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結局(上)

第六十二章 大結局(上)

第六十二章大結局(上)

蘇淺疑惑地看向雲翳。

她卻又兀自悵然地搖頭:「不,不可能,他已經死了那麼多年。」

「您說的……究竟是誰?」蘇淺試探地問。

雲翳的眼神移向窗外,唇邊有絲傷感的笑,許久才長長嘆出一口氣:「我師兄。」

蘇淺怔了怔,沒有插話,只是沉默地傾聽,她講述那些久遠的往事。

「我自幼生長在棲鶴谷中,那裡有美麗的月湖,水草豐足,每年夏天,都會有許多仙鶴來此棲息,因此得名。而我的母親因病早逝,與我在谷中相依為命的,只有父親雲仲。他是名滿天下的毒聖,且不僅擅毒,還長於奇門遁甲之術,精通各種陣法。而那時,正值亂世,所以慕名而來請他出山或是想學藝傍身的人,不計其數。但他始終不肯見客,甚至為了阻擋外人進谷打擾,在山谷入口,設下三陣,多年間始終無人能破。直到……」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輕輕閉了閉眼睛,似在積聚勇氣,回憶某個令她傷痛的人。

「直到某一天,谷中闖進來一人,雖未突破最後的關卡,卻仍是連破我父親兩陣,讓他驚愕不已,帶著我前去探看。

那時,我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而且從未見過父親以外的其他人,第一眼見到那個風神俊朗,如謫仙降世的男子,便如同被攝了心魄,目光再轉移不得。可他卻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曾,只看著父親,但笑不語。父親與他,對視良久,最終解了陣法,邀他進屋相談,且不許我跟入。我不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但出來時他卻已經開始稱呼父親為『師父』,而父親,則喚他為『子非』,讓我叫他『師兄』。

此後,他便留在棲鶴谷中,跟父親學習毒理和陣法,而他悟性極高,各種法門,一點就透。父親對他,讚許之甚,言他將來,必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他卻只呆了一月有餘,便在某天夜裡,匆匆離開。當我詢問他的去向,父親卻什麼也沒告訴我,只是意味深長地說,他不是我該挂念之人,讓我學著放下。

可我那時,又如何還能夠放得下,幾乎是日夜翹首以盼,望他歸來。而之後的兩年,他也的確曾回過谷中數次,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忙,即使是留在谷中的一兩天里,也是廢寢忘食地鑽研技藝,對我根本無心多顧。而他越發冷漠,卻越發讓我深陷,竟是起了執念,在他又一次離開時,悄然相隨。

我的輕功極好,又有夜色掩映,所以一開始,他並未發覺。我便一路追著他出谷,竟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雲翳長長地嘆了口氣:「谷外竟有大軍相侯,而前來迎接他的人,叫他『皇上』。」

蘇淺愕住。

雲翳澀然地笑了笑,繼續講述:「這時,父親也已發現我失蹤,追出谷來,當看見此等情景,搖頭苦笑,說『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而他也坦然回答說正是。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便現身詢問,可誰也沒有理會我。

隨後,他對父親說:『既已出山,便乾脆入世,做我的軍師,待他日天下盡歸於我時,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君相。』

可父親卻拒絕了,說自己年事已高,不想再管世間紛亂,只想在谷中安然了度餘生。

他默然許久,最終點頭:『本來像您這般奇才,若不能為我所用,便需殺之以防萬一,但念在兩年的師徒情分上,子非還是放您回谷,但終身不得再見其他人,否則……』他說著,突然便將我擄到他身邊:『我便殺了你的女兒。』

那一刻,父親愴然大笑,我卻是心頭暗喜,因為這意味著,以後能留在他身邊。父親大約也看透了我的心思,最後只是長嘆一聲,托他好生待我,便徑自返回谷中,而我自此,便跟隨著他,輾轉奔波。」

雲翳的眸中,似漸漸泛開一層柔波:「那大約,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第一次見到外面世界的新鮮,和跟在心愛之人身邊的幸福,讓我即便每日生活艱苦,也覺得甘之如飴。他待我,也比之前好了些,雖然仍舊不算親近,但至少偶爾會跟我說幾句話,給我一個笑容,而這對我來說,已是了不起的進展。我幻想著,只要相處的久了,總有一天,他會慢慢愛上我。於是我更加溫柔地侍奉他,甚至悄悄學習軍中歌姬的舞姿和樂曲,只為博他歡顏。可是他……」她垂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他始終不肯碰我。他說世間女子於他,都不過是掌中玩物,喜時戲,厭時棄,而他敬重我的父親,所以不願對我也如此,囑我收起那份心思,等日後一切安定,自會給我安排個好歸宿。

這樣的打擊,自然是沉重的。但是我細想他的話,卻又僥倖地想,既然天下女子於他都是一樣,那麼至少證明,他現在心中,還沒有任何人,那我便還有機會。所以我雖然將愛意斂地深些,不像之前那麼外露,卻仍是不甘心放棄。然而,那個人……還是出現了。」雲翳的臉上,出現哀戚之色,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蘇淺的臉,又很快轉開視線。

「那是在他奔襲東楚的途中,其實東楚原本,並不若後來這般地域狹小,當初的四國,疆土幾近相當,只是東楚傳承到第二代時,君主軟弱,所以實力削減,而師兄正是趁此之機,一舉攻入。若非最後東楚求助於西桀,恐怕連都城都保不住。」察覺到話題拉遠了,她又轉了回來:「師兄出兵過於突然,所以東楚無論官兵還是百姓,都是措手不及。入境不久,便遇到了一個婚嫁的隊伍,原本敲鑼打鼓,好不熱鬧,卻見大軍似從天而降,嚇得呆若木雞。師兄隨即下令格殺勿論,頓時慘叫聲一片,新娘子也慌張地從花轎中逃出,卻因衣裙繁複,而摔倒在地,鳳冠上的珠簾,在那一刻向旁邊盪開……」

雲翳笑了笑,眼神凄然,似有痛,從心底,延伸到眼角唇邊:「那當真是一張,楚楚動人的臉,尤其是含著淚光的那雙眼睛,叫人一看便心中生出憐惜呵疼。我一個女子,尚且如此想,又何況是男人。師兄只看了她一眼,便掌風一揮,將她臉上的珠簾拂落,接著上前,將她抱到了自己馬上,並用面紗強罩住她的臉,再不許其他人看見她的容顏。那種獨佔欲,當時就讓我心中,起了不祥的預感。而後來發生的事情,果真如我所料。師兄將那名女子,帶在身邊,在初戰大捷的那一晚,他帳外的人,都聽見了那女子的哭喊聲,求師兄放她走,說她已有心儀之人。師兄那般狂傲的人,怎經得起如此挑釁,直接強佔了她,而她事後竟欲尋死。師兄大怒,更是折磨了她一整晚,然後給她灌了蒙汗藥,使其昏睡不醒。一直到最後西桀插手,東楚之戰結束,師兄才給她餵了解藥,要帶她回朝為妃。那女子卻仍是抵死不從,師兄竟生平第一次放軟了身段,好言相哄,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雲翳低低一嘆,眼角有晶瑩的光,一閃而過:

「我終於,徹底絕望,在那天夜裡悄悄離營。而師兄,大約將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那女子身上,竟未派人追趕。我就那般,如心被抽空了的遊魂,在世間到處遊盪。遇見過的許多人,都為我的容貌驚艷,尤其是那些男人,對我趨之若鶩,甚至給我冠以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這讓我多了自信和虛榮,卻又陷入更深的偏執,既然我這麼美,為什麼師兄,仍舊不愛我?心中太過苦悶,我因而愛上了酒,因為只有在醉著的時候,才能不必清醒地記起那些心痛。可一個孤身女子,常年喝醉,又怎可能不遭遇危險?儘管那些人初時懾於我父親的名頭,不敢造次,可時間久了,還是難免有色慾攻心之人,對我生了宵想。於是有一晚,在我喝得半醉放鬆警惕之後,竟有人在我杯中,下了迷藥,最後將我帶到郊外野地里,欲施不軌。我直到那時,才知道害怕,可是已經晚了。就在我萬念俱灰之時,卻有人恰好路過此處,救了我,那便是夜騏的父親,夜燼。」她講到這裡時,蘇淺已經徹底明了,故事中的那些人物,究竟是誰,心中百味雜陳。

「然而,雖然那些人被打跑了,我身上的迷藥卻未解,且不知這葯是從何歪門邪道而來,藥性極為狠烈詭異,連我這個擅長用毒之人,都無自解之力,只覺得幾欲血脈爆裂而亡。當時的境況,太過緊急,不得已,我只能求夜燼……為我解毒……」她咬了咬唇:「他也算是有擔當之人,過後要娶我進門,我本不願,可想到前一晚驚險的際遇,還是覺得后怕,只得將就著與他同行,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北越的太子,不覺動了心思。既然師兄不愛我,那麼我也只有找個與他身份相當的男人,心中才能找回些許平衡。而且夜燼也是一表人才,對我又頗為溫柔,所以我便漸漸放下戒心,與他相處。但真正促使我下定決心嫁給他的緣由,是因為……我懷孕了。」她苦笑:「就只那麼一夜,我卻懷孕了,彷彿是天意,我便與夜燼,匆匆回了棲鶴谷,拜見父親,求他應允我們的婚事。而事已至此,父親也別無他法,只能隨我,卻在我臨走之前,將我單獨叫到內室,叮囑我在他有生之年,再莫回來。我不明所以,父親卻再不肯多言,揮手讓我離開。

而待我跟著夜燼,返回北越太子府才知道,我居然只是他的二房,而且他除了正妻,還有兩個兒子,頓覺心灰意冷。但當時夜燼對我,的確極好,甚至發誓說,他此生真愛的,只有我一人,而且永不變心。這誓言,對於剛受過情傷的我來說,實在太雪中送炭,於是我便也死心塌地,只想著有朝一日,他做了皇上,我便也能夫貴妻榮。可未曾想,這樣的好日子,只過了一年多,便結束了,北越戰敗,夜燼作為質子,被送往敵國國都。那時,騏兒尚在襁褓之中,夜燼一走,原本就嫉妒我得寵的正妻,更是變著法子欺負我,人生灰暗無望之極。最後忍無可忍之下,我暗中使毒,殺了大房。雖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平生頭一回殺人,心中總是恐慌的,夜夜噩夢,再加上身邊無可傍依之人,脾氣也日漸暴躁,對騏兒也……很冷淡。」她的語氣負疚。

「所幸,如此又過了三年,兩國終於談妥了條件,夜燼被放了回來。我歡天喜地,以為自己終於又有了希望,卻發現,夜燼變了,對我再不若以前那般眷戀,反而十分冷淡。我也曾追問原因,他卻始終不說。直到又過了近一年,他突然消失,我心急如焚,四處派人尋找,他卻又自己回來了,帶著一口水晶棺,而當我走近,看清棺中人的臉,幾近崩潰——那正是當初為師兄所愛的女人。

夜燼說她在回北越的途中,吞了耳環中暗藏的毒藥,瘋狂地求我救她,我當時,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太過荒謬悲戚。我愛過的,愛過我的兩個男人,居然全都愛上了她。我真想,撕碎那張臉。可是我不能那麼做,否則之前所有的煎熬和等待,便都白費了,得不到愛情,至少,我也該得到些別的東西做補償。

所以,我還是強忍著恨意,去為她把了脈,但是她已死去多時,回天乏力。當夜燼終於接受這個事實,只得求我,保住她的容顏不毀。天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恨那張臉,可我沒有辦法,還是只能依言行事,卻留了一手,便是屍身只能永遠密閉於棺內,見風即化。再之後的事……」她嘆息,羞愧地低下頭去:「我想,夜騏都已經告訴過你了。」

蘇淺一時之間,靜默不言,許久,才輕聲問:「您的師兄,就是……大驪的先帝……是嗎?」

「對。」雲翳苦笑著點頭:「他就是曾經的大驪之帝,鳳無闕。」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便已站在門外的封璃,全身一震,踏入屋內,眼底深處,似有小簇火苗在跳躍,聲音低啞地問雲翳:「你說他……會不會其實還活著?」

雲翳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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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封璃,頗為衝動,幾乎想即刻就回到大驪,一探究竟。既是為了替鳳歌找到解除蠱毒的方法,也是希望去證實,谷底之人,會不會真的是他的父親。

其他人也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他自幼便與父母離散,甚至就連親生母親臨死之前,都未能相認,所以如今,哪怕是再微渺的希望,對他而言,也是意義非凡。

而原本蘇淺他們也打算近日便啟程,於是乾脆輕裝簡行,當夜即出發。

第六日的晚上,他們抵達了大驪帝都之外,但並未入城,而是直接自小路,進了幽寧谷底。當雲翳看過入口那陣法的走勢,眼中泛起了淚光:「這正是我父親當年,在棲鶴谷布的第三陣。」

眾人相顧無言,在雲翳的帶領下,步入陣內。當他們掠上林梢,有鶴翩然而來,在圍著他們轉了兩圈之後,竟落在了雲翳面前。

「丹砂。」雲翳輕輕地叫出了它的名字,它回以一聲清鳴。

「這是有一年冬天,因受傷而落單,沒能遷徙回北方的鶴,父親和我,餵了它一整個冬天,從此它便再未離開過我們身邊。」她指著它的右眼眼角:「因為此處,有一顆紅斑,所以父親為它取名丹砂,沒想到,如今它竟會在這裡。」

「會不會,外公仍在人世?」夜騏此刻,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雲翳悲傷地搖頭:「不,你外公,是在棲鶴谷中去世的,一生都未出谷。」

「那便……定是他了……」說話的人是封璃,聲音在微微顫抖。

「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封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帶路,去往他們上次發現鳳歌的那個山洞。

然而,待進得洞中,裡面卻空無一人,他們正在環顧張望,忽然聽見一陣輕微而怪異的聲音。

「不好,有機關。」夜騏率先反應過來,然而已經來不及,有鐵門「唰」地落下,將洞口徹底封死。

封玦和夜騏飛掠過去,試著去搖晃那鐵門,但根本撼不動,反而觸動了連帶的其他機關,毒箭朝他們直襲過來,二人慌忙卧倒躲避,只聽得有個森冷的聲音,自從高遠處而來:「我不是說過,再不得返回嗎?為何還要來送死?」

所有人皆抬頭尋找說話的人,卻一無所獲。

半晌,雲翳試探地叫了一聲:「師兄。」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師兄,是你嗎?我是雲翳啊,雲仲的女兒,雲翳。」她緩緩移動著視線,繼續試探,但那人仍舊沒有再出聲。

這時的封璃,已經忍不住,大喊:「你是不是我父皇?我是雪妃的兒子,你若是我父皇,就請出來見見我,好么?」

他的聲音,在洞中回蕩,每個人聽了,都不由得心酸。

「雪妃當年,有孩子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聲音,終於再度響起,幽幽地,似含著嘆息。

而伴著這句話,有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遠處滑到跟前。

眾人看過去,頓時都驚愕的呆住:原來,他並非矮小,而是沒有腿,而他之所以自高空而來,是因為他藉助的,是洞頂的繩索和滑輪,來移動身體。

但即便形貌已改變,雲翳還是認出了那張面容,哭出了聲:「師兄,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他望著她,苦笑著反問:「你呢,又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兩人相顧默然,只在心中,感嘆命運無常。

此刻的封璃,已經獃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終於見到自己的父皇,卻已是這般凄慘的光景。

鳳無闕的視線,終於緩緩移至他的臉上,凝視許久,低聲問:「你真的……是雪妃之子?」

「是,父皇。」封璃抱著鳳歌,跪倒在他面前,已是聲音哽噎。

「當年……我對不起雪妃啊……」鳳無闕喟然長嘆:「只怪我那時,正值大戰失利,心情煩躁,所以當別人進上誣陷你母親的讒言,一時不察,鑄成大錯,等最後醒悟,已是悔之晚矣。」

他又看向封璃懷中的鳳歌,微怔:「你和她……」

「兒與鳳歌之間,雖曾恩怨糾葛深重,但是彼此相愛,望父皇成全。」封璃微低著頭,輕聲回答。

「成全……」鳳無闕一嘆:「我這一生,便是敗在這兩個字上,若我懂得成全,或許許多悲劇,都不至於發生。」

封璃抬眼望著他,不解其意。

但他並未接著往下說,而是問:「她的血蠱,還未解吧?」

「是,父皇可有解蠱之法?」封璃急切地問。

只見鳳無闕背後吊著繩索,身形從半空中慢慢地降了下來,伸手搭至鳳歌腕間,沉吟片刻,又望向蘇淺:「你對她,倒真是姐妹情深,十成十地以血喂足了蠱。其實當日,我見你們二人的容貌,已料定是蘭妃之女。因心中仍有些許芥蒂未解開,所以將這解蠱之法,隱瞞了一部分未告知於你。」

「請……」蘇淺不知該如何稱呼,最終頓了頓,輕聲說:「請前輩賜教。」

鳳無闕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緩緩說道:「其實當你堅持完七七四十九天的那一輪喂蠱之後,她便已恢復了神智,能聽能感,只是因為體內蠱引未除,所以無法徹底蘇醒。」

這就是說,他們曾經對鳳歌說過的那些話,為她做過的那些事,她都知曉?

蘇淺一愕,下意識地和封玦封璃對望,百感交集。

難怪那一日,當自己對鳳歌說,他們都在等她,竟隱約看見她的睫毛,在顫動。

「那要如何才能除去那蠱引?」她急切地詢問,眼中淚光盈盈。

在那一瞬,鳳無闕望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悵然,似是回憶起了過去,某個相似的場景。

最後,他輕嘆一聲,從懷中取出三根鮮紅如血色的細香:「這是血線引,你們將它點燃,使香味進入患者鼻間,第一柱香燃完之時,蠱蟲便會受不了煙熏,在體內翻滾掙扎;第二柱香燃起時,便會沿著胃腸向上爬;待最後一炷香燃盡,它便會從口中出來,患者即可蘇醒。」

這法子聽得人心中發麻,但是為了救鳳歌,他們只能依言行事。

果然,待三炷香燃完,那隻被精血養得愈發肥碩的血蠱王,真的自鳳歌口中爬了出來,封璃立刻眼明手快地將它丟到腳邊踩死,留下一灘污血。

而鳳歌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輕輕扇動了幾下,終於睜開了眼睛。

「歌。」蘇淺哭出了聲,撲上前去抱住了她。

鳳歌也是潸然淚下,伸出手,緊緊回擁住她。

封璃此時此刻,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是怔怔地望著她,心劇烈慌亂地跳。

她還會……原諒他嗎?

她曾經說……

「璃。」當他看見她的唇微微啟動,叫出他的名字,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那樣歡喜的夢。

他著急地想要表達那歡喜,卻激動得久不能成言,最後,是鳳歌含著淚,嫣然一笑:「你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他傻傻地望著她。

「你說,你會帶我游遍名山大川,所有我想去的地方,你都會帶我去;你還說,會帶我去大草原上騎馬,那裡可以縱情馳騁;說你是真的愛我,不騙我……」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晶瑩的淚,從鳳歌眼中滴落。

「算數,都算數。」封璃的聲音沙啞,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

這時,封玦也走上前來,將他們三人,一起抱住,哽噎難言。

夜騏站在不遠處,並未過去打擾,只是靜默地看著他們,嘆息微笑……

良久,大家才慢慢平靜下來。

鳳歌抬起頭,望著鳳無闕半晌,低低地喊了聲:「父皇。」

「歌兒。」他笑了笑,略微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摸摸她的頭。

她咬著唇,心中滋味難言。

雖然他「去世」時,她還小,但在模糊的記憶中,他對她,還是極為寵愛的,而她,也一直真的將他,當做自己的父親。

可原來,自己竟是母親與人偷情所生,而且如今,他落得如此境地,只怕也與自己的親身父母,脫不了關係,所以她看著他,不由得感到十分愧疚。

他從她的眼神中,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嘆了口氣:「其實,此事並不能全怪你的母親,是我有錯在先。當初,我本就不該明知她已有心上人,卻仍舊強搶她入宮為妃。」

「我母親的心上人,就是……就是我父親么?」鳳歌遲疑了許久,才在他面前,說出那個稱呼,畢竟,她也曾稱呼他為父皇。

鳳無闕稍微怔了怔,說出一句奇怪的話:「不,你母親的心上人,是蘇策。」

鳳歌和蘇淺,同時愣住,疑惑地對視。

「此事說來話長。」鳳無闕苦笑著搖頭:「算了,還是從頭講起吧。

當年,我將你們的母親帶回宮,封為蘭妃,可她卻並不領情,對我冷淡疏離。我平生極其驕傲自負,從未被一個女人,這般拒絕過,反而更加激起了征服欲,對她更是榮寵之極,甚至以皇后之禮,帶她同去各種宴會典禮。只是我不喜除我之外的男人,得窺她真容,而且當初,正是新娘鳳冠上的珠簾掠起時,一剎那的驚艷,讓我對她一見鍾情,所以之後,我便著人替她特製了鳳冠,每日佩戴,既是為了覆面,也是為了保留初遇時的那種感覺。」他自嘲地勾勾嘴角:「現在回想起當年,也真是痴人做傻事。」

眾人皆默然,這世間又有誰,沒為愛情,做過幾件傻事?

「可我沒想到,正是在某一次宴會上,她竟見到了她曾經的心上人,那一年的新科狀元,蘇策。但當時,我並未察覺。而次年,因為西桀出兵挑釁,我再度御駕親征,蘭妃卻推說自己身體不適,不願隨我前行。當時戰況緊急,我也無暇多想,便將她暫留宮中,自己匆匆前往迎戰。卻沒想到這一去,便是將近一年,軍旅生活枯燥,我便納了一名當地官員的女兒為侍妾,即是後來的雪妃。

雪妃雖不若蘭妃那般令我心動,卻勝在大方溫柔,善解人意,也頗得我喜愛。待西桀之戰暫時告一段落,我便帶著她返回宮中。而這一次回去,我發現蘭妃像是變了個人,對我竟極盡體貼,我只以為是因雪妃的到來,讓她覺得吃醋,心中還頗為自得,對她更是寵愛有加。但沒過幾天,邊關急報傳來,西桀上次撤兵,竟是欲擒故縱,此次更是糾集了東楚和北越,三國聯合進犯。我只得立刻再奔赴邊關,而此次戰事,兇險異常,我且打且敗,一度甚至連封城都差點不保。就在此時,宮中傳來密報,說雪妃竟耐不住寂寞,與侍衛私通,這本是仔細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可那時我正值最焦灼之際,手一揮,命他們自行處置。而正是這句話,讓你母親,白白送了性命。」他愧疚地看著封璃,長嘆一聲:「我對不起她啊。」

封璃默然垂首,心似刀割。

「待戰況稍緩,我再想起雪妃之事,詢問下人時,卻被告知,她已被按宮中例律處死,我雖後悔,但也已經來不及,只得慨嘆一陣,暫時將此事擱置。而之後,戰事對我更為有利,我幾乎一路凱歌,大敗西桀和東楚,更是趁勢攻入北越境內,最後逼得其國君對我割地和談,甚至將當朝太子,送入大驪做質子。

而就在我志得意滿地帶著質子回帝都的途中,竟有道人攔住我的馬,告訴我天示神諭,將有真命鳳女降世,佑我國祚永安,說完便飄然而去。而就在次日,宮中喜報傳來,說蘭妃誕下一女,且前夜夢中,有鳳凰神鳥,落於宮頂鳴唱。我大喜,疾速歸朝,為女兒賜名為鳳歌,並立為皇太女,日後的皇位繼承人。」

聽到此處,鳳歌轉眸,唇邊有苦澀的淡笑,封璃輕輕攬了攬她的肩頭,以示安慰。

「此後,蘭妃對我,更是溫柔之至,夫妻感情日篤,我對她,也真正起了立后之心,甚至將我得來的寶物,交給她保管。」他停下,望向雲翳,眼神有些複雜:「那寶物,便是我從師父那裡得來的,據說是藏寶圖線索的五本書。」

在場之人,俱是一驚,誰都未想到,那五本書最初竟是來源於雲仲。

鳳無闕嘆氣:「其實當初得知你要嫁給夜燼,我對你和師父,真的動了殺心。畢竟夜燼,是敵國太子,而我從師父那裡學來的陣法,在戰場上用處極為重要,若真是被夜燼也了解了其中法門,那便將於我極為不利。但師父,卻預先洞悉了我的想法,竟以仙鶴丹砂傳信,約我回谷相見。

等我回到棲鶴谷中,師父對我說,願用一至寶,換你一生平安。直到此時,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竟是當年明月大帝唯一存活於世的嫡孫。明月大帝生前,已預料到自己死後王朝必覆,便將尋找到寶庫的線索,隱於五本舊書之中,並派人悄悄地將此物,連同剛出生還不為人知的嫡孫一起,送至民間。但為了以防萬一,他並未將解開書中之謎的方法,告訴送走嫡孫之人,而是告知了另一名潛伏在宮中的親信,囑咐他日後設法找到嫡孫,囑咐其找到寶藏,奪回大業。卻未曾想,在日後的政變中,那個留在宮中的人,卻被誤殺了,於是,那個秘密,便再無人得知。而師父窮其一生,也未能參透。因此不如乾脆給我,看我是否有緣人。

我那時野心勃勃,只想要統一天下,得此寶物,當然是喜不自勝。便答應了師父,不會為難你,但也警告他,永世不得出谷一步,並暗中派人,守在入口之處,凡是欲進谷者,格殺勿論。師父於是,就此被徹底禁閉於谷中,三年後,與世長辭,我才悄然撤兵離去。」

雲翳聽到此,不禁悲從中來,原來她的平安,是父親用至寶和自由換來的,她卻只以為是父親不喜歡夜燼,因而不願再見她,甚至還曾經在心裡,責怪父親無情。

各自唏噓感慨一陣,鳳無闕又轉回正題:「當我將從師父那裡得來的寶物交給蘭妃,她表現得極為受寵若驚,說自己一定妥善保管,並會儘力助我,破解其中的秘密。而蘭妃也的確是冰雪聰明之人,若是夫妻同心,多個幫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有餘暇的時候,我們便會一起研究那五本書,可無奈,始終未有所獲。

可即便沒有這五本書相助,該打的仗,也總還是要打的,而那時朝中能擔當起大任的人,並不多。蘭妃在這時,說自己願為我分憂,所以有些不打緊的摺子,我便給她批閱,時間久了,她處理事情愈發嫻熟得當,我也逐漸將更多事情交與她處理。尤其是我出外征戰的時候,她便在宮中,為我處理政務,竟也能獨當一面,讓我頗為放心,對她也更加信賴珍愛。

但我沒想到,有些事情,竟然發生得那般突然。當有一次,我中途歸朝,本欲給她個驚喜,便故意沒有提前告知與她,而是在夜間,悄然返回。卻沒想到,正好看到了最心痛的一幕,她竟與某個男人,在我和她的寢宮中,相擁相抱。」他的眼中,現出一抹痛色:「我怒極,厲喝出聲,發現那個男人,竟是北越質子,夜燼。我氣得渾身發抖,一耳光將蘭妃扇得摔倒在地,夜燼居然立刻衝上前去扶,看著他們那般親密的模樣,我的心如同在滴血,罵他們不知廉恥。蘭妃竟然反唇相譏,說當初正是我不顧禮儀道德,將身為新嫁娘的她,強擄為妻。

我沒想到,自己對她已經這麼好,她卻居然到現在都還如此記恨當初的事,一氣之下便做了衝動之事,從懷中取出我秘制的毒藥雨霖香,強灌到她口中,然後宣布了殘酷的解毒之法,即要麼她當場死去,要麼便是那男人,痛苦一生。只見他們對視良久,可最終,夜燼退後了兩步,閉上了眼睛。我瘋狂地大笑,卻是心如刀絞。眼看著她逐漸停止了動彈,本想就此殺了夜燼,卻因為當時,兩國已經談妥了條件,為顧全大局,我終於還是將夜燼放走,卻一個人守著蘭妃,失魂落魄。我就那樣,怔怔地守了她一整夜,突然覺得就讓她永遠這麼恬靜安詳地留在我身邊,如同真的只屬於我一個人般,也很好。於是我在第二天,命人打造了一口透明的水晶棺,將她安置其內,放於寢宮中,日夜為我相伴。

蘭妃之死,固然令我傷心,但另一件事,卻更是讓我憂慮至甚:我發現那五本書中,居然只剩下了蘭妃房中的一本,而另外四本,卻不知去向。我明察暗訪,但始終一無所獲。我開始懷疑,蘭妃之前勤於替我處理政事,是否有篡位動機,可是與她合謀之人,又會是誰?

說來也荒謬,我懷疑過許多人,卻偏偏未懷疑到蘇策頭上。因為他不僅才能卓越,而且平素為人,剛正不阿,在政事上,也常常是直言相諫,盡心盡責。

如今蘭妃已死,我又多失了一份助力,對他便更是倚重,甚至偶爾會招他入寢宮內室密談,如今想來,當時他每每對著那口水晶棺,心中的痛與恨,該是多麼深重。也難怪後來,他會那樣對我……」鳳無闕閉目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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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恨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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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大結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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