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80/2015

第九章 1980/2015

一九八零年九月三日。

墨寒:上一刻,我還端著飯菜向飯桌走去,但下一刻就時空穿梭了……麥小洛應該會生氣的。我想。

老爸今年十五歲了,這是他告訴我的。

「你說你認識我?」老爸滿臉的疑惑。他此時正端著飯盒蹲在一修理廠的外面吃著晚飯。

「對啊!聽說過你,開車技術很不錯!我叫墨寒,跟你同姓呢!對了,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我穿著不知道是誰的工作服,一股柴油的味道。

「墨寒,你肯為我去打一個人嗎?如果你肯幫的話,我把飯給你吃。」說著,老爸將飯盒遞給了我——饅頭、鹹菜……

「謝謝。不過我有些不舒服,等會兒再吃。但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先告訴我原因。」我深吸了一口氣,「怎麼了?」

「我想教訓一個人,但我還不夠壯,我也不會打架。你肯幫我這個忙嗎?」

「哇,看看你都在說些什麼呀?是誰?為什麼?」

老爸地下了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腿,「我不想說,你就不能按我說的做嗎?他完全活該的。」

我想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聽過類似的故事。我嘆了口氣,換了個位置,蹲在了老爸的旁邊,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被人拿扳手打了,對嗎?」

「嗯。」

「他是個混蛋,所以你想讓我狠狠地揍扁他?」

「嗯。」

「墨博,很多男人都很混蛋的。我過去也很混蛋——」

老爸笑了,「我打賭,你根本不會像那傢伙那樣混蛋到極點。」

「他好像是個專門負責修輪胎的,對吧?」

「是的。」

「你怎麼會覺得我能打得過一個比我年輕一半的大塊頭呢?我現在可是三十六歲了。」

老爸聳聳肩,「怕什麼。你可是個成年男人」

「他在哪打的你?」

「修理廠後面。」老爸停下來,我們靜靜地坐著,聽著蟬、夜鶯,還有風的聲音。突然,他接著說,「你去嗎?」

「當然,我要宰了那小子!我要打斷他的腿!」我輕聲對她說,「去哪兒找這個傢伙?」

「跟我來。」他說。

我們飛速跑過秋天的樹林,誰也沒有心思留意那繽紛的色彩。此刻,老爸曾為我站在我身前為我擋風遮雨的一幕幕,像永遠循環的錄像帶在我腦海中不停地回放。

「他塊頭有多大?」

麥小洛想了想,「大概比你高几厘米,但比你重多了,重二十幾公斤吧。」

「天啊!」

「我帶了這個。」麥小洛在包里摸了一陣,掏出一把手槍。

「我……我靠!」

「這是我老爸當年退役的時候留下來的。」

我迅速地思索,「你這個主意很不好。我現在非常生氣,弄不好真的會開槍的,但這樣做太蠢了。哦,你等著,」我把槍從他手中取過來,推開彈膛,把卸下的子彈一一放進他衣服兜里,「放著,這樣更好。這個主意棒極了。」他將信將疑地看著我。我把槍放進自己衣服的口袋裡,「你是希望我匿名修理他,還是希望讓他知道是你的主意?」

「我希望我能在旁邊看。」

「噢!」

我們跑到一處民房,停下。

「我希望你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然後你盡情地整他,我就在一旁看著。我要讓他嚇得屁滾尿流。」老爸說。

我嘆了口氣,「其實我很少幹這種事情。我打架通常是出於,比如說……自衛。」

「得了。」他的語氣十分乾脆。

「沒問題。」房子里正有人在狼嚎,四周沒有別的房子,我們走到前門,老爸敲了敲門,我則閃到一旁。不一會狼嚎聲戛然而止,然後屋內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門開了,過了一會兒,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什麼?你還想挨揍?」這正是我要的,我拔出槍,踏近一步,站在老爸身邊,槍口正對這個傢伙的胸膛。

「嗨,小伙。我想,你現在也許有興趣跟我們出去走一趟。」

如果是我,也會和他有一樣的反應,蹲下,翻身滾到射程之外。不過他顯然動作不夠快,我堵在門口,飛身一躍撲到他身上,狠揍了他一頓。我站起身,一腳踩在他胸口,槍口頂住他的腦袋。真精彩,可惜不是戰鬥。

「起來,手舉到我能看見的地方。」我用愉快的口吻命令他。他服從了,我押著他出了門。我們三人站在門口,我有了主意,便叫老爸進屋去找根繩子,幾分鐘后,他出來了,還拿著剪刀和繩子。

「你想去哪兒弄?」

「剛才路過的那片樹林。」

我們押著他進了樹林,他開始大口喘氣。走了大約五分鐘,我看到前面有塊空地,角落裡還有一棵小榆樹。「這裡怎麼樣?」

「好!」

我看著老爸,他完全無動於衷,冷漠得猶如魯迅筆下的國人。「吩咐吧,怎麼整?」

「把他綁到樹上去。」我把槍遞給老爸,將打他的人的雙手硬拉到樹后,然後用繩子綁住它們。那綁的叫一個結實,我自認為也非常用力。那傢伙開始艱難地喘著粗氣,我繞他轉了一圈,看了看老爸。他盯著打他的傢伙,像是看一件拙劣的觀念藝術品。「你有哮喘病?」

他點點頭,瞳孔縮小成兩個微小的黑點。「我去拿吸入器,」老爸說著,把槍重新交給了我,然後緩緩地沿我們來時的小路往回走。

「叫什麼名字?」

「謝強。」他緩慢小心地呼吸著,啞啞地問:「你……是誰?」

「我是墨博的哥哥,墨寒。我來這兒要教你一些做人的禮貌,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我放下此前偽裝的腔調,走近他,輕聲說:「你怎麼能那樣對他呢?他才十五歲,你都二十多了。他懂什麼啊……所以,事情搞到這一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他……找打。」

「他什麼都不懂。要是小貓咬了你一口,難道你也給它用酷刑么?」

謝強沒有回答,他的喘息變得很長,顫悠悠的像馬嘶一樣。我開始有些擔心,這時老爸回來了,手裡舉著吸入器,看著我,「你知道怎麼用這個玩意嗎?」

「我想,你得先搖搖瓶子,把它放進他嘴裡,然後按下按鈕。」他照做了,問謝強是否還想再來點。謝強點了點頭,深深呼吸了四下,我們遠遠地觀望,看他逐漸平靜下來,恢復到呼吸的常態。

「準備好了嗎?」我問老爸。

老爸舉起剪刀,在空中剪了幾下。謝強畏畏縮縮的,老爸走過去,蹲下,開始剪他的衣服。

謝強大叫:「喂!」

「安靜點,」我說,「沒人傷害你,起碼現在還沒到時候。」老爸剪完他的汗衫,再拿他的褲子下手。

「到這為止。」老爸說著,指了指他的腿根,他剪斷謝強的內褲。我開始綁謝強的腰,他的皮膚又冷又濕,黝黑的身體上明顯有一個白嫩的三角內褲的輪廓。他已是大汗淋漓了,我開始纏他的肩膀,不過又停了下來,好讓他維持呼吸。我們退後,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謝強此刻彷彿成了一大塊木乃伊,老爸忍俊不禁,他的笑聲在樹林里回蕩,令人毛骨悚然。我睜大眼睛看著他,老爸的笑里有了某種世故和殘忍。這個時刻恰似一道分水嶺,是一段沒有工作的童年和開始工作之間的臨界線。

「接下來幹什麼?」我問。我突然想把他打成漢堡肉餅,可轉念又不願折磨這樣一個被繩子綁在樹榦上的人。謝強全身紅得發艷,與灰色的繩子相得益彰。

「噢,」老爸說,「你覺得呢?我想這就夠了。」

我鬆了口氣,於是我故意說:「你確定?我還有很多招數沒使出來呢。打破他的耳膜?那木刺扎他的手指?鼻樑呢?哦,等會,他好像已經自己弄斷過一次了。我們可以把他的跟腱挑斷,這樣一來,他最近就沒辦法在走路了。」

「不要!」謝強被綁在繩子里的身體掙紮起來。

「趕快道歉!」我對他說。

謝強猶豫了會兒,「對不起。」

「聽上去夠慘的……」

「我知道,咱們走吧!」老爸說。

「先別走,我們總不能這樣把他一個人丟下。萬一他哮喘病又發了呢?」

「嗯,好吧,我知道了,我去叫些人來。」

「等一等。」謝強說。

「什麼?」老爸問。

「你打算叫誰來?叫楊康吧。」

老爸大笑不已,「啊哈,我打算去叫所有我認識的人。」

我走近謝強,用槍口頂住他的下巴,「如果你敢向任何人提到我,讓我知道了,我會回來好好收拾你的,到那個時候,你就永遠不能走路、說話、吃飯或者打炮了。你現在應該知道了,對嗎?」

謝強憤怒地看著我,「對。」

「我們對你真的很仁慈了,這兒,聽著,要是你再敢用任何方式欺負墨博的話,你會後悔的。」

「好吧。」

「很好,」我把槍收回口袋裡,「我覺得很開心。」

「聽著,**……」

哦,該死的。我倒退一步,使上全身力氣朝他下腹來了個騰空側踹。謝強尖叫起來,我轉身看了看老爸,他面無表情。謝強的眼淚簌簌落下,我懷疑他就要暈過去了。

「我們走吧。」我說,老爸點頭同意,我們默默不語地走回了修理廠。

天空開始下雨了。他的嘴角始終有一絲滿意的微笑。「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我問。

「是的,」老爸說,「我很滿意。謝謝你。」

「我很樂意,」我覺得有些暈眩,「老爸,我想我馬上就要回去了。」

「老爸?回去?」

「老爸,我來自未來。」

我們站在一個岔路邊。我們的衣服被雨水敲擊著,就像兩隻落湯雞。

我嘿嘿一笑說了聲「再見」,然後就在他驚愕的表情中消失了。

……

二零一五年七月十二日。

麥小洛:我躺在床上,幾乎快睡著了,突然感覺到墨寒的手在我的臉上摩挲,他回來了。我睜開雙眼,「怎麼了?」

依稀的夜色中,他笑著對我說:「我幫老爸教訓了一個人,哈哈……沒想到他小時候也會被欺負。」

我觸摸他的臉,對他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是欺負人,就是被人欺負。」

他回答:「今天,對不起。本來要說陪你吃晚飯的。」

我笑了,「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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