聲,將素描筆徒手摺斷成兩半。井上太太瞪大了眼睛,滿臉懊悔。我面無表情地背好袋子,彎下腰,將行李箱強行扛了起來托在肩上。全身都像散架一樣痛,我咬着牙將行李箱扛進去升降機。我操/你媽的。

下樓,我隨便進了一家客房,等著家庭醫生趕過來。

我知道阿征在房門外──看站在門邊的赤司征臣不停地向門外放眼刀子就知道。

隨後,其他人避出去,我被醫生和井上太太處理好身上的瘀青和擦傷后,赤司征臣再次走進來送我出去。我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正要扛起行李箱時,赤司征臣一手將之接過。

我望着接行李接得很利落的赤司征臣。

──這是終於要趕我走嗎。

──為什麼會有終於啊操。

我送你去酒店。赤司征臣帶着我去車房,甚至沒讓司機來送,而是親自開車。

謝謝您。我向他躬了一下身,望向走廊,看見阿征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望着我,卻沒再跟上來。我轉過頭,踏出家門。

心下難受到不行。

現在想,說是當初不過界就可以,也未免強人所難,我和阿征,本來就是過界的關係。

我之前都說了甚麼混賬話。

收斂一點。替我開了車門,赤司征臣還是不忘教訓我,真實的心情不論如何,在不適當的人面前表現出來,那就是錯誤。我說你多少次了,咲良,好好反省。

……我將眼珠子撇開,是,我知道了。你這是要我對你的兒子再凶點嗎。

長輩教訓你的時候,眼睛要望着對方。

是,很抱歉。

哭就是哭,不哭就是不哭。是不想在旁人面前哭出來的話,就不要做出忍哭的樣子,要不然就乾脆哭出來,一副哭腔委屈、故作堅強,你是想要讓別人同情嗎?樣子太難看了!既然做了選擇,就給我抬高你的頭、若無其事!

──氣勢一下子被壓下。

他說得對。

是。我再次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冷靜下來,不去想阿征的表情。情緒平靜下來了,身上的疼痛便浮起來,我操,赤司征十郎的手勁超大!

──那個蠢貨!

我轉頭望向車窗外,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街道上一片熙攘,世界還是日復日地運轉着。嘛,至少我今天不用再去上家課。

為離家出走而高興,開車的赤司征臣,恍惚腦後長眼,劈頭蓋臉就罵,你還是個孩子嗎!出了事情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對,逃走了就給我有逃走的樣子,好好反省一下再說。

受不住的時候要逃走。您難道要我現在還對着征十郎?你要肯給我電鋸或者機關槍,我還可以考慮一下。

他冷哼一聲,是需要時間冷靜,抑或是想逃走,你自己很清楚。逃走你還理直氣壯?

是,我抬頭望着倒後鏡,對上赤司征臣的眼睛,累的時候要逃走,我沒蠢到將自己壓垮。一個角度是自私,另一個角度是,死撐下來也只是對兩個人都帶來傷害,離開冷靜不是錯的選擇。兩個角度我都承認,我會為沒能力解決這件事而道歉,但我不會為保護自己和征十郎而道歉。自己都不保護自己,難道指望別人嗎,當然是自己穿好盔甲才有站在別人之前的能力。

我是生氣,但是,我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想得最多、最為之而難受的,是阿征面無表情的樣子。

有人說,愛上一個人會忘記自己,我嗤之以鼻,但是,我現在想起來的情景,就只有阿征將刀放在我手上、讓我握緊時那我完全看不透的表情。

卻發現原來我比想像中的還要愛他。

突然覺得自己沒用到可笑。

我想見阿征。

……赤司征臣按了一下手機,說:我幫你訂了果涷蛋糕,到酒店后,先吃了再說。

……啊哈?他不是常常看我吃過多的東西而不順眼嗎。

你今天受了太多刺激,給我冷靜下來再說。

……喂。我沒好氣地道:您記得給阿征找了醫生再罵他。當時我又惱又怕,我對他下手和下嘴可都沒輕。

──我甚麼時候打架會落敗啊?

──咬死你。

……赤司征臣望着倒後鏡,面無表情。

甚麼。

我只是想不到你出乎意料地好欺負。咲良,人際關係的處理不當,分寸盡失、進退失據,你自己反省。像你這樣行事,一輩子都沒可能管得住丈夫。

……喂。

──喂!

修身,齊家,赤司征臣調回視線,專心開車,平天下。

……

你有意見?

您果然還是這種人。兒媳的意義就是幫您的兒子管好家再讓他出去拼赤司家的事業嗎喂。謝謝。另一個角度,赤司征臣也是有關心我的成份。

嘛,兩個人都有責任才算是一個家。雖然方法我是尚未找到,但想同時保護自己和阿征的想法,是這樣沒錯。

總是說要告訴我他的全部,說希望我愛他的全部,那個白痴卻明明很介意讓我看見他受挫折時的樣子。

到了酒店、赤司征臣也離開后,我跌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我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抬起頭,將額發捋起,扶著牆邊站起來,望着落地大玻璃窗外的陽光,稍揚下巴,叉著腰站好。

去睡。我拿起手機,傳了一個電郵。

我還未將手機放下,它便震了震,傳來回郵訊息:坦白說,我做不到,但我希望你做到。我愛你,咲,晚安。

二十個小時后,呆坐了一天、甚麼都沒吃過的我才回道:我愛你。

休息了幾天,我去學校辦理秋季復學的事,也重新找兼職。以前設計室的前輩渡邊樂幫忙介紹了好幾份工作給我,只是跟對方公司見面后,沒多久就一定會提到赤司家,我只能卻步。被渡邊樂嘲笑我沒能力處理好自己的身份,我苦笑着認下,然後,這位先生還是幫我向他熟悉的設計室找工作,憑着交情瞞下我的身份,讓我用舊姓進入公司,身上的名牌衣服也要全部換掉。

為了保安理由,我還是要住在赤司集團旗下的酒店,這裏省了我好大一筆的住宿費用,但其餘的生活費,我逐漸用自己的工資替上,沒再用赤司的錢,也沒向父母提起過。兩輩子都實在沒困窘過的我,這才發現節衣縮食可不簡單,單憑我一個人支撐生活,莫說是一定維持不了先前的額度,就連普通地過活、讀書,現在的我也負擔不起。學費那裏,我因為戶籍是赤司家,當然申請不了的助學金,還是我用往日的存款貼上的。

說起來,存款,還不是在父母和赤司家的庇護下才存得下來。

一直在說漂亮話的我,原來真的沒能力照顧自己。

於是,我又去了多找兼職,由於右腳的殘疾,就連便利店都以無法收拾貨物為由,將我拒於門外。考慮到我的能力以及赤司家的臉面,我還是放棄售貨員的職位,決定跟在渡邊樂身邊當兼職的私人打雜小妹,給他打下手、縫製樣品衣服、剪線頭一類。

〈人了,誰會輸在這裏啊。

一星期後,我趕快完成手頭上的工作,便拿着已經批下的請假條,背上袋子向上司說要先走。

已經將文件都釘好了?上司是一個很龜毛的老太太。

是的。

上顏色?

是的。

那就走吧,也沒太多事要你做。

謝謝,再見。我剛一轉身,就被亂放在走道上的垃圾桶拌了一下,左腳失去平衡,右腳又撐不住,結果整個人摔在地上。

一位經過的同事將我扶起,老太太撇著嘴小聲說:如果不是樂仔介紹你來,我是不會請你的,一臉柔弱又做不到事。女人就應該外柔內剛,都不知道是哪家教到你都二十五歲了,還是半工讀,沒個着落。

我皺了皺眉,向同事道謝后離開。

自己做不好,怨不得人說自己沒家教,對方也不是我可以分辯的對象。隱去姓氏后我才發現,原來憑我自己想要得到之前設計室里的正經實習生工作,除非遇上佐藤先生這種好人,否則,我是要不到的。做不到我的專長,落在茶水小妹的位置上,我又會因為殘疾而比其他人的工作能力低,不能跑腿。佐藤先生離開日本后,因為有赤司征臣的打點,我才可以跳過打雜的階段,直接做設計工作。

──所謂的少奮鬥二十年嗎喂。

我用手帕一手捂著蓋到流鼻血的鼻子,一手扯著袋子半跳着奔出馬路,忍痛攔計程車,趕去東京的國家籃球隊訓練中心。

我當然是非常沮喪。

但是,這個世界還是有佐藤先生。

這個世界還是有我自己。

還是有無法被控制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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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籃]咲良的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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