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共處的一夜
第一：趁著聖騎士重傷，她有多遠跑多遠，她已經體會過他的韌性和追蹤能力。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處於屏障山林不知名的深處，這條像是巨大蚯蚓一般橫跨著整個艾澤大陸的山林，以兇險惡劣的環境分割了南北兩個帝國，如果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被孤獨地扔在這裡，無疑是對他判了殘酷的死刑——因為他不知道會遇到怎樣可怕的魔獸。
第二：趁還沒有別的魔獸出沒，立刻帶著他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至少度過第一個危險的夜晚。
可是，她沒有忘了眼前的人是誰，沒有忘了他那隻握過長劍的手，曾經沒入她的胸口，更沒有忘了他是試圖阻止她復仇的人。
他們，是敵對的存在。
想到希明差點殺了塔多拉，泯滅了她復仇的希望，而如果他不死，那她今後的行動將受到極大的限制，莎莉看希明的眼神便不再猶豫了。
「你的女神有沒有為你預言過你倒霉的今天？」莎莉彎下腰，撿起希明的騎士寬劍——劍尖指著他。
希明的表情仍然是平靜的，並沒有因為死亡迫近而變色：「就算我回歸光明，光明也不會因此消失。」
對於一個信仰足夠堅定的人來說，就算面臨死亡也能坦然並且從容，因為他們的信仰將會安排好一切，無須擔心迷茫不安的未來。
莎莉冷笑了一聲，卻彎腰將他粗魯地拖了起來，希明感到非常詫異，可莎莉卻什麼也沒有說，咬牙艱難地扶著他前行。如果塔多拉沒有陷入沉睡，她或許會真的殺了這個聖騎士，她知道惡魔一直在暗中操縱她的負面情緒，可現在，她無法將利劍刺入一個剛為她擋去致命一擊的人的心臟。
就算是這樣，她也不能再多停留，找到安全的地方后，要丟下他立刻離開——她必須找到通往那條捷徑的路，雪倫·簡絕對不要妄想能平安地回到帝都！
莎莉沉默地安排好了一切。
他們找到了一個廢棄的精靈樹屋——自從精靈族大面積撤回精靈之鄉后，森林裡廢棄的精靈旅社到處都是，呆在這裡，聖騎士能獲得最基礎的安全保障。
莎莉將他扔在了旅店裡獨自離開了。望著毫不猶豫關上的木門，希明的眉頭越皺越緊。事情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對方並不是一個絕對邪惡的異端——至少她仍然會對他感激，作為一個虔誠的光明信徒，希明無法不經過問就將她判死刑。
可是很明顯，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惡魔還沒有死，而她離開了他的身邊。
一定要阻止她，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仍然心懷善意的姑娘就這樣墜入深淵。
希明焦慮地想著，而他重傷疲憊的身軀，卻已經無法支撐他這種強烈的情緒，很快，他昏迷了過去。
當希明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木屋裡意外的有幽綠的火光，還有一些細微的非人哀嚎，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警覺地朝那邊看過去，卻意外地發現了莎莉陰沉的側臉。
希明詫異地望著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莎莉察覺到他清醒了過來，便將身邊盛水的玻璃瓶、放食物的盤子朝他挪了挪，依舊沒有說話，繼續用地獄火焚燒著那兩個充滿罪惡的靈魂，任由他們痛苦地哀嚎。
而她的唇邊，無意識地浮起了冷笑，幽綠色的地獄火照映在她的臉上，將她的冷笑映得異常扭曲。
莎莉也是離開后木屋后，才發現自己可以操縱塔多拉的力量，她輕易地為聖騎士帶回了食物，可是當她回到木屋的時候，卻發現希明已經昏迷了過去——暴龍劇毒的利爪划傷了他，如果就這樣將他丟在這裡，那也無異於判了他死刑。
所以她暫時留了下來。
希明看到莎莉的舉動，立刻意識到她之前的離開是為了去尋找食物，她……不怕他傷好了之後自己無法脫身嗎？還是仍然擔心他會因為重傷，毫無聲息地死在這廢棄的密林小屋裡？
他並沒有看錯她——以萬千生靈的生命為力量源泉的亡靈法師，那絕對不會是眼前的姑娘。
希明緊繃的臉色漸漸舒緩了，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她從深淵邊緣拖回來，而他這才察覺到莎莉的動作——還有半空中被地獄火焚燒著的那兩個哀嚎的靈魂！
看著那兩個靈魂生前的裝飾，明顯是帝*隊的一員，而此時，這兩位士兵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令他們臉上的表情扭曲，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容貌。
「這是你的仇人嗎？」希明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種折磨靈魂的場面令聖騎士感到非常不適。
莎莉並沒有說話，但她變得更冰冷的神情給了希明答案。
「你可以將罪犯交給光明教廷，光明女神的天平會審判他們的罪惡，」希明蒼白著臉色和嘴唇，神情卻依舊嚴肅，「沒有非要藉助邪惡之力才能達到的復仇。」
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莎莉「哈」了一聲，用嘲諷的目光盯著希明：「我曾經的家就住在修道院對面，聖騎士閣下。」並不是任何一位神職人員都有一顆光明正義的心。
莎莉的目光更猙獰了，手中掌控著的地獄火，溫度不斷升高，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發泄她內心無處宣洩的痛苦與悲傷，才能給她帶來扭曲病態的愉悅，才能讓她……不再去回想那些罪惡的畫面。
希明嘆了口氣，耳邊充滿了那兩個士兵亡魂的凄厲慘叫：「就算他們曾經犯下罪惡，死亡也足以彌補了。放過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回歸光明女神的國度吧。」
「閉上你那張事不關己的嘴！」
聽著他一句一個「光明女神」，一句一個「放過」，一直冷漠少話的莎莉像是被點燃了引線的火藥，「噌」地一下站起來，將盛水的玻璃瓶子用力砸到他身上。
「你們的女神倡議她的子民背信棄義嗎？讓他們偷盜別人的遺產了嗎？讓他們……」彷彿是難以開口的話，她的聲音裡帶著微不可覺的哽咽，「她讓他們輪/姦殺死未成年的幼女了嗎？！」
那可是她日夜相處、僅剩的親人，是她相差十二歲的妹妹！她為她換過尿布，喂她喝過羊奶，講故事哄她入睡，就像半個小母親一樣把她帶大，現在他一句「曾經犯下的罪惡」就算完了嗎？回歸光明女神的國度？哈，永遠不要妄想！
或許是最難開口的話都已經說了出來，莎莉的聲音再一次變得尖銳，「沒有教化她的子民，卻賦予他們作惡的權利和力量，這是她最大的原罪！」
「不要跟我提你的信仰，聖騎士！光明女神對亡靈法師來說只是可笑的笑話！」
盛水的玻璃瓶砸在希明的頸部，碎成一片片，也染紅了他白皙乾淨的皮膚。
那是一個看上去就很痛的傷口，可他的神情卻仍然沉靜，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了:「對不起，我並沒有了解事情的經過，卻狂妄地進行評論，這是我個人的過錯。」
一口氣說了太多，莎莉的氣息有些喘，可那尖銳冰冷的目光卻仍然惡狠狠地盯著希明，像是被戳中傷口的幼獸，狼狽而兇狠。
「也許你需要冷靜一會。」希明憐憫地看著她。就像他猜想的那樣，這個平民姑娘，果然是被逼到了深淵的邊緣。
希明想起官方給出的通告——簡家族的貴族小姐和加爾林家族的長子，在洛克鎮休憩時，因為沒有給亡靈法師足夠的禮遇，因此被襲擊。
相比起官方的通告，希明卻選擇相信了莎莉的話，沒有絲毫懷疑。
貴族間的骯髒事，在王城時他早就已經看膩了，掩飾與犧牲無辜者，從來都是他們善用的手段。
「如果你願意，請將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希明的神情堅決，語氣異常鄭重，「以我的生命與榮耀起誓，我絕不會再讓不公正出現在你的身上。一切都會過去的，女士。」
他第一次對她用了這樣尊敬的稱呼，而他也終於發現，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語氣輕柔，那雙漂亮而堅毅的眼睛注視著她，也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打量這個姑娘。
她的五官很精緻，可或許是因為墮落的原因，她亞麻色的長發開始泛著灰色，而她的皮膚也是灰色中隱約帶著淡淡的灰藍，眼睛是刺眼的血紅色——而在那血紅的眼睛下，有一片無法掩飾的黑圈，這說明了在遭遇了那樣的痛苦之後，她每一夜都被複仇的火焰灼燒，無法入睡。
希明的心情低沉了下來，像是將要下雨時的沉悶，而這已經不僅僅是同情。
「我介意。」莎莉冷淡地拒絕了他的請求，像是拒絕一個搭訕自己的無聊男人。
希明一愣，隨即只能苦笑。這是個倔強的姑娘，她似乎想親手復仇。
莎莉結束了對那兩個施暴者的折磨后，安靜地坐在一邊閉著眼，而希明以重傷的狀態寫完了一日的記錄，並定時閱讀聖經。
他們渡過了一個無聊而漫長的夜晚。
第二天，希明醒過來后，他頸部的傷口已經悄無聲息地被處理好了，而莎莉並不在木屋裡。
她離開了嗎？他摸了摸頸上纏繞的紗布，心裡有種難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