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上一世，方虞讀高中時，他的叔叔嬸嬸失蹤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才意識到，父母的死是別人有意而為之。本以為這一世他可以避免再連累叔叔嬸嬸，然而，自己終究還是太過意氣用事，考慮事情也沒有周全。

齊四的出現，使得原本正打得不死不休的喬征林志雄二人暫時停下了鬥爭。林志雄露出了笑容，至少從現在的局面上來看，齊四是準備和他作為同一陣營的。

喬征臉上的神色卻淡淡的。並沒有任何的驚慌，他抬眸看了一眼齊四，彷彿他只是個跳樑小丑：「若是你今日敢動方家人，來日我必血洗你齊家滿門。」

齊四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了林志雄。

林志雄自然曉得齊四這目光里的含義：「你且放寬心，今日你助我一臂之力，來日齊家自然由我罩着。而這個人——」

林志雄指向喬征：「活不過明天，更掀不起什麼風浪！」

喬征聞言不屑地嗤笑一聲。

齊四考慮了一番，對林志雄道：「我自然是願意相信前輩所言，只是前輩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如此遮遮掩掩，來日齊四見了您，也認不出您來，萬一衝撞了，可不太好……」

「齊四啊齊四，你果然還是老樣子。」林志雄說道，「我知道你一貫的規矩，若是結盟，則同生共死。你怕我今日失敗了，逃跑了，最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你們齊家，而我卻獨善其身。本尊不佔這便宜，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簡炎！」

「……是你！」齊四聞言，神色不禁一變，他對「簡炎」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了——這就是那個去試探方虞父母之後便有去無回的下屬！

「你……你處心積慮壓制住修為蟄伏在我齊家意欲何為？！」

「我那時只是受了重傷，修為跌落而已。何談處心積慮？」簡炎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羅嗦什麼，你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就無路可退，只有和我站在同一陣營，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而另一邊，方虞卻陷入了深思之中。

這個世界的簡炎和天衍大陸的簡炎……到底是什麼關係？在平行世界中，簡炎因為奪了大雄的舍，才有了一張大雄的臉。那麼，天衍大陸的簡炎為什麼還會和大雄長成同一副模樣？

1385沒有回答方虞的問題，反而是問方虞道：「宿主，你知不知道，在現實的21世紀里，你的好朋友也遭遇到簡炎了？」

方虞點點頭：「猜到了……所以我死得那麼可笑，根本不是一場意外，對嗎？可是我想不明白，那時候玉已經不在我手上了，簡炎為什麼還要殺我？」

「那確實不是一場意外，但給車動了手腳的人是齊雲，不是簡炎……簡炎那個時候沒有想要殺你的意思。」

方虞卻並不能完全相信1385所言：「他是金丹修士，他若是不想我死，我怎麼會在他眼皮底下沒了命？」

1385察覺到方虞的不信任，支支吾吾道：「誰、誰說你死了呢？宿主你不過是出了車禍，1385可沒告訴您，您死了……就算你不相信簡炎能保住你的性命，你也應該相信1385呀。我畢竟是喬征的神格，哪有那麼雞肋，會眼睜睜看着宿主死掉呢？我是在危急關頭被激發出來的，既然被激發出來了，肯定也能護住宿主不死啊！」

「……那你為什麼之前不說？」

不僅不說，1385還一直在誘導方虞，讓方虞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方虞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這是他今日第二次感覺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你故意的，對不對？我怎麼那麼傻，到現在才發現……是啊，你是喬征創造出來的，當然要和喬征一夥！你們一直對我藏東藏西，也就是說，喬征一定做過什麼虧心事。」方虞道，「從現在起，1385你閉嘴，我要一個人靜靜。」

1385弱弱地道：「不想聽到1385的聲音，宿主只要說『我愛你』，就可以屏蔽1385了。」

「閉嘴，今天沒心情陪你玩遊戲！」方虞狂暴了。

1385滿腹委屈地下了線，方虞的世界清凈許多，卻也變得格外冷清。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這是九月，卻有一種天寒地冷的感覺。

誰都不值得相信，誰都有自己的打算，沒有人永遠和誰一個陣營……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方虞從春蟲的庇護下走了出來，他看向齊四，面上神情冰冷，似乎結了霜：「你不該把他們牽扯進來。」

齊四爺只是勾唇冷笑，他把手中的匕首懸在了方玥的脖子上：「便是牽扯進來又怎樣？把玉交出來，換你妹妹的命！」

「我妹妹是死是活，由不得你做決定。」方虞語氣冰冷至極，天邊一聲龍吟隨之響起，突然激增的靈力使得那小龍原本沒能長出來的爪子漸漸成形。真龍出世，它睜開那一雙蒼藍色的雙眼，緊緊鎖住了齊四的方向。

齊四緊張得手心生津，惡狠狠地把匕首更逼近方玥的脖頸——然而令齊四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本毫無修為的方玥身上隱隱約約有了一層白光，那白光如同護體的鎧甲一般刀槍不入，匕首根本無法傷害到方玥。

不僅是方玥身上有了白光，三叔三嬸的身上，也被白光覆蓋了。

「你、你做了什麼手腳！」齊四爺氣急敗壞。

方虞冷冷不發一語。的確，他只有築基初期的修為，但是有了九階聖蓮的傳承加持，他的實力可以達到築基的巔峰狀態。更何況，九階聖蓮的攻擊性雖然不強，但防禦能力卻是萬中無一。

修鍊白蓮花，過程雖然一直是在坑人，但是最終的目的卻是要保護他所在意的人。

在危機關頭，方虞覺醒了他的天賦技能，那一層白光上覆蓋着他的靈力，只有修為高於他的人才能斬斷白光，威脅到方玥等人的生命。

而齊四爺，顯然奈何不了方虞。

原本被齊四抓住，方玥以為自己會凶多吉少，但突然而來的轉變卻讓她驚喜交加：「哥哥！哥哥！你太酷了！」

她歡呼著，完全沒注意到齊四爺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惱羞成怒的齊四爺直接將方玥三人扔下了飛劍，百米的高空，即便有方虞的靈力護體，叔叔嬸嬸和方玥也難免會受到傷害！齊四料定方虞會俯衝下去救助那三人。在方虞一心一意去挽救他的家人之時，他發出了致命一擊。

那一擊凝聚了齊四所有的靈力，成敗在此一舉！

方虞明知這是一場算計好了的陽謀，但為了救方玥三人，他根本無暇顧及自身的安危。一直騰出精力觀察方虞的喬征卻不會坐視不理。千鈞一髮之際，他抵擋住了齊四的攻擊，然而卻讓簡炎有了可乘之機。

簡炎的劍穿透了喬征的心臟。

齊四露出了勝利的微笑，靈力耗盡的他從半空中跌落下去，本以為會迎來屬下的保護，卻不想等待他的是伸出了鱗爪的巨龍。

齊四的身軀被撕成兩半，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叫還未來得及喊完，便被憤怒的巨龍吞吃入腹。齊雲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四叔的血從龍嘴裏低落，發出了低低的哀嚎聲。而巨龍原本蒼藍色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一片火紅，它從空中扭過頭，盯住齊家那一眾人，眼睛裏有烈焰在燃燒。

天邊起了紅雲。

方虞抓住下落中的親人，回頭朝上望去，卻發現簡炎的劍刺入了喬征的胸腔。那一刻，他看到了喬征的眼睛——那裏面沒有塵世的冰霜，也沒有凡俗的污穢。相反，喬征的目光很清澈，乾淨……卻看不到底。也許是因為情太深了，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那些遙遙無期的念盼，那些火光明滅卻終究熬成灰燼的相思……全都融進了這一眼之中。他的身影在半空中搖搖欲墜，但那目光里竟沒有一絲苦痛，反而滿滿的，俱是柔情。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方虞看着，紅了眼睛。

如果背叛，終究不值得原諒，那些芳草萋萋、花開連枝的日子又為何難忘？

如果罪責、恩仇沒有盡頭，那麼前路漫漫，往而不復，心中背負的只是無休止的迷途。

他失聲大喊道：「喬征！」但喬征卻只是張張嘴，做了口型。

他說，對不起。而後閉上眼。

紅塵滾滾，之所以歷經萬年，在我眼裏仍是繁華依舊，是因為你在其中。

所以，對不起，為了你，所有的一切都要捨棄。

下一瞬，喬征金丹自爆！

簡炎始料未及，卻是無處躲避。在自爆的風雲中心，他的身軀化為灰燼，連魂魄也消失了乾淨。如若不是有蒼龍在，大雄的魂魄也要遭受牽連。

所以喬征說對不起，不是因為他要死了，而是為了護住方虞的安全，他要犧牲掉大雄嗎？

那麼他將他自己的生死又置於了何地？

春蟲用身軀護住了昏迷過去的叔叔嬸嬸和方玥。而方虞則用劍支撐著自己，一步一步地朝着蒼龍走去。自爆帶來的罡風吹破了他的皮膚，他的心也如同划傷的皮膚一樣，刺痛著，流着血。只是他的眼裏卻掉不下一滴眼淚。

蒼龍張開了嘴，裏面瑩瑩發着光的虛弱的靈魂，正是大雄。

「方虞，我……對不起。」大雄黯然道。

「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對不起？」方虞看着大雄，「是我沒護住你。如果有下一輩子，我們都要做強者，這樣，才不會被別人踩痛。」

「不，方虞，這和強者不強者沒有必然的聯繫。」大雄說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簡炎都告訴我了。在你沒出生前，他見過喬征，那時喬征的修為深不可測，身上戴着天衍玉佩，走過簡炎身邊時，將玉佩舉到簡炎眼前，說了一句話——記住它，我們還會見面。」

方虞默然，如果簡炎沒有說謊，那麼那個時候他看到的喬征應該是飛升成仙還尚未轉世投胎的喬征。

「後來簡炎修為跌落，輾轉來到齊家避難，有一天卻看到了喬征。那個時候，喬征的模樣大變，修為也大跌，可是簡炎還是憑着他的氣場，眼神，認出了他。正巧齊雲提及玉佩，簡炎便覺得巧——兩次見喬征，兩次都和玉有關。說不定這次出現的玉可以是他的機緣，讓他的修為恢復。」

「玉在你手上，他為了萬無一失，要抓住你的父母威脅你。原本他計劃着偽造一場車禍，但事情是交給齊雲辦的……假的車禍最終成了真，你父母就這樣死了。而簡炎只好把主意打到別人身上。」

「所以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你。」方虞顫抖著聲音說道。

「嗯，是我。」大雄卻笑了，「你曉得他為什麼會從金丹期跌落修為嗎？他到死都沒明白他是怎樣得罪了那一夥追殺他的人。不過我猜，害他丟失修為的人是喬征。簡炎最狼狽時，不僅身負重傷，毀了容，還丟了一魂一魄，境界不跌落才怪。」

「而我，就是他多年前丟掉的一魂一魄。」大雄說道，「他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了。我和當年沒有毀容的他一模一樣。所以，他捨棄了那個千瘡百孔的身體，住進我這裏，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奪舍，更像是……換了一棟房子。」

「一魂一魄怎麼可能轉世？」方虞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是喬征在搞鬼，什麼事不可能……」大雄道，「如果你不相信，你該想想，我們一同長大，簡炎如果是半路奪舍，怎麼可能在你面前裝得天衣無縫，不僅隱瞞住了你，也隱瞞住了我自己的父母……」

「而且，自打簡炎住進了我的身體里，我們的修為就一日千里，很快就恢復成金丹期了。」大雄說道，「不過我們一直在隱藏着。為了能有今天。」

「我恨喬征，一切都是他的錯。」大雄道，「如果有來生，他不要落在我手裏，否則我不會讓他好過！」

「不、不可能！」方虞道，「那為什麼摸到玉佩后，簡炎要把玉佩甩出去？如果他是經過了你的允許住進你的身體……」

「那又怎樣？一樣是奪舍，一樣違逆天道、不會被天衍所容！」

「你還不明白嗎？」大雄憤恨道，「這都是喬征在我的靈魂里做了手腳！拿着玉佩引誘我，卻讓我一生都無法觸碰它！我恨他！我恨他……沒錯，那天在你面前，我是故意賣出疑點的，就是為了引起你的懷疑，讓你對我有所猜忌，最後好殺掉喬征……」

「我成功了，方虞……」大雄道，「可是，我對不起你。我和簡炎已經沒法分裂了，他做的也代表了我所做的……不過我不後悔。」

大雄說完這一番話，消散了。

只留下方虞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中，周圍是被毀了的學校，到處都是斷壁頹垣，就像是一場噩夢。他要笑不笑的一副表情，難堪極了，末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喬征是自作自受，死了也怨不得別人。只是方虞是最沒有理由責怪他的那個人。

孰是孰非，到了現在，也沒那麼重要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烈火燒灼殆盡，卻是又一年春風。

他只想找回他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