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章

71章

考場設在士林開發區內的一所職業高中,地方偏遠,周能從未去過。到家后她搜索地圖,只能確定沒有公交車途經開發區。周母切了西瓜,端給周能后看了眼電腦,說道:「直接打的過去,不差那點兒錢,你中午要是趕不及回來,就在那附近隨便吃點兒。」

周能咬了口西瓜,汁甜爽脆,她又連着啃了幾口才說:「開發區那裏還不知道有沒有飯店,我到時候看情況。」

周母點點頭:「反正我家裏給你做着飯,你考完了先打個電話回來。」

周母這次極其認真,她提前買了香燭,準備明日上廟裏替周能祈禱。

從前周能中考,周母瞞着她去寺廟祈福。小河黑濁,岸邊沒有護欄,狹窄水泥小路直直通來,周邊只有幾間破舊平房。寺廟在小路中段,深藏在綠叢中。周母從小路頭上開始祈福,走三步一叩首,炎炎夏日汗流浹背,起身時頭暈目眩,短短的路程她行了半個多小時,進入寺廟時她早已精疲力盡,幸好最終結果如她所願,三年後的高考她如法炮製。

周能高考結束后才知曉此事,又疼又氣,被周母拖着去寺廟還願,她站在文智菩薩面前,心中默念佑母永安。

現下她見周母坐在沙發上整理香燭,又往紅包里塞了兩張百元大鈔,她愧疚側身,糾結的徘徊了一陣,又轉身回到卧室繼續複習。

那頭馮至已經駛離了市區,正在高架上蝸牛慢爬,收音機里播報著當地新聞,前一陣褚錢大橋坍塌,半掛車撈起時車內的司機已沒了氣,主持人正在批判大橋質量,又感嘆人禍比天災更加可惡。高架上車流涌動,下一秒結束了堵車,四輪齊擦着地,絕塵在灰煙茫茫中。

到達中雋時已夜深人靜,馮至早熟悉了小鎮的早眠,城橋下船舶停靠在岸,道旁的平房危危佇立。駛到中雋小學附近時,他見梧桐樹下還有老人躺在竹椅上扇風乘涼,細細碎語溢在靜謐小鎮,閑逸似仙。他不禁鬆懈了連日疲憊緊繃的神經,愈發急切的想給周能驚喜。

周母調暗了客廳的水晶燈,催周父去煮宵夜,又叫周能出來看會兒電視。

宵夜剛出鍋,馮至就立在了周家門口,叩了三聲才有人來開門。周母愣了愣,「小馮?」

馮至趕緊問好:「阿姨,這麼晚了,打擾您了。」他將手中的禮品袋舉起,笑說,「在南江隨便買了點兒,都是些補品,也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

周母連忙推謝,不知不覺的便放了馮至進屋。

周父端出宵夜,乍見馮至時也愣了愣,朝着正在廚房偷吃的周能喊:「能能,小馮來了。」

廚房裏突然鍋碗瓢盆「嘩啦啦」響了兩秒,周能手忙腳亂跑了出來,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馮至見她獃頭獃腦,笑道:「不是說好了送你回來嘛,這下我只能送你回去了。」

周父在旁插話:「那小馮也一起吃點兒吧,趁熱吃,涼了就變味兒了。」

馮至自然應下,順勢坐到了周能邊上,吃了兩口就誇起了周父的手藝,又和他們討論起了那些旅遊城市的特色。

馮至的見識並不比周父周母少,啟了話題后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字斟句酌沉穩爽利,周父漸漸有了深聊的興趣,還是周母朝他瞪眼咳嗽,他才斂了色。瞧了眼掛鐘,周父開始逐客:「喲,沒想到這麼晚了,小馮那你快點兒回去休息吧。」

馮至側睨周能,希冀她會開口留他,誰知周能嚼個不停,含含糊糊的順着周父的話說:「是挺晚了,你快點走,一會兒賓館都沒了。」

馮至瞠目怒視,見周能絲毫沒有領悟,他只能垂頭喪氣的與二老告別,依依不捨離開。

第二天馮至早早醒來,沿着小鎮的街道轉了一圈。店鋪早已開始做生意,他見一家拐彎處的小店竟銷售進口零食,新奇的走進去觀摩一番,順便買了些周能鍾愛的食物。

慢悠悠的走到了田徑場,他擔心那三人還未起床,正想繼續晃悠耗時,抬眼間就見周母挎著購物袋從樓道口出來。他上前幾步招呼:「阿姨,這麼早出門啊!」

周母沒料到他一大早就出現,回神後面無表情說:「嗯,你也這麼早啊!」

馮至笑道:「早睡早起。能能也起了嗎?」

「她早起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士林了。」周母側頭看他,「家裏沒人,他爸爸去找朋友下棋了,你就這麼獃著?」

馮至奇怪道:「能能去士林做什麼?」

周母詫異:「去考試啊,事業單位的考試,能能沒跟你說?」

馮至一怔,愣愣搖頭,心口沁涼沁涼的。

周母立時明白過來,竟有些幸災樂禍,強忍笑意想了想,她乾脆說:「這樣吧,你跟我一起去上香,保佑能能這次考上好的單位。」

馮至鐵青了面色,憋著氣應了下來。

周母不讓馮至回賓館開車,疾步朝寺廟走去,說道:「總共就這麼點兒路,走着去才有誠意。」

馮至連連說「是」,縮小步子亦步亦趨緊跟周母。

走至一條偏僻街道,拐了個彎就見一道小路直直通向前方。小河上漂浮着油污垃圾,岸旁的土壤里載着一株株青菜,在烈日下萎靡不振。

周母突然收步,側睨著馮至說:「我從這兒開始拜,你呢?」

馮至不解,「什麼?」

周母瞟他一眼,立刻跪了下來,伸臂趴伏,再彎臂收勢,起身重複動作,接連三次后才繼續前行,走了三步又停下,繼續之前的動作。

馮至錯愕的喊了一聲,見周母不悅瞪來,他連忙闔上嘴,面色古怪的瞅了她半響,咬了咬牙,立到她身旁憤憤跪下。

馮至人高馬大,跪地時能將灰塵石子激起三分,學着周母的動作笨拙拜伏,還需跟着她振振有詞輕念保佑的話語,光天化日崇陽迷信,羞紅了他一張老臉,偶爾有人路過,便直直得盯着馮至猛瞧,就差沒拿手機攝錄下來。

這一條小道時常有上了年紀的阿姨大媽們虔誠行跪禮,卻從未有過男人,尤其是年輕俊朗的男人做這些事,馮至難免成了異類,招來側目也不足為奇。

完整的一套動作下來,馮至面紅耳赤筆挺站立,見周母隱隱露了笑意,他鬆了口氣,轉眼又含了半口梗在喉間,他直楞楞的瞧著周母繼續跪地動作,起伏間乾脆利落,彷彿早已做慣,他眼角不禁抽了抽,頭痛撫額,繼續跟上。

待褲膝處磨得泛白,膝蓋微微泛痛,馮至才見到了期盼一路的寺廟,狹小普通,跨進門檻后是一間飯堂,再往裏走便出了屋,正前方的正殿終於出現在面前,馮至大汗淋漓,壓制着怨怒隨周母叩拜。

周母帶着他走到側邊的文智菩薩面前,「你要虔誠的說,保佑能能考上事業單位。」

馮至笑應下來,嘴裏念念由詞,心中卻說着反話,只望菩薩讓周能失利,他日後再來還願答謝。

近午時周父來電,周母走出正殿接聽,側間正在舉辦法會,前方食堂已設下齋宴,周母掛斷電話后對馮至說:「她爸爸說她中午在學校附近吃了,那咱們就不回去了。」

馮至一愣,「那我們去哪兒?」

周母指指側間,「去聽法會,也好讓你凈化一下,中午我們就吃齋。」頓了頓,又說,「對了,先去捐些香油錢。」

馮至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重拾笑臉緊隨周母。

他們二人各存心思呆在廟中整整一日,周能坐在考場上奮筆疾書。職高的教室里都未安裝空調,電扇咔吱咔吱的作響,有人心浮氣躁,有人心平淡定,三點鐘鈴聲準時響起,人潮源源湧向大門。

周能走至門口,正想往家中打電話,前方已有人朝她揮手:「能能!」

周能眺目望去,甘寧泉立在車頭,淡笑凝視。

空調打了冷風,周能上車后終於吐出口濁氣。

甘寧泉抽了紙巾遞給她,蹙眉說:「教室里沒有空調?」

周能點點頭,忍不住開始抱怨,聽說往年事業單位考試的地點都定在縣一中,交通便利設施完善,今年卻莫名其妙換了考場。

甘寧泉笑道:「興許你多出了點兒汗,就能考上了。」

周能訕訕一笑,又問他怎麼會來這裏。

「我初中同學住院了,就在中雋醫院,我抽個時間來看看他,順便接你回家。」甘寧泉慢慢倒車,周圍都是接送考生的親友,車子擠成一堆,三兩個交警艱難的維持着秩序。

周能聽他如此回答,稍稍放鬆下來,又重新摸出手機往家裏打電話,聽了幾句驚訝道:「馮至也去廟裏了?」

周父笑道:「是啊,他們這會兒還沒回來,說要再晚半個小時。」

周能竊笑,又向周父絮絮叨叨的彙報考試過程。

甘寧泉靜靜聽着,偶爾側睨她一眼,見她眉眼間全是笑意,他心酸難捱,氣悶着將車窗開了一條縫。

周能掛斷電話,猶豫半響問道:「對了,你後來相親去了嗎?」

甘寧泉小聲道:「去了。」

周能坐直身子,看着他問:「那怎麼樣?」

甘寧泉頓了頓,澀澀開口:「還不錯,挺好的一個姑娘。」

周能欣喜,還想再問,睨見他沒有一絲笑容,她又悻悻的噤了聲。

彼時馮至和周母終於從寺院出來,有大媽誇道:「你兒子真是不錯,現在的年輕人都不信這個,更別說大小伙兒了,他還能在這裏陪你一天,真是太孝順了!」

周母謙虛道:「哪裏啊,不過就聽經禮佛,吃一頓齋飯,這點兒不算孝順。」說罷,卻又難抑笑容。

馮至側眼看見,順勢插話:「孝順丈母娘是應該的。」

大媽驚訝道:「啊,這還不是兒子,是女婿呢!」她愈發羨慕,「沒想到你這麼好福氣,女婿能這麼孝順,這年輕人好,好!」

周母趕緊接着謙虛,說說笑笑的就出了小路。

與人道別後,周母打量了馮至幾眼,見他滿頭大汗,褲子臟污,她頗感安慰,終於笑顏以對:「晚上想吃什麼,我買點兒菜回去。」

馮至聞言,受寵若驚道:「我不挑食,家裏有什麼吃什麼!」

周母不再多說,領着他往家裏走去。

寺廟離菜場較遠,周母穿行小路,片刻就到了菜場後門。傍晚時分買菜的人尚為較多,熙熙攘攘的擠在攤位前討價還價,有人還記得馮至,招手喊:「小夥子,好久沒見你了啊,來來,我這兒的菜還新鮮!」

馮至上前挑選,又不斷詢問周母的意見,周母淡淡指揮,馮至轉眼就拎了滿手的菜。

晚霞盛染,炊煙已升。河中的船舶三三兩兩的停駐下來,生火起灶安撫飢餓。周母邊走邊指著岸邊的破舊平房,「以前我們就住在那裏,後來我和她爸爸有了些資歷,才分到了學校的福利房。」

馮至見那排平房險險的吊在岸邊,牆角脫落,屋瓦稀稀散散,放眼看去只有心悸,難以想像周能的童年會在那裏度過。周母又說:「你打個電話問問,看能能回來了沒有,還有她要吃什麼水果,一會兒到了水果攤給她買一些。」

馮至趕緊摸出手機撥號。

那頭周能正對甘寧泉說:「你要不這裏放我下車吧,別一會兒饒一圈再去醫院了。」

周能不欲耽誤他的時間,說了一半見馮至來電,她只好先接電話,聽了幾句后笑道:「那你們在橋頭等我,我已經到菜場這裏了。」掛了電話,她對甘寧泉說,「我媽和馮至在城橋等我,哥,你這裏停車吧。」

甘寧泉怔了怔,明白周能不想讓他和馮至見面,他苦笑一聲,慢慢將車停在了路邊。「你回去好好休息,工作別太拚命!」

周能連連點頭,下車揮手告別。

甘寧泉坐在車裏凝著周能的背影,壓下緊跟着她的衝動。車中還放着國外分公司的各種文件資料,他只粗粗看過一遍,煩躁的再也看不了第二遍。

八月的傍晚像疾火纏燒,赤紅悶熱,走幾步就能沁出汗水,偶爾一陣風過,溫溫的澆不熄燥熱。

船舶「嗚嗚」鳴笛駛在河中央,周能蹦蹦跳跳登上城橋,遠遠就見到橋那頭面對面說着話的兩人,她步伐加快,急急走去。腳下生風,好似連橋面都跟着她動了起來,周能怔了怔,耳邊劃過重物碰撞的「轟轟」聲,她一個趔趄,趕緊扶住欄桿站穩。

有人突然尖叫,貨船卡在橋底,頂裂了橋心,裂縫大開。「轟轟」聲還在繼續,貨船不自覺的掙動,城橋不停晃着。馮至循聲望去,一眼便見到站在橋上的周能,城橋彷彿在挪動,他耳邊突然劃過褚錢大橋車毀人亡的新聞播報,短短兩秒一閃而過,他呼吸滯在當場,撕心裂肺大喊:「能能!」

周母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再回神時,馮至已不顧一切跨上了裂縫愈來愈大的城橋。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終於結局了,好艱辛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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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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