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崢半夢半醒地睡了很久。

期間她迷迷糊糊醒了好幾次，發現天空還是黑暗，璀璨的群星還掛在天空中，於是又迷糊糊著再次睡去。

但是，當她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睜開眼睛，發現還是一如既往的黑夜的時候，她終於慌了。

葉崢一向是個生活十分有規律的人。十一點前一定會上床睡覺，早上六點左右她就會自動從睡夢中醒過來，而且精神飽滿。就算這次是因為她睡得不夠深，為了補足精神多睡了一兩個小時，怎麼樣也該天亮了吧？

葉崢的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她面色難看地認識到自己肯定是餓了。而且不僅僅是餓，是非常的飢餓。那種感覺就像她早上沒有吃早餐，一直餓到中午的時候才產生的讓人心慌氣短的飢餓感。

不，因為天一直沒有亮起來的緣故，她睡了不止是七八個小時，她睡眠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

這裏應該是赤道！葉崢可沒聽說過赤道的黑夜能這麼長。

「該死的，該死的。見鬼了，我一定是見鬼了……」葉崢口裏罵着，心卻越來越慌。她不斷地對自己說着話，傾吐著憤恨激烈的語氣，想用它來緩解那從胸口蔓延到全身的涼意。

「絕不是的。不是的。」她對自己慌亂地說的說道，葉崢的雙手顫抖着想要解開綁着自己的牛仔布褲，她不能再安穩地坐在樹榦上了，她迫切地想要下樹想要找到。但是手強而不能受她自己的控制，她在解一個結的時候，總是手滑。

昨天她一路走過來，那長相奇特的「椰子」和椰子樹，那長的只有五分相似的海鷗，那一身鮮艷皮子的「大龍蝦」，還有……那條在月光下優美跳躍的大魚，只存在於小說和電影里的生物。

葉崢突然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她頹然地地靠在樹榦上，怔怔地想着：明明她在剛醒過來的時候，就該發現了這件事情了啊。她現在，肯定不是在她自以為還是加勒比海的某個小島上了啊。至於這裏是哪裏，葉崢已經不關心了。

葉崢想起了出遊前跟她說「多照點照片」的爸爸和媽媽，想到再也見不一向疼她的父母，她鼻尖一酸，澀意就從嗓間中流了出來。

葉崢靠着樹榦，她畢竟還只是個年齡不到十六歲的高中生，恐懼、害怕、痛苦、悲傷，一波又一波地情緒衝擊着她還不夠堅強的心臟。葉崢先是小聲地嗚嗚哭起來，然後想到，反正這個地方也沒有別人，乾脆一咧嘴，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凄凄慘慘，傳了很遠。

葉崢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敞開了地哭過。眼淚一出來，就跟無法控制一樣，葉崢越哭就越是難過和委屈，越是難過就越是痛哭不止。到了最後，她的嗓子都已經啞掉了，她的眼淚也一層又一層地干在臉頰上被海風吹得刺痛不已，葉崢仍然聽見了她自己費力地從喉嚨中發出悲痛的零碎的聲音。

但是漸漸的，她的耳邊響起了另外一種聲音。她覺得很難描述那個聲音給她帶來的感覺，那不像是「聽」見的，更像是那聲音直接鑽進了她的腦袋裏。

那是很柔，很輕的嗓音，也是很奇特的音律，但是卻帶着奇異的令人安定的感覺，就像是慢悠悠的長調。葉崢感覺自己在被一隻柔柔的手觸摸著，她心裏的那股悲痛的感覺意外地退去了一些。

葉崢不由得四處張望，然後看見了又一個趴在礁石上的聲音——還是那條人魚，它用兩隻胳膊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這次，它倒是沒有再看着坐在樹上的葉崢了，它只是仰著頭，葉崢能看見它的嘴巴在動。也許…不，那聲音就應該是從它發出來的。

這一次，葉崢沒有那種看見它無可奈何的心情了，她坐在樹榦上，凝神聽着這輕緩的聲音和旋律，眼淚也漸漸不知不覺地止住了，直到最後一個調子停下來，葉崢才從沉浸著的音樂里緩過來。葉崢擦了擦眼睛，再往礁石上看的時候，那條人魚又不見了。

「等等！」不知怎麼的，葉崢突然不想讓這個肯定一路跟着她，然後時不時跳出來刷存在感的人魚又這麼消失不見了。

大概是因為它剛剛的歌聲安撫了她，才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獨身一人葉崢突然不想讓這個能感覺自己情緒的傢伙離開——不管它是不是一條奇怪的魚。

「等一等啊！」葉崢大喊著，急急忙忙解開了纏繞在腿上的布條，齜牙咧嘴地吧抱着樹榦滑了下去，然後向著那塊礁石跑去。

「等、等一等啊！」她高喊著，跑到了海邊，那塊黑乎乎的礁石依然安靜地任由海浪拍打着，那條人魚卻不見了蹤影。

葉崢失落地站在沙灘上，她也說不上來這種失望的情緒是怎麼一波一波地湧上來的，她苦笑着搖了搖頭，喃喃地說道：「連你也不在了嗎？」

就在她放棄了，打算離開的時候，「嘩啦」的一聲，又一個東西被那條人魚從海裏面扔了出來，再次準確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葉崢彎下腰，將這個暗沉沉的東西從沙灘上撿起來，然後對着星光仔細打量。

這是一塊珊瑚，還是葉崢從來沒有見過的，紫色的珊瑚，在星光的照耀下，這種紫色泛著柔和的光。想必是那條人魚從海底弄上來的。

葉崢感激地摸了摸手裏這塊頗有些分量的珊瑚，也許這是那條人魚找來安慰她的。

這時，那條人魚隨着海浪一起衝到了沙灘上，它尾巴的下部疊起來，整條魚立了起來，葉崢能感覺到它正瞧着她看。

葉崢慢慢地走過去，她發現這條人魚又露出了緊張的姿態。

但是不同於剛開始見到的那樣，身子向前傾，擺出攻擊的威脅架勢；這一次，這條人魚的上半身微微地往後仰，身前的魚鰭也沒有打開，它的嘴巴微微張卡，露出嘴唇邊一點點獠牙的尖角。

葉崢在它的面前站定，抬頭看着它。這下，她終於能看清楚這條人魚的全貌了，它其實並沒有她最初受驚嚇時看到的那樣，是個龐然大物。當然，相比於其它真正的魚，它已經的個頭已經算的上是個大塊頭了。它的尾巴已經非常的大，看上去異常沉重。支撐著站立起來后，它的長度比葉崢還高了那麼小半個頭。

「嗨，謝謝你的珊瑚。」

葉崢說着，將手掌慢慢地展開，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它的面前。

這條人魚面無表情地瞧了瞧葉崢，又瞧了瞧這塊珊瑚，葉崢只感覺手心一涼，它的爪子飛快地從她的手上略過，拿走了這塊珊瑚。

葉崢注意到，它半展開的背鰭也慢慢地收攏了起來。

「謝謝你。」葉崢沖它笑了笑，再次說道，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真的謝謝你。」

這條人魚帶着尖銳指甲的爪子伸了出來，它也慢慢地挪向了葉崢。

葉崢屏住呼吸，她不雖然瞧得出這條人魚已經沒有了想要攻擊她的意圖，但是如此尖銳的指甲沖着她來，葉崢還是有一些害怕。她竭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容，不停地告誡自己要鎮定，然後發現，它的爪子，落在了她的喉嚨上。

太涼了，葉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然後見它飛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又摁在了自己的喉嚨上。

葉崢沉默地看着它這一系列有些奇怪的舉動，然後聽見了一聲顫巍巍的，稚嫩的聲音。

「細細……」

葉崢呆住了，它這是想要說謝謝這兩個字嗎？可為什麼這個聲音聽上去……聽上去……

「嘩啦——」一聲巨大的破水聲從這條人魚身後的海里傳來，葉崢看見一條尾巴泛著點點鱗光的大魚倏然從海面躍起，然後重重地扎進了水裏，濺起了極高的水花。葉崢這下可看清楚了，這第二條人魚的身長絕對超過了兩米！

葉崢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面前這個還捧著珊瑚的人魚，別看它跟別的魚相比挺大，跟自己的同類一比…立刻顯得小多了。在她打量的時候，她面前的這條人魚，還摸著自己的喉嚨，拚命地再次擠出了「細細……」的奇怪發音，聲音跟剛剛一樣，纖細稚嫩地跟奶貓叫似的。

啊，原來是這樣。葉崢覺得自己彷彿明白了什麼，她對這條魚的認識再次刷新了。

葉崢面色複雜地打量着它，所以這還是個在學發音的未成年體？

那剛剛安慰了她的動聽歌聲是怎麼回事？葉崢還記得它當時趴在礁石上仰著頭，嘴巴一開一合的，十分有模有樣呢。

原來它已經聰明到找人，不對，找魚代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