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87_87065趙明明並沒有因為吳佩環消沉太久,與其說是悲傷,她更多感到的卻是一種被看穿的羞恥與惱怒。從一開始趙明明就明白,對於「扮演蕭青墨」這個遊戲,她甚至都沒有花費太多的心思。仔細想想,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膽大還是愚蠢。然而,關於她不加掩飾的拙劣演技,身邊的人似乎都沒有看出來。趙明明不清楚他們是裝着沒有發現異樣,還是真的毫不在乎。又或者……原本的蕭青墨應該是什麼樣子,沒有人放在心上。

很顯然吳佩環不在此列。也許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察覺到異樣,但他若是真的像自己表現出來那般深深愛着蕭青墨,又怎會感覺不到徹底不一樣的差異。趙明明不知道為何他也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氣勢洶洶的前來質問自己,但他用行動清晰明白的告訴趙明明——我知道你不是她,所以我並不喜歡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遵守和那個已經不在「她」的誓言,不用做出一副愧疚或者感動的樣子,因為我根本不是為了你。

這麼圈圈繞繞的邏輯,按理說趙明明應該不懂,可她跟吳佩環眼神接觸的一刻,瞬間就看懂了他的未言之意,簡直像是她早就將這個人從裏到外了解得清清楚楚。哪怕他僅僅只是挑動了一下眉毛,她頓時就能領悟其中的含義。

奇怪,什麼時候她竟然有了這種異樣的認知?吳佩環就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她又憑什麼敢誇口自己了解他?

趙明明呆坐了一陣,自嘲地笑了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去琢磨這個。她也終究是個女人,天性里對情啊愛啊總是抱着一份軟弱的期待。不過,也就僅僅是這樣了。

她靜靜坐在帳篷里,沒有點燈,聽着外面士兵整隊集合的喧鬧,還有馬匹嘶叫的聲音,摸着手裏的短劍,心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既視感。好像,曾幾何時,她做過同樣的事情,就像是看了好幾次的電影,早就熟知後面的情節。閉上眼睛,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她又看到了那片鋪天蓋地的血紅,席捲天地的烈焰,無數被燒成焦炭的屍體,慘叫哭泣著死去的人們。一張臉被火光映照得扭曲,對她露出笑容……

「大人?」

帳篷外守衛的聲音驚得趙明明不安地震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歪倒在榻上睡著了。剛才那段噩夢的影響還殘留在腦海中未曾完全散去,她忽然想起這並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

「下面可是有什麼動靜。」

趙明明振作精神,眼下可不是為了一個噩夢惶惶不安的時候,沉聲問道。

守衛的聲音裏帶着被小心掩飾過的焦慮:「庫爾干城已經在剛才被攻破了。東華派來使者,說是請大人將羅剎的皇太子交出來。」

早就預料到肯定會被現羅剎的皇帝和皇太子都不在城裏,只是沒有料到他們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頭上。趙明明心中一沉,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依舊忍不住懷疑起了蕭青霜跟那個羅剎的公主、尼德蘭的皇后,已經知道自己狸貓換太子的把戲。

然而心中不安,趙明明卻不可能真的東華一發話就迫不及待的將皇太子交出去,更別說她壓根就沒考慮過這種選擇。趙明明深深吸進一口寒冷的空氣,好讓心跳不再那麼猛烈,平心靜氣地說:「告訴他們,皇太子已經自願改信我神廟聖火信仰,我身為神廟大祭司,自然要庇護於他。若是想要強行將他從我這裏帶走,就等著與神廟宣戰吧。」

那守衛好像被嗆到了,梗了好一陣,才結結巴巴地應了一聲,跌跌撞撞的去了。趙明明呼了口氣,摸著自己的胸口,那裏因為緊張和害怕正在瘋狂的鼓動。

她膽敢讓陳戰帶着人去請救兵,自己卻跟幾千人留在拖住東華幾萬大軍,並不是單純的莽撞和盲目的自信。趙明明也是認真思考過前後的各種細節,才用了這麼一個借口。

前面說過,神廟與其說是個國家,不如說是個類似教皇國般的宗教組織。數千年以來,神廟賴以為根本,控制整個中原的也是就所謂的聖火信仰。趙明明曾經抽空仔細閱讀過神廟的歷史,總結一下,其實這個世界和她原本的世界大致相同,連地圖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發展,沒有夏商周,沒有五代十國,更沒有儒家和佛教道教的興起,反而被這神叨叨的聖火信仰佔據了人們精神方面的絕對位置。中原人相信世界是從火焰中誕生,火是生命的本源,而有朝一日世界也必然終結在火焰之中。

跟中原不同的是,周遭的其他國家卻跟趙明明的世界沒有什麼差異,這裏有英格蘭,有西班牙,有法蘭西,更不用說她現在正打交道的羅剎。而他們信仰的依舊是天主教。只是這裏有沒有發動過十字軍東征什麼的,趙明明便不清楚了。

宗教的影響力在這個世界相當可怕,不說中原神廟猶如所有國家太上皇般的地位,在這異國的土地上,羅馬教廷還未曾淪落到趙明明世界裏隨便一個小老百姓就敢指著教皇鼻子開玩笑的地位。雖然西方教廷和東方的神廟還沒有意向來一次宗教戰爭,但若是羅剎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居然宣佈改信聖火……其中涉及到的恐怕就不是簡單的世界觀人生觀問題了。連趙明明這個對歷史沒什麼研究的人都知道,皇帝信奉什麼宗教,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都是牽動方方面面的嚴重問題。東方道教和佛教之爭,西方為了宗教信仰更是打得頭破血流,死傷無數。就連趙明明穿越之前的那個時代,不少戰亂說穿了根源不就是宗教分歧嗎。

所以,想要合理又正大光明的將皇太子控制在手裏,還不允許蕭青霜橫插一腳,趙明明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辦法。只有將皇位繼承的問題演變為宗教問題,她才能理直氣壯的出面。否則,她拿什麼作為理由去干涉羅剎皇室的內鬥呢。

她在賭,賭蕭青霜不敢冒着激怒神廟的危險孤注一擲,賭蕭青霜為了自己的未來霸業不得不硬生生將這口氣咽下去。趙明明不相信蕭青霜是本着見義勇為的精神來支持尼德蘭皇后爭奪皇位,更別提他兩面三刀,臨陣對着原先的盟友反手一擊的卑劣行為。趙明明將自己代入蕭青霜的立場仔細掂量過,沒錯,若是放任羅剎的皇太子投入神廟的懷抱,等於在他心中紮下一根刺,隨時會擔憂這根刺會不會變成一把刀。可是他現在已經佔據上風,羅剎皇帝已死,他的大部分擁護者已經變成階下囚。尼德蘭皇后已經把大半個皇位掌握在了手裏。而且,皇太子獲得神廟的庇護也並非不會付出代價,作為叛教改宗的失格者,他必定招致羅馬教廷的怒火,羅剎貴族封臣只怕也不會選擇一個異教徒作為皇帝。除非神廟願意不顧一切的為了將他扶持上皇位跟整個西方世界開戰,皇太子未來能再次戴上皇冠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

不管怎麼設想,趙明明都覺得蕭青霜沒理由真的把自己殺掉。可是,回憶起他癲狂的眼神和那陰森的笑聲,趙明明總有不祥的預感,倘若他的瘋狂不是假裝出來,一個已經失去理智的人能做出什麼,誰又能預料到?

按照趙明明的預測,她的態度如此強硬,東華那邊還得打掃戰場,跟尼德蘭的人就分贓的事情扯皮。最大的可能便是東華派兵過來將她圍住,等到那邊稍微騰出空閑,再來收拾不遲。至於趙明明是否有請救兵?只要將皇太子控制在手裏,來再多的救兵又如何?

趙明明要的,也就是這麼短短一瞬間的空隙,她連陳戰和王靈姬都沒告訴,自己留下拖延東華軍隊的同時,也是為了掩飾她早就將瓦西里送走藏起來的事實。

守衛下去傳話后,趙明明緊張不安地等了好一陣,見東華那邊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動,她稍微鬆了口氣——看來蕭青霜果然是裝瘋賣傻,遇到這種事情,他還挺能沉住氣。

可惜這樂觀的想法僅僅維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沒多久趙明明就聽到遠處傳來了雷鳴般的聲音,像是有千軍萬馬在齊齊衝鋒,連腳下的土地都在為之輕輕震動。外面的守衛早就面色發白的沖了進來,難得還保持着鎮定,沒有語無倫次。

「大人!東華皇帝親自帶了大隊騎兵,朝這邊衝過來了!」

趙明明駭然而起,她沒想到蕭青霜竟然真的瘋得這樣厲害,竟然連掩飾都懶得做,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對自己發起了進攻。她走出帳篷,看到外面的士兵已經結成長隊,隨時準備戰鬥,雖然明知不敵,並沒有多少人露出絕望——也是,這裏大多都是長生軍,他們是不會畏懼死亡的。

可是趙明明又何嘗想看到他們白白去送死,而且反抗反而會更激怒蕭青霜吧。趙明明不知道那個真正的蕭青墨對蕭青霜究竟做了多少壞事,才讓他恨到眼下這個地步。

事到如今,好像她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趙明明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她竟然不覺得恐懼。她示意士兵們讓開,自己一個人穿過人群,慢慢走到營地最前面,正好能看到那些身披重甲的騎兵們黑壓壓衝上山坡的場景。那麼多的人和馬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一個勁兒埋頭猛衝,就能將她和那可憐的幾千人踩成肉醬了吧。趙明明搖手讓那些激動起來的士兵不要忙着也衝過去,她昂着頭,就這麼站在原地不動,看着龐大的騎兵隊伍一直衝到了距離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才停下。騰起的雪屑嗆得她皺了皺眉。

看到從密密麻麻的隊伍里施施然走出一匹火紅的駿馬,馬上的騎士一身玄色盔甲,沒有戴頭盔,趙明明木然地動了動嘴角。她就知道,蕭青霜又怎麼會如此輕鬆簡單的看着她死掉呢?按照他的性子,必然要上來威逼嘲諷一陣,也許還抱着惡劣的期待,想看她哭泣哀求的醜樣取樂。

但是今天似乎所有事情都抱着要讓趙明明大吃一驚的打算,蕭青霜一個人騎馬出列,朝着趙明明慢慢走來。他非但沒有和以往一樣故作溫和文雅狀,那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簡直算得上猙獰。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他現在已經快要氣瘋了。

不管是下跪還是求饒,趙明明覺得自己都做不出來,她甚至都有點累了,帶着一絲疲倦看着蕭青霜。心裏想着,她和蕭青霜還有什麼廢話可說的。

蕭青霜也沒有跟她兜圈子的打算,直截了當:「把那個羅剎的皇太子交出來,饒你一死。」

趙明明搖搖頭。

一絲扭曲的獰笑浮現在蕭青霜的嘴角,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趙明明,緩緩點頭:「好、好,不愧是蕭青墨,死到臨頭了,還是驕傲得不得了。也是,像姐姐這樣高貴的人,怎麼可能會認輸求饒。」

趙明明平靜地說:「你還是稍微想想的好,殺了我當然很簡單容易,可是別忘了,殺了我的後果,只怕你承擔不起。還是說你真的已經恨我到了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的地步?」

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蕭青霜猛地狂笑起來,笑得全身顫抖,不住的搖晃。他指著趙明明,眼角甚至泛出了一點淚水:「我恨你?對對對,我恨你!是啊,你一直都這麼覺得,我肯定是恨你,哈哈哈哈,我不恨你,還能恨誰?」

趙明明愕然地看着他笑得像個瘋子,前一刻他還在擦著被笑出的眼淚,可是毫無預兆,他的笑聲就停了下來,而且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從馬背上消失了。趙明明猛的一驚想要後退,蕭青霜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

「一直以來,有個問題我都想問問姐姐,這個問題日日夜夜在我心裏盤旋,弄得我幾乎要發瘋。不為其他,我就想弄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姐姐要那般對我。」

「不過,現在看來,不必了。」

趙明明從他輕柔的低語中聞到了決絕的死亡氣息,她下意識地抓住蕭青霜環過來的手,想要回頭。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她甚至還看到了之前被她打發去護送瓦西里的吳佩環,他正用盡全力地朝着這邊飛馳而來,距離自己僅僅只有幾步路的距離。

然而,她低下頭,看着一截雪白的劍尖從自己胸口鑽出,上面還帶着一點點沒有滑落的鮮血。

「你發過誓,有朝一日對不起我,便死在我的劍下。」

頹然後仰的身體落進了蕭青霜的懷中,趙明明瀕臨消散的意識聽到他用溫柔的聲音這麼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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